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渴么?”
“不渴。”
“餓了么?”
“不餓。”
“困了么?”
“也不困。”
剛回來的劍圣坐在那里,就這么看著對自己噓寒問暖的鄭凡。
鄭凡也看著他,
然后,
倆人一起笑了。
鄭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
“哎喲,你可是不知道,你不在我隔壁帳篷住著,我這是吃不香睡不好,心里壓根就踏實不下來。”
劍圣則道:“回來時聽說了,決戰時,攝政王爺沖鋒在前,引重甲鐵騎沖陣,可不像是有半點吃喝不好的樣子。”
“謠言,那必然是謠言;老虞你是知道的,這下面的士卒啊,就喜歡把我給神話嘍,天天在那兒編故事說我這兒神勇那兒無敵的;
你在我身邊時,我尚且縮在后頭,更別提你不在時了,我哪兒敢吶。
莫聽下面瞎說。”
“好,我待會兒就去把我兒子打一頓。”
“罷了罷了,好歹是親衛長了,孩子也大了,給孩子留點面子。”
劍圣從鄭凡手里接過了茶杯,道:
“這次碰到了一伙來歷神秘的人,以前聽你們提起過的那種。”
“交手了?”
劍圣搖頭:“沒,她們沒給我這個機會,所以還不好最終確認。”
“確認無誤了,這么慫的,肯定是他們。
我這兒也碰到了,他們人數似乎還不少的樣子,但以煉氣士居多,武夫劍客少一些。
我已經讓瞎子負責去調查了。”
“嗯。”
“雖說他們慫強慫強的,
但老是在外頭晃悠,我這心里,總是覺得有些不舒坦,能找到機會解決掉就最好解決掉,哪怕給他們剪剪枝。”
“得抓住他們痛腳才行。”
“嗯,不過目前來說,還只是小患,在大勢面前,他們也蹦跶不了多高。”
“楚國這一番下來,算是完了吧?”
“就跟一個五品劍客被斷了雙臂一樣,你說他是強者吧,他是,但你說他又能有多厲害吧,還真沒多厲害了。
楚國,現在就差不離是這個狀態;
畢竟,幾十萬精銳,可不是幾十萬大軍,也不是幾十萬人口,這精銳想補回去,難嘍。
沒五年功夫,根本回不了氣,且就算是給他五年,除非大燕內亂,否則它也咬不動人。
就是再繼續打下去,有些麻煩,也有點不劃算了。”
“這一場富裕仗,感覺如何?”
“舒服。”
鄭凡在自己帥座上坐了下來,翹著腿,
“兵強馬壯,外加后勤充足,除非主將腦子進水,否則單純從戰爭層面出發,就已經立于不敗之地了。”
這一輪燕楚國戰,大燕在軍隊戰斗力、后勤、將帥水平,三方面,全都穩穩壓過楚人一頭,最后,再輔以陽謀,就迫使楚人主動出擊尋求決戰。
“你越來越謙虛了。”劍圣說道。
“我以前不么?”
“還好。”
這時,劉大虎走了進來稟報道:“王爺,黃公公來辭行。”
“嗯。”
黃公公走了進來,跪下行禮;
按理說,他是奉旨監軍,和一軍主帥是平級,但在眼前這位面前,可不時興這個。
“此番戰事既已罷了,奴才特來向王爺辭行,好回京把這戰場上的事情,說與陛下聽。”
“傷勢如何了?”
“奴才惶恐,這點傷竟然勞煩王爺您掛記,王爺放心,奴才皮糙肉厚,養養也就無礙了。”
“你可不能有事,下次本王出征,可還是少不得黃公公你吶。”
“奴才謝王爺厚恩賞識,奴才的這一顆心,都是王爺的,王爺以后哪天喝酒時缺小菜兒了,盡管派人來吩咐奴才,奴才馬上將心窩窩挖出來剁碎了拌上香油親自給王爺您端上來。”
鄭凡笑了,道:“當年魏忠河說本王會說話來著,孤還真就信了;現在看來,孤離你們這些自宮門里出來的公公,可還是差遠了啊。”
“王爺放心,奴才回去定然好好再擠兌擠兌魏忠河那老貨。”
黃公公資歷上和魏公公是平起平坐的,只不過差事上一直沒魏忠河顯貴,以前自然不敢在魏忠河面前拿大;
現在早就不一樣了,幾次監軍軍功浸潤下來,等于神功護體,地位上,已經超然了;
“對了,孤這里有一封信,送予陛下。”
“奴才領命。”
黃公公上前,將信收入袖口之中,神色如常。
燕京城與奉新城與帥帳之間,本就有傳信騎日夜不斷奔復,卻還得自己親自傳信,顯然這封信不同尋常。
“王爺還有何事吩咐奴才?”
“你一路平安吧。”
黃公公重新跪伏下來:
“奴才叩謝王爺大恩,王爺,您老人家得注意身子骨,奴才回了。”
黃公公這邊剛出了帥帳,梁程就走了進來,顯然在之前就已經到了,在外頭候著。
“主上。”
“來來來。”
鄭凡站起身,自帥座走了下來,吩咐道:
“大虎,地圖。”
“喏。”
劉大虎將地圖在地上鋪開。
“阿程,這次你沒撈得著仗打,手癢不?”
“屬下還好,只要主上這邊打贏了即可。”
“那哪成,你辛辛苦苦地練兵這么些年,哪里能讓你光下蛋不吃蛋炒飯吶。”
“呵。”
邊上的劍圣忍不住笑了。
梁程猶豫了一下,似乎覺得自己應該笑一下,所以就笑了一下。
“你盤算盤算,咱們這里眼下能抽調出多少兵馬,在穩定好局面的前提下。”
梁程看向鄭凡,疑惑道:
“主上的意思是…還要繼續用兵?”
“要不然呢?”
“應該不是繼續打楚國。”梁程說道。
“楚國凈勝骨頭沒肉了,再啃不光耽擱功夫,還不劃算。”鄭凡走到地圖一側,靴底在乾國疆域位置踩了踩,
“它最肥。”
梁程沒有直接勸阻,作為將領,當主帥提出一個作戰目標后,他本能地開始進入戰爭籌劃階段的模式中去:
“主上,后勤呢?”
“燕楚國戰,我晉東自帶了第一批后勤所需,許文祖那邊,送了兩批,前一批用了,后一批剛到,可維持大軍所需到開春之后。
原本這場國戰,是做好打兩年的準備的,但現在不到半年就打完了。
不出意外的話,朝廷的第三批本該運往這里前線的軍需,眼下應該在南門關停下了。”
鄭凡左腳,踩在了南門關位置。
“戰略呢?”梁程問道。
“早年,乾人靠著三邊防線,可以從正面阻攔燕軍南下,且就算是燕軍繞過三邊深入,后勤被三邊卡著,根本就無從談起,還可能被乾人消磨死。
至多像當賊一樣,進屋偷搶一通,天亮前還是得出去,出去時還要擔心被主人家冷不丁地來一記悶棍。
而乾國三邊防線的弱點,其實就在南門關。
本來這一塊兒是晉國的地盤,聞人家的勢力范圍,三晉之地被燕納入版圖后,南門關這一塊的口子就直接開了。
可以說,乾人的三邊防線,在這里就相當于是廢了一半。
當初梁趙之地的乾楚聯軍反擊,也是想著在這里把口子給堵回去,畢竟在乾人潛意識里,他們還是覺得三邊防線最穩妥最可靠,怎么說,也是庇護了他們百年。
上一次我入乾,也是從這個口子進去,再南下偷了他的上京。
這一次,
我打算讓你挑選十萬精騎,從這片戰場撤出,走晉地,過南門關,陳陽那個老小子,這次沒調來,他手下,也有五萬老靖南軍的底子在,一并給你。
另外,我會讓茍莫離把他的范城軍抽調出來,翻過齊山,經梁趙之地,與你匯合。
這樣一湊,你手底下就有二十萬鐵騎了。
若是條件允許,可以嘗試把蘭陽城,這座乾人東北門戶給打下來,然后橫切進去,不求南下,只求把三邊隔絕。
另外,銀浪郡那里,有大皇子與李良申所率的兵馬,可以自北面施加壓力。
這一次,
直接給乾人的三邊,來一場肉夾饃。”
說完方略,鄭凡看向梁程,問道:“有問題么?”
“很冒險。”梁程說道。
“哪方面?”鄭凡問道。
“屬下的二十萬大軍。”
“哦?”
“首先,主上說要給屬下調撥的十萬大軍,他們剛經歷過大戰,還未得休整,再長途跋涉離開戰場后,橫跨整個晉地,出南門關,等到了蘭陽城時,必然人困馬乏了;
再精銳的軍隊這樣使用,也容易散架子。
另外,這次晉地支援的兵馬里,本就是以精銳為主,有些駐軍雖然沒有傾巢而出,但在主上的王令與朝廷的圣旨雙重壓迫下,給出的,也是精銳嫡系。
陳陽那里,也不例外。
所以,屬下相信陳陽那里五萬兵馬是湊得出來的,但精銳…不大可能是了。
而且當年三國大戰后,陳陽那一部老靖南軍底子折損太多,雖然眼下兵員早恢復了,但絕不是主上當年所習慣所認知的那支靖南軍。
畢竟,靖南王都遠走這么多年了。
茍莫離的那一支,剛剛和謝渚陽在第二戰場上相愛相殺了幾個月,這老東西又做人情,把嫡系精銳送給了仙霸和天天去玩兒;
現在讓他收攏兵馬,翻山越嶺到蘭陽城下與我匯合,他這支兵馬,還能打仗么?
所以主上給我的,不是二十萬鐵騎,而是…二十萬疲憊之師。
而乾人當年新編練起來的新軍,祖家軍、孟家軍、韓家軍、鐘家軍、樂家軍,當年三國之戰時,可是全須全尾地撤回了乾地,并未遭遇真正的創傷,這些年,只會發展得更大。
如果我是乾人的主帥,這次應該不會一開始就選擇龜縮,而是會嘗試主動來打幾場,畢竟上京城破時,他們不在;
單純從軍事角度來說,他們還保持著梁地之戰殲滅李富勝時的心理建設上,是敢戰的。
所以,屬下想以疲憊之師虛張聲勢的話,也很難真的嚇住他們。”
“你的意思是,不能打?”
梁程搖搖頭,道:“打倒是可以打,畢竟乾人做夢也不會想到主上您胃口這么大,這么貪婪,剛打完楚國,立馬就調頭打他;
就沖這‘出其不意’四個字,其實就值得打上一場了。”
“所以嘛。”
鄭凡伸手摟住梁程的肩膀,
“兵強馬壯時,我領軍,沒問題的,你可以不在;
而我剛說的那個情景嘛,就非你莫屬了,沒你,我還不敢這么貪呢。”
“只是屬下覺得,會有些虧。”梁程沉吟道,“可以取得戰果,但戰果不會太大,最終結果可能還是無功而返,且消耗了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家底。
我要是乾人,就對峙,三邊對銀浪郡,那幾路野戰軍,就專門對著屬下率領的大軍。
大家最后又變成拼消耗了。
乾人的富裕之地在江南,不像楚人,是在精華之地所在的北方與咱們打仗,乾人比楚人,更持久。
僵持久了,燕地晉地,就又要過勒緊褲腰帶的日子了,一切,又回到以前。
總體來講,不劃算。”
劉大虎在旁邊拿著筆,仔細地做著軍議記錄。
劍圣則坐在椅子上,饒有興致地聽著。
“呵呵。”
這時,鄭凡笑了笑,
靴底,先抵住問丘郡,也就是現在帥帳所在之處,再一路向西南方向下拉,繞過大澤,再繞過古越城,然后,自楚西南位置,橫向內切。
梁程目光當即一凝;
“要是我,再親率一支大軍,走這條路線,仿當年年堯突襲乾國的方式,也來一場對乾國江南的突襲呢?
想想看,
乾人大軍,在三邊與你們緊張對峙著,而我,忽然從后面,狠狠地捅了他們一記,會出現什么情況?”
“主上,這已經不是軍事層面的問題了。
楚人雖然剛剛被我們狠狠地擊敗,但楚國并未亡國,楚人會眼睜睜地看著您,領一路兵馬,就從眼皮子底下好端端地過去么?”
“阿程,你也說了,這已經不是軍事層面的問題了,所以,自然得找尋非軍事層面的方法來解決。
讓我那大舅哥,
在剛被我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后,
再心甘情愿地,
給我讓道。”
“屬下愚鈍,還請主上示下。”
“再等等。”
“等?”
“主上,屬下求見。”瞎子的聲音,自帥帳外響起。
鄭凡拍了一下手,
“這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