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
“我在。”
“你先把這封信交給圣阿歷克塞行省的伊戈爾。然后去一趟梅爾文家,跟他們要一份‘狼教授’的詳細資料。”
“明白。”
站在伊凡·凜冬身后,霜發灰眼的中年男人點了點頭,從伊凡大公手中接過了一封厚實的書信。
沒有過多猶豫,也沒有行禮告退。
他直接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大公府。
隱約可以看到,他的右手大拇指上鎖著一枚散發著寒氣的戒指。
伊凡·凜冬嘆了口氣,握持著權杖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窗戶邊上。
看著維克多離開的背影,他輕聲詢問道:“卓雅,安南走的時候…帶了什么?”
“他就帶了點錢。”
深藍色長發的成年女性,身形漸漸從伊凡身邊浮現出來。
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掛著一枚散發著寒氣的水晶戒指。
卓雅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只拿了五十鎊的紙幣,和一小袋銀幣。我好說歹說,他也沒把定位戒指戴上。”
“孩子長大了是這樣的。”
伊凡平淡的說道。
卓雅挑了挑眉頭:“您這話說的。以前安南殿下也不像是個孩子啊。”
“因為他體內是個成年人的靈魂。不用把他當成孩子看待,這些事他肯定懂。如果想要幫助,他一定會立刻回來的…”
伊凡大公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口帶著寒氣的白霜。
他面前的玻璃瞬間結了一層薄霜,伊凡面色一百、忍不住哆嗦起來。
卓雅見狀,立刻一個閃身湊過來。
她右手攙扶著大公、左手按在伊凡大公身后給他順氣。那枚水晶指環猛然亮起,從伊凡身上飛快的抽取著寒氣。
但伊凡仍然是整個人激烈的顫抖著。
他只是緊皺著眉頭,一聲不吭、只是劇烈的閉著嘴喘息著。劇烈的痛苦讓他牙關緊咬,臉頰處的肌肉整個鼓了起來。
而臉頰上浮現出來的紫色紋路則變得更深、更明顯了幾分。
過了好一陣,他才啞著嗓子說道:“我好了,卓雅。”
“您真是的…”
卓雅抱怨著,把伊凡大公放開。
她的右手凍的有些發紅,而左手的戒指則變得越發閃耀。
“總之,不用對安南過多苛責。他和德米特里不一樣,不是個死要面子的孩子…他懂得逃跑、卻并不膽怯。
“在上位者中,這是難能可貴的才能。”
伊凡緩緩說道:“我信任他,比信任德米特里與瑪利亞加起來還要信任。
“德米特里是個嚴肅認真的孩子,但他的目光不夠長遠,性格陰沉、卻容易將真心托付給他人,對人對事都容易產生偏見。他能夠成為優秀的大臣,但不能成為大公。
“瑪利亞和她的母親安雅一樣,是個堅毅而勇敢的女孩子。但她對親人的愛勝過親友、對親友的愛又勝過子民…她完全不在乎陌不相識的人、會因為喜歡或厭惡某人而選擇接近或疏遠。她如果繼位,一定會成為昏君或是暴君。
“如果說有誰能成為比我更優秀的大公,那就只能是安南。”
“因為安南殿下…胸懷天下?”
卓雅胡亂猜著。
伊凡搖了搖頭。
“因為他是個瘋子。”
大公答道:“無所畏懼的瘋子。”
他還記得…當自己告訴安南,關于這個國家、這個世界的秘密時,安南是如何回復的。
“——我無所謂。我就是父親你所說的‘非此世之人’。”
剛得到名字不久,幼年的安南卻如此答道:“需要的話,就讓我來當這個大公。我去成神也可以,成為圣人也行。”
“你要想好,安南。在這個世界,崇高的地位不是榮華富貴,不是權力…而是熔爐。”
“那又如何?”
那時,稚嫩的安南卻是鋒銳無比的反問道:“總要有薪王去傳火的,父親。
“如果不能是他人,為什么不能是我?
“如果不能是我…為什么不能奪走這火。”
…雖然聽不懂薪王是什么。
但伊凡卻隱隱約約聽懂了安南的比喻。
正是從那時開始,伊凡就認清了安南的本質。
——能為了目標,毫無心理壓力的犧牲目標之外的一切事物。
換言之,他是能夠為了拯救世界而毀滅世界的人。
一個并非是憑借著他人的教導而前行,不向往富貴權力、也不信奉仁義道德…而是單純的從“完成目標”的行為中獲得快感的人。
從那時開始,伊凡就明白。
安南行走在一條昏與曉的分割線上。
——那么,比起用“恐懼”來逼迫他,不如用“愉悅”來誘惑他。
如果安南想要成就圣人、或是成為神明,他就必須要封印自己的恐懼之心。并非是為了讓自己“不恐懼”,而是防止這份恐懼,將他的道路、他的目標引到其他的什么方向。
但反過來說。
“我也無比的信任安南。”
伊凡緩緩說道:“只有瘋子才會想要拯救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只有瘋子才會拯救這些充滿罪惡的國家…只有瘋子才會試圖拯救愚妄短視的凡人。
“只有瘋子才會試圖肅清世上所有的噩夢;只有瘋子才會試圖清除灰霧;只要瘋子才會輕易的殺死過去的‘自己’,只為了升得更高。
“但恰好,安南就是這樣的瘋子。
“他有著強烈的‘上升’欲,他是完美的超凡者;他有著強烈的‘求知’欲,他是完美的儀式師;他有著強烈的‘占有’欲,他是完美的墮落者。
“任意一條道路,都能走到巔峰的人…他并非是為了正義、也不是為了慈悲,僅僅只是為了一己之樂而試圖改變世界。”
他的欲望全部用于內部的升華,而非是外物的掌握。
這或許就是他被天車之書選中的原因…
天車乃上升之車。
如果凜冬公國需要一位新王。
那么它只能是安南。
凜冬公國需要安南來拯救,而安南也需要責任來拯救。
——從最開始,就是如此。
“哦,對了…陛下。”
卓雅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樣,向伊凡詢問道:“安南手里,好像有一枚拉斯普廷家的戒指。”
“…什么?”
伊凡第一次怔住了。
他疑惑的回過頭來:“他怎么會接觸拉斯普廷家的人?”
卓雅聳了聳肩。
“我猜,”她小聲說,“應該是在杰蘭特家拿到的。”
“安雅的妹妹…”
想到自己已死的第二任妻子,也就是安南與瑪利亞的母親,伊凡微微皺起眉頭。
他想起,安南在諾亞王國時,曾使用過“唐璜·杰蘭特”的這個身份。而唐璜的母親,就是來自凜冬公國的貴族。
——可根據伊凡所知,唐璜的母親應該是梅爾文家族的人才對。
但現在回想一下,安雅的妹妹突然失蹤…也差不多就是梅爾文家的三女嫁到諾亞的前兩年,也能算是沾點邊。
“…去查一下這件事,卓雅。”
伊凡的指尖敲了敲權杖。
他低聲應道:“查一下,梅爾文家的三女…尤菲米婭·梅爾文。會不會與莉莉·拉斯普廷交換了身份。確認一下,那到底是不是拉斯普廷家的戒指。如果是的話,找拉斯普廷家要一份莉莉·拉斯普廷的密碼,把密碼交給安南。
“安南說,他下個月會回來一趟。在那個時候之前辦妥這些事。”
“——是,大公。”
藍色長發的女人鄭重的應道。
“還有。”
伊凡小聲說道。
“什么?”
卓雅疑惑的問道:“您說什么?”
“等安南回來,你記得偷偷給他多塞些錢。五十鎊…我記得他有八十個異界隨從吧。這些錢讓八十個人坐地鐵,四五趟就沒了。”
伊凡板著臉說道:“他可能不會不好意思,但他一定不知道地下世界的收費標準。下次給他帶兩百…不,三百鎊紙幣。
“凜冬雖然窮,但還沒有窮到要讓大公省吃儉用的程度。記住了嗎,卓雅?”
“嗯,記住了。”
卓雅淺笑著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