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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故劍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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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敗如山倒啊,被部下護著沖入長安橫門時,任宣只感到迷惘和可笑。

  射聲營有天下最精密的弩矢,最遠的射程;長水胡騎世代作為天子扈從,騎射無雙;越騎營也是越人降者組成的衛隊,在山林作戰中獨樹一幟,孝昭時西南夷作亂,他們便跟著田廣明南下平叛。

  三營皆是精銳中的精銳,可今日,卻被一群額抹黃巾,他們平素看不起,專門掘土挖溝,連甲都不穿的三河卒舉著五花八門的武器甚至是鐵鍤打得大敗!

  沒辦法,當皇帝沖出建章宮,反撲未央,連霍山也被俘的消息傳來后,何止普通士卒,連霍家故舊親信們心態都全崩了。

  剛開戰三個主將就送了倆,這仗沒法打啊。

  當任弘催動大軍壓上來時,也就長水胡騎裝模作樣地,跟前鋒的甘延壽交戰了幾下,還敗下陣來。

  在判斷了一番,確定霍氏這邊才是真正的“叛逆”后,長水胡騎就在陣前扯了所持黃旗,撕了布扎黃巾投降了。等到他們為任弘所驅,反過來向任宣和霍云進攻時,則一反先前姿態,打得十分兇狠。

  于是就有了這場大敗,在潰逃途中,越騎營也忽然跳反,綁了被裹挾在其中的霍云,調頭向他們的老上司田廣明投誠。

  而等任宣堪堪逃入長安橫門,想要招呼霍禹,在長安城中做決死反擊,等待他們去通知的范明友去河東郡調兵來援時,才聽說他早就在尚冠里被韓增背刺遭擒,眼下城內左袒之式正從南向北收復長安。

  他竟是一頭鉆進了包圍圈里。

  “天哉!”

  任宣哭笑不得,如此一來,霍家的三個核心一個不差,全部被擒,還作個屁的亂?

  他只感慨:“霍驃騎與大將軍皆百年一出的勇士智者,為何會有如此蠢笨的子孫?”

  跺腳罵完了又給了自己一耳光:“我也蠢,竟與爾曹合議謀逆,當初就該第一時間將霍夫人與三人擒了交上去,或許還能保住霍氏一點血脈。”

  可如今,等待霍家的,恐怕只有滅族一條路了,連大將軍的身前名都不知是否會被玷污,他還沒正式下葬呢。

  淚涌出了任宣的眼眶,這一家子的重擔全壓他這個只有中人之智的人身上,要做那么多決策,實在是太難了。

  每到這時,他就格外想念對霍氏忠心耿耿的智囊:

  “倘若田延年尚在,吾等,當不會輸得如此慘…”

  城外的三河卒以及反正的胡騎、越騎、長水三營已經近了,口號震天,他就是要被討的“奸”啊。

  任宣知道大勢已去,他在金城擊過羌虜,在天山下替趙老將軍三箭射過匈奴射雕者,最后卻落得一個奸逆之名,任弘打過的仗的好像都在場,同是姓任,何以如此?

  一念至此,任宣看向護著自己回到長安的射聲營眾人,朝他們重重作揖:“請諸位殺了我!”

  “校尉?”

  背負強弩的射聲營士卒們哭著回拜,任宣只覺得自己最對不起他們:“汝等本為忠勇之士,如今卻為我所累,從今以后,恐怕連‘射聲營’之名要不能留存于世了,我害了諸位,事已至此無從挽回,只能以一死謝之!”

  言罷,任宣抄起一架二石手弩,無比熟練地上弦,然后反轉弩機,昂起頭,對準了自己的咽喉。

  他倒也堅毅:“仆死之后,將我頭顱獻給西安侯,或可免除族誅之罪!”

  言罷,雙手一扣懸刀,尖銳的弩矢力能透牛皮,直接射穿了任宣的脖子!

  當英勇無比的任侯爺進入他的長安城時,便收到了任宣的頭顱,想到此人也曾在對羌、胡的戰爭里英勇作戰,不由嘆息,讓人收好,又將射聲營眾人解除武器看押起來。

  平叛之后,肯定是要清算的,射聲營眾人能否免死,就看皇帝想不想大肆殺戮了。

  而主謀之一的霍云也被越騎營所賣,綁著押到任弘面前,任弘看著這個霍光葬禮當日,也曾握劍與自己狠狠對視的家伙,笑道:

  “冠陽侯,看你面帶痛楚,是這繩子綁得太緊么?”

  霍云大概是家里小輩中最有骨氣的,倒不怕死,仰頭道:“是緊,西安侯愿意為我松松?”

  任弘拊掌笑道:“哈哈哈,縛彘不能不緊。”

  霍云氣得大罵:“豎子,大將軍在時,汝諂媚搖尾如犬狙爾,大將軍薨后,便欲誅滅我家,早知如此,當初在大將軍葬時,便將汝等統統殺了陪葬!”

  “逆賊還敢嘴硬!”

  甘延壽想給霍云一個耳刮子,卻被任弘喊住了,甘延壽這不知輕重的,幾百斤的拳頭下去,直接打死了還了得?只道:

  “看在冠軍侯和大將軍份上,且不必讓他受皮肉之苦,要打,等陛下撤了此人冠軍后繼孫的身份,再打不遲!”

  再看橫門大街,并沒有一般內亂的尸橫遍野,反倒因為長安人都躲在家里,而顯得有些寂靜,任弘在入城之時,已經讓張延壽、陳萬年等去約束士卒,維護周邊里閭秩序。

  往前走,快到桂宮的時候,卻遇到了京兆尹趙廣漢,這才知曉了發生在尚冠里里約石碑前的那一幕,為蘇武的無畏、韓增的背刺叫好之余,也聽說了張家的事。

  “車騎將軍沒有參與擒拿霍禹,但卻親自帶著家仆沖到了隔壁霍府,將霍氏旁支、奴仆統統抓捕,只可惜,夫人顯和霍皇后都在長樂宮中,許婕妤與長公主、皇長子皆在。”

  “陛下亦然。”

  趙廣漢回頭,指著橫門大街中部,與未央東門蒼龍闕相對的地方,話語意味深長。

  “陛下正在長樂宮西闕下,等待西安侯!”

  任弘知道趙廣漢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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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樂宮西闕,還真是巧了,二十多年前,衛太子劉據在北軍軍營南門外為任安所騙,空手而歸后,便是沿著橫門街南行,只能強行武裝長安四市之人,又在這長樂宮西闕之外,遇到丞相劉屈氂率領的軍隊,雙方開始大戰數日,血流成河。

  而任安,或許就站在北軍營中的望樓上,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卻毫無回應。

  于理自然無虧,于情,作為衛家門客,老任安心里恐怕也有些難受吧。

  時至今日,任安的孫兒,卻如約來此,任弘下了蘿卜后步行上前,朝站在站在羽林衛中間,對著長樂宮西闕仰望的衛太子孫兒面前。

  因甲胄在身,任弘只微微作揖:

  “陛下,臣勤王救駕來遲。”

  是遲了點,聽了去迎他的辛慶忌興奮地講述天子奪羽林軍,傳檄而定兩營等事,簡直是空手白刃的奇跡,要是任弘再來慢點,恐怕長安內外都是“皇帝萬歲”之聲,壓根沒他什么事了。

  沒辦法啊,任弘在的茂陵是另一個縣了,離得遠,而這皇帝也不按劇本來,不乖乖等身披金甲的任將軍來拯救,居然靠自己就平了一半的亂。

  開掛了吧!

  “不遲。”

  劉詢大概也明白了這地方所代表的意義吧,雖然過了二十多年才有回應,但仍然不遲。

  這一夜看上去驚心動魄,但對二人而言,卻只覺得是一笑而過的事而已。任弘只撿著重要的部分隨便說了說,他這一路南下平叛,說實話,因為對手太菜的緣故,真是毫無波瀾,乏善可陳。

  風頭讓給蘇武、韓增、金賞、辛慶忌去出吧,這樣最好不過。

  但皇帝卻不這么認為。

  劉詢攜手任弘來到輿車上同乘,忽然道:“還記得九年前,西安侯在王奉光家院子中,與朕說的話么?”

  任弘是不大有印象了,但劉詢卻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西安侯見朕仗劍護了王奉光家,勸朕說:‘皇曾孫乃孝武后裔,他日當封關內侯,雖行走于民間,但也當自愛性命,不可輕易與人劍斗決命啊,這庶人劍,還是少用為妙’。”

  任弘有些印象了,而當時劉病已的回答是:“以留侯與西安侯之事觀之,丈夫生于世間,此劍可收,可藏,卻不可缺!”

  確實,那股民間煉出來的剛銳之劍,一直在劉詢心里藏著,時不時亮出來,給人以驚喜。

  劉詢道:“朕當時回答說‘敬諾’,可今日還是違諾了,這庶人劍,又亮了出來,這才不顧新陽侯之諫,東向返于未央長安,僥幸無失。”

  “不然。”

  任弘指著已經聚到周圍的劉德、韓增、蘇武、丙吉、金賞等臣,大聲說道:“臣聽新陽侯所言,方知陛下今日之壯舉!是以智勇士為劍鋒,以清廉士為劍鍔,以賢良士為劍脊,以忠圣士為劍譚,以豪杰士為劍匣。故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羽林北軍皆服,士卒倒戈而走,長安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矣!“

  這一下將所有人都夸進去了,又拍了皇帝馬屁,西安侯真是精通說話的藝術。

  但劉詢卻笑道:“這不過是諸侯劍而已,不足道哉,對了,朕的天子劍呢?”

  任弘身上背著呢,你別說,還挺沉的,他便要解下還給劉詢。

  這劍雖然名頭大,但也不是霜之哀傷,不會讓人心生不舍想占為己有,裝備雖好,但畢竟是借的啊。

  劉詢卻只接過來抽出一看,竟搖頭道:“這不是朕的劍。”

  “陛下莫要戲言。”任弘嚇了一跳,仔細一看,確實是斬蛇寶劍啊,私藏真劍,再偽造開國寶具?這種事他可不會干!

  “的確不是。”

  劉詢大笑,將劍推了回去,重又交給了任弘:“這是高皇帝的斬蛇寶劍,卻不是朕的,如今長安初定,宵小未盡,卿且先替朕收著吧。還是那句話,從此下至淵者,將軍制之!犯令謀逆者,汝實征之。”

  “陛下,這萬萬不可,此劍即便要授,也當授大司馬車騎將軍。”任弘推辭,霍光曾三受此劍,皇帝也要對自己來這一出么?

  “西安侯想聽朕說說,什么是真正的‘斬蛇寶劍’么?”

  劉詢不以為然,手里空無一物,卻有點中二病似地揮動了起來:

  “那劍,定是能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云,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四夷平!”

  “對高皇帝而言,他的斬蛇寶劍,并非這三尺之刃,而是蕭何、張良、韓信三杰,以及曹參等濟濟多士之輩。”

  “對孝武皇帝而言,寶劍者,衛、霍是也!”

  “對孝昭皇帝來說,寶劍者,大將軍光是也!”

  劉詢看向任弘,忽然嚴肅地叫道:“大司馬衛將軍任弘!”

  頭銜新穎而陌生,但叫的確實是任弘,這便是皇帝承諾的獎勵了。

  “臣在。”

  劉詢朝任弘作揖道:“對朕而言,卿,才是那把獨一無二,只屬于朕才能揮動的‘斬蛇寶劍’啊!”

  “糟了!是心動…”任弘還不及想,卻聽吱呀一聲悶響。

  是關閉已久,不知里面發生何事的長樂宮西闕大門,正向二人緩緩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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