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斯廷·克尼突然抬起頭來,面色凝重的看向窗外。
他的瞳孔中流動著奇異的淡紅色光華,瞳孔中映出類似準星的圖案。
“怎么了,賈斯廷。”
巴伯子爵抬起頭來,發出低沉而嘶啞的聲音:“分出勝負了嗎?”
過了一會,賈斯廷才回過神來,對著老子爵點了點頭。
“是的,大人。”
他沉聲說道:“杰拉爾德死了。而那兩個人基本都沒有受傷。”
“喔,不幸。”
巴伯子爵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輕嗯了一聲:“那就繼續盯著。”
隨即他低下頭去,完全不在意般繼續緩慢咀嚼著食物。
他佝僂著身體,瘦削的身體上能看出突出如刺的脊背,手臂和大腿纖瘦到如同骷髏一般、皮垮垮著搭在骨頭上。向下深陷的眼眶之中,雙眼渾濁而毫無感情。
他撕下了一塊乳鴿肉,填入嘴中緩慢的咀嚼著。
雖然他的年紀很大了,但巴伯子爵一直拒絕食用寡淡的食物。他寧可給自己鑲上七八顆假牙,也不愿意放棄食肉。
他面前的餐盤上擺著一只烤乳鴿,一份加了蘋果醬的鵝肝,用奶油、西紅柿和羅勒葉燉煮的龍蝦,以及一盤烤制的貝類海鮮。
以巴伯子爵的年齡來說,這無疑是具有相當高風險的飲食。就算他這個年齡減個二十歲,這一頓下去也有可能危及生命。
但他維持這樣的飲食習慣,已經超過三十年了。
以前也經常有年輕的教士剛剛來到羅斯堡,與他吃飯的時候時候見到這架勢,想要阻止他。但巴伯子爵對這些所謂的健康飲食建議完全不屑一顧,從來沒有聽過一句。
那年他才五十多歲。
而如今,他馬上就要九十歲了。
——那些曾經勸他維持健康飲食的教士們,終究還是沒熬過他。
如今,賈斯廷也大致習慣了這位老人的古怪性格。
如果有人正面駁斥他的意見,只要提出的意見有些道理,巴伯子爵通常來說是不會生氣的。
但如果子爵沒有開口問話,別人就開始滔滔不絕、自顧自的說起來…他就會非常厭煩。
只要不問,他也懶得說。
他與子爵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但距離卻與子爵隔得很開。
這并非是因為要與子爵保持距離,或是為了維持地位、禮節什么的原因。
僅僅只是因為,“擺不開”。
是的,擺不開。
與子爵面前的精致食物不同,賈斯廷面前的食物看起來非常粗糙。甚至可以說,就差直接把鍋放在他眼前了。
但與之相對應的是,賈斯廷面前的食物數量夸張到異常——好幾個直徑半米的盤子,里面盛滿了各種堆得小山一樣高的香腸、煮肉和烤肉,上面澆滿了厚厚的醬料。普通人就算是吃個三天三夜也吃不完一半。
沒有一塊菜、沒有一口飯。
只有當成飲料喝的蜂蜜糖漿。
整體來說,無疑是膩到嚇人的程度。
但對賈斯廷來說,這是必要的“儀式”。
他每次認為自己可能要迎來戰斗的時候,都會向子爵申請一份豐盛到古怪的肉食晚宴。
這與他的咒縛內容有關:
他持有的咒縛,名為過載性饑餓。
無論腹中儲存多少食物,只要被擊傷一次,一小時后必然會陷入極度饑餓狀態;同時,如果近三天內沒有食用過生的蔬菜,就可以得到臨時儀式:過載性饑餓過載性饑餓:最多可以提前“過載”攝入七天份額的食物,且無論食用多少食物,都不會影響自身的敏捷程度。每“過載”儲存一天的能量,就可以得到一倍額外的體力恢復速度 這是一個相當強大的咒縛。
如果最大額度過載,那么賈斯廷就可以在進入戰斗一個小時內得到源源不斷的體能恢復。無論怎樣的大開大合的激烈戰斗,都不會讓他感到疲勞。
因此,他才會使用錘子和斧頭進行戰斗。他在過載之后,甚至能全速奔跑一個小時、或者不知疲倦的連續全力揮舞武器一個小時。
…但這也是一個相當燒錢的能力。
這意味著賈斯廷一次都不能食用生菜。
否則每次想要使用自己咒縛的時候,都要等上三天。而賈斯廷如果真的要全力全開,就要連續吃滿足夠他消化一百六十多個小時的食物。
在那些不太好消化的食物中,肉類是最容易下咽、也最不容易吃到生菜的。
但賈斯廷并沒有告訴過巴伯子爵,他其實也可以吃其他食物…至今為止,子爵都只認為他的咒縛需要食肉才能觸發。
賈斯廷畢竟并沒有賣命給子爵。
他們之間只是一個長期的雇傭關系,自然不會將自己的咒縛具體內容告訴子爵。知曉他人的咒縛,通常就等同于掌握了他人的生死。
賈斯廷向子爵申請的這份晚餐,在要求眾多的同時,有些古怪的細節也非常多。目的就是為了分散子爵的注意力,錯誤引導他的思考方向。
對于一位資深獵人來說,將自己真正的咒縛內容隱藏在日常的諸多怪異行為之中,是可以有效增加生還幾率的。
畢竟他們這個職業,還是相對比較招人恨的…
他又吃了好一陣子,突然頓了一下。
他感知到了——那兩個青銅階的超凡者分開了。
這個情報必須及時匯報給子爵。
于是賈斯廷立刻開口:“他們兩個分開了。一個繼續待在城主府那里,另外一個則向著這里趕來了。”
“不錯。”
阿爾文·巴伯瞇起眼睛,低聲喃喃道:“看來今晚是用不著你了。”
“您看起來很自信。”
“是的,因為我給了他一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巴伯子爵笑呵呵的說道:“實際上,我留了兩個人在那里。
“如果是杰拉爾德勝利了,與他打招呼的就是稅務官諾特達姆先生…他可以直接告訴杰拉爾德,我能給他開出的價位是多少。這話我不能說,但諾特達姆他只是個普通人,他不知道杰拉爾德身份,他完全可以說。
“而如果唐璜最終勝利了,就是副警署長弗迪南德去跟他打招呼,目的是為了暗示他,羅斯堡的警備安保力量完全被我控制在手。也就是承認下來,那幾次襲擊的確是我的主意…但他拿不到我的話柄,因為整個警署都是我的人。”
巴伯子爵平靜的說道:“唐璜·杰蘭特是一個相當軟弱的人,就像是他的父親一樣,有那么些小聰明,但經驗不足——他以為他自己來到羅斯堡,就能抓到我的話柄、找到我非法購買、藏匿黑火的證據。
“但他卻不知道,證據這種東西,是在自己處于優勢地位的時候拿出來才有效的。所以我就得讓弗迪南德去暗示他…告訴他,我被杰拉爾德控制了心神。”
“可他真的會信嗎?”
賈斯廷下意識的問道。
“他不得不信。”
巴伯子爵呵呵一笑:“因為杰拉爾德已經死了…死人不會說話,可我會。他們拿不到證據。
“他就是為了找證據才來的羅斯堡,可我把我自己家一炸,所有黑火都已經用掉了…我這也是給他炸了看的。告訴他,已經不可能找到我犯法的證據了。
“恰恰相反,就連之前幾次的證據也都被毀滅了。而且不是我動的手,是唐璜他自己——所以他只能忍著、憋著。前來羅斯堡,與我議和。”
老人緩緩說道:“我讓弗迪南德暗示他,之前的不愉快都可以翻篇不計。既然我將姿態放了下來,他就只剩下三個選擇了:
“要么,帶著薩爾瓦托雷過來,把你和我都殺死,再將過錯都推到杰拉爾德身上;要么就是認下這份暗虧,果斷離開,尋找下一個時機。
“要么,就是他自己一個人前來…這意味著他主動解除了武器,放棄抵抗、與我議和。畢竟他也能猜得到,我們與杰拉爾德既然能保持勢力均勢,至少也是不弱于他。而沒有薩爾瓦托雷的保護,唐璜自己一個人必然是弱于我們的,他就不可能與我們發生沖突——也就是說,他已經認輸了。
“而我自然不會讓他太過難看。說到底,我們本來就沒有什么深仇大恨。”
老子爵面容不改:“我只是隨手給他找點麻煩,讓他疲于奔命。不要在這幾個月里瞎鬧騰。
“——反正再等幾個月,就沒有什么杰蘭特家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