“…所以,如你所見。”
龍井茶與塞利西亞的交談聲,從身邊響起。
艾蕾低頭望著陶瓷杯中的咖啡。
她有些不太適應的,小心的輕捏著花紋華美精致的勺子,學著身邊龍井茶的樣子攪動著咖啡,看著雪白方糖安靜的融化在里面。
她認得,這是聯合王國的“高山酒”,來自高山島的特產。無需進行轉化合成,就能用來制成可以抵抗睡意入侵、防止自己進入噩夢的天然精力合劑。
在諾亞王國,有些老貴族會極少量的服用它——當然,也僅僅只是作為一種健腦的藥品,沒有人會奢侈到拿它當飲料。當然,它到底有沒有健腦的作用,那就不得而知了…
高山果產量本就稀少,僅有一島出產、卻要供應多國。它的價格甚至要貴于等體積的白銀。
艾蕾認識它,是因為阿莫斯以前給羅斯堡子爵夫人畫畫的時候,被送過一小盒。她還數過,一共有十八粒…但她一點都沒舍得吃。
在阿莫斯精神狀態剛剛變得不太好的那個月,艾蕾將那一盒高山豆都精心的炒制之后磨碎,與糖、薄荷和胡椒調制在了一起,全部都給阿莫斯喝掉了。
不知是不是藥起效了,那兩周阿莫斯的精神的確好了不少。但可惜,她手里的高山果太少了…
想起自己的養父,艾蕾又有些失神。
那是怎樣的情感呢…
是懷念?是恨?是愛?是崇拜?是懼怕?
…她分辨不出。
但那段經歷,著實讓她無法忘卻。
至少…在母親克萊拉已死、而阿莫斯還沒有墮入邪道的那段時間,確實是艾蕾最快樂的一段日子。
阿莫斯用盡全心來愛自己,連工作都推掉、也要精心照顧自己。唯恐自己會因為母親的死而悲傷、減壽。
…但其實艾蕾并不會。
她見過母親用自己去威脅、勒索約瑟夫的樣子,知道她對自己的“愛”多么有限。自己只不過是她用來向生父勒索更多的“愛”的道具而已。
她也見過約瑟夫是如何無情的拋棄了自己與母親、甚至直接用敕令法術將她們定身…她也對自己的生父充滿了失望。
克萊拉也正是看了約瑟夫給她的神秘學書籍之后,才變成了一位“蛛語者”。
她信奉黑寡婦之后,以蟾蜍、蝙蝠、老鼠調制成一瓶又一瓶的毒藥…又用鄰居家的狗和野生的貓試毒。她甚至還謀殺了阿莫斯的親妹妹——一方面或許是因為妒忌,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擔心與阿莫斯太過親密的人,在她外出殺人或是采購咒性材料的時候,進入了她的書房、發現了她的秘密。
阿莫斯很聽話,從來不去她不讓他去的地方…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于是在阿莫斯完全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他的妹妹就意外“病死”了。克萊拉一邊安慰著阿莫斯,一邊威脅著艾蕾不要說出真相。
而之后,她將阿莫斯妹妹尸體挖出、并進行了徹底毀壞——這是為了隱藏她剝離一小塊皮膚,作為向黑寡婦舉行獻祭的證據。
艾蕾見證了這一切,她對自己的母親非常恐懼。
那是一個真正惡毒的女人——她對自己的母親,幾乎沒有任何愛、只有恐懼。
對于還是個女孩的艾蕾來說,她的父愛與母愛…都是阿莫斯給她的。當年的阿莫斯雖然水平也很出名,但也沒有到后來的那種堪稱魔性的程度,她們家的生活還算富足、卻也沒有那么富貴。
大多數情況下,阿莫斯都沒有什么工作。尤其是在艾蕾還挺小的時候,都是他在陪伴艾蕾…
而艾蕾的母親,則仍在不服輸的練習著學徒階的法術、前往外地凈化噩夢。但她的確是沒有作為巫師的才能…后來她就一個人窩在書房,讀著一本又一本比艾蕾的胳膊還厚的書,在地下室研究著陰森又恐怖的儀式。
母親在家的時候,艾蕾總要畏懼幾分——她從不敢獨自前往母親的書房、更不敢去地下室。只有在母親需求儀式助手的時候,才會把她帶到地下室去。
每當她看到那一瓶瓶的毒藥、與被毒殺的各種動物尸體時,就擔心自己早晚有一天也會化為尸體…而阿莫斯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被是所殺。
克萊拉的死亡,與其說是讓她傷心。
倒不如說是…讓她安心了許多。
不用擔心自己某一天會突然被毒殺,還能獨享阿莫斯的愛。
而在這個噩夢中。
…艾蕾剛一醒來,就見到了年輕的阿莫斯。
他依然是畫家——而且還是相當知名的畫家,工作很是忙碌。他沒有和艾蕾過多交流…當然,如果交流太多的話,艾蕾反而可能會有些不太適應。
那樣的話,她可能會聯想到阿莫斯將她獻祭給了骸骨公、以及她看著阿莫斯在噩夢中反復死去數百次的過去。
這種只是“見一面”的程度,反倒剛剛好。
但是,阿莫斯卻跟她說…她的母親今晚就會回家了。要她今晚早些回去。
…艾蕾不想回去。
她見都不想見到那個女人。
盡管她現在已經是天使了,但依然還是對她有著恐懼感…
那是在夜半醒來之時,如果幻視到母親站在床前、依然能嚇到艾蕾脊背出汗的程度。
——希望她永遠也不要回來。
但要說…艾蕾對她還有沒有眷戀呢?
不可能完全沒有的。
尤其是在被約瑟夫定身之后,她的母親用力的抓著她的手、沉默的離開之時…至少在那個瞬間,母親是惶恐的艾蕾心中的整個世界。
而在母親學習儀式和法術的間隙、艾蕾努力的扮蠢逗她笑時,看到母親露出輕松笑顏的時刻,她心中生出的快樂也并非虛假。
所以那也并非是純粹的仇恨與恐懼。
理所當然的…
這種潛藏在心底的最深處,甚至連自己也說不定、道不明的恐懼,她自然也不會對其他人提及。
她希望能再見到阿莫斯,但又不太想再見到他;她不想徹底忘卻母親,卻連她的名字都不愿回憶…
她希望能夠在這“未來的世界中”,安靜的過好這一天;又不想讓時間來到明天。
假如到了明天…就要再次見到母親了。
艾蕾想著,握緊了咖啡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