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
一般而言,冬季的節日最多,形式也最為豐富;
因為在冬天,忙碌了一年,終因老天爺的賞臉,大部分老百姓可以停下田地里的活計,開始心安理得的休息了,既然是休息,自然也就需要更多的娛樂以豐富此時的生活。
在奉新城這里有一些特殊;
一是因為奉新城外的作坊群,在冬日也是會繼續運作的,這個時代,暫時還沒有“血汗工廠”的概念,普通百姓,哪怕是標戶家庭,對于能有勞力進作坊做工也是極為熱衷的一件事;
因為在晉東雖然沒有誕生什么所謂的“資本主義萌芽”,畢竟一切都是以王府所有制為主體,但這也意味著,不會發生拖欠俸祿的事…
至少目前為止,看看哪怕是入冬后依舊是絡繹不絕的商隊以及等著出貨的車馬幫,就沒人會認為這些作坊會發不出銀錢來。
另外,入冬后,王府組織了好些個建設項目,吸納了很多的勞動力進入,不是征發徭役,而是雇傭。
王府有銀子,是真的有銀子。
長年累月對外戰爭的勝利,幾處寶庫的收入,還曾讓王府一度發愁府庫里的財貨要是過快地“花”出去會不會導致晉東市面上的物價失衡;
現如今隨著天斷山脈銀礦的開挖,鑄幣的實現,債券的收入和擴容,在財政方面,王府可謂很是富余。
這也在入冬后,掀起了一場“趕工潮”;
無論是雪原的野人還是楚地的流民,乃至是望江以西,都出現了規模比較大的人口流入;
畢竟,在時下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思想概念里,奴役驅使黔首,對絕大部分上位者而言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是黔首需要為國家承擔的責任,甚至有些…不用白不用的意思。
瞎子曾開過玩笑說,后世歷史書上第一次“民工潮”,怕就是今年了。
吸納外來人口,這是既定方針,在冬天過來的,基本都是青壯勞力,這些人必然會被安置下來,哪怕他們來時可能就只是想打短工家小并未帶來,但王府下面是有辦法讓其留在晉東不走的,等開春后,再想辦法讓其家小也跟著遷移過來。
而在大層面上,王府也在刻意收斂著“撒幣”的沖動;
一是因為冬天凍土,不適合大項目的開工;
二則是很現實的一個問題…搞作坊搞商貿搞那種穿越者都喜歡走的路線,確實很爽,但現實的問題是,晉東人口雖然靠著不斷吸納流民正在增長著,但大方向上,人口依舊是一個增長中的“定值”。
一段時期內,太多的人口跑去其他產業,你的地怎么辦?
更血淋淋的一個問題是,大家都見到了這種利好,來年沒多少人愿意種地了怎么辦?
晉東需要糧食,不僅僅是滿足晉東自己的需求,還得為日后的大戰做存儲;
上一次出南門關的大戰,燕軍確實是取得了驚人的戰果,但也正因為后勤艱難,補給不足,使得燕軍僅僅是取得了戰果,卻并未將戰果化為實質性的開疆拓土,打完了還是只能回來,根本原因,還是糧食不足。
且對于晉東而言,人口吸納得越多,所需要消耗的糧食也就越多,同理,需要在第二年投入到田地里的勞動力也就必須越多,但這里面,是矛盾的。
如果說晉東只是大燕內地的一個地區,沒有外敵威脅,也沒有軍事戰爭的需要,安心地發展自己的工商業也就罷了,實在不行就純粹當個大奶牛給朝廷輸血也不是不可以,可偏偏皇帝與平西王之間早就有了默契;
給予晉東最高規格的自治權力,幾乎就是國中之國的待遇,但與此同時,為了休養生息,朝廷也停止了對晉東的糧餉軍械的支持。
除非戰時,其余時候,朝廷的輸送是不會有了。
“呵,以前上歷史課,總覺得‘重農抑商’好腦殘,結果發現腦殘的竟然是我自己。”
鄭凡看著面前的一封封來年規劃的折子感慨著。
“糧食,是根本吶。”瞎子感慨道。
“是。”鄭凡點了點頭,“這些年,唯一一場富裕仗,還是那一年南下攻乾同時開晉的時候,也是因為先帝馬踏門閥掠奪來的富裕,自那之后,燕國每次大戰,都是勒著褲腰帶在打。”
鄭凡喝了口茶,繼續道:
“鎮南關以南,南門關以南,南望城以南,這些年戰事打了不少,這些地方成了前線,也就是雙方勢力交錯的區域后,想要再就糧于敵,也不可能了。
以后真打起滅國大戰,估摸著就是比拼國力,拼后勤拼糧食了。”
“是。”瞎子附和。
“行了,反正這些統籌和安排有你和四娘在弄,我也安心。”
瞎子微微一笑,
一個習慣了當甩手掌柜,一個習慣了被甩手,都習慣了。
這時,肖一波走了過來,稟報道:“王爺,家里都安排好了。”
“好,出發吧。”
“屬下就不去了。”瞎子起身,“來年的規劃必須在這陣子給詳細趕出來。”
第一個正式的五年計劃,為了一統大戰做準備,任務重目標高,故而容不得絲毫馬虎。
“行,你辛苦了。”
“主上言重了。”
瞎子告退。
而鄭凡則回到自己的正院,在四娘的服侍下,換了一身紫色的蟒袍。
平西王爺的蟒袍,朝廷是有定制的,也就是朝廷發放的正規官服和平日里穿的各好幾套,但鄭凡基本都只穿四娘親自為自己繡的。
逾矩是肯定逾矩的,畢竟四娘繡出來的衣服帶有一些獨特的審美,但平西王爺囂張跋扈不是一天兩天了,也沒人會拿這種事兒來說道。
其實,四娘也很忙,但明日就是抓吉的日子,今兒個,得為孩子們祈福。
四娘作為母親,是必然得參與的。
很快,
一切就緒,
錦衣親衛開路;
一輛專屬于王府的大馬車,駛出了平西王府。
馬車很大,是行轅改造而來的,前面可以辦公,后面可以休息,所以可以容納很多人在里面。
王爺的貔貅,帶著十來個馬老弟在前頭拉著車,極為神氣。
而且,這幫馬老弟清一色的全是白馬,沒一頭黑艷賤貨。
王府的一大家子也都在里頭。
鄭凡坐首座,其右側,坐著四娘,懷里抱著的自家兒子,魔王們商討出了大名,叫“鄭霖”。
作為親爹,鄭凡對這個名字挺滿意,一個單字,也不花里胡哨。
至于小名,就叫“霖兒”,亦作“麟兒”。
薛三想建議叫“狗蛋”,被魔丸又是一頓暴擊。
別的地方怎么樣無所謂,平西王府里,還真不時興賤名好養活的說法;
畢竟,能在王府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命格基本都得過硬。
左側,熊麗箐抱著大妞坐著,其下面坐著的是柳如卿。
四娘下面坐著的,是劍圣媳婦兒,劍圣的兒子已經可以自己踉踉蹌蹌走路了,但還是被其母親抱在懷中,不敢讓他亂跑驚擾了大家。
馬車最外圍兩側,
天天和姬傳業,一個世子殿下一個太子殿下,像是兩尊小門神。
也就只有在平西王府,才有這種規格了。
甚至太子都不覺得自己被這般排座位失了身份,他已經習慣了平西王府的這種氛圍。
馬車外頭,陳仙霸、鄭蠻和劉大虎,外加劍圣和徐闖。
外圍,則是錦衣親衛嚴密保護,等出了城后,則會有護軍加持保護。
王府一家出門,奉新城官道兩側的百姓全都叩首膜拜。
原本很多人家是想擺香案的,但鄭凡擔心煙熏到孩子,就讓人提前凈了街,這是真凈街卻不凈人。
百姓們很熱情,王爺也時不時地得出來揮揮手。
四娘和熊麗箐也得時不時地抱著自己的孩子出來露個面;
祈福儀式,
看似是做給老天爺看的,
實則還是演給活人看的。
老天爺太遠,而百姓們,就在你的腳下。
等出了城很遠后,隨行的百姓才逐漸稀落下去。
作秀作的,還真有點累。
很快,茶點被送進了馬車,大家開始進一些食物。
大妞已經可以吃一些點心了,熊麗箐特意用小塊的喂她。
四娘也拿點心喂鄭霖,
雖然鄭霖比大妞小,
但喂養方面,不用擔心,生而九品的崽,不至于消化不良。
只是,
鄭霖顯然被阿銘用酒水喂過的,喜歡有滋味的食物;
而王府后宅的點心,比較清淡,不似外頭的點心糖霜加了滿滿,所以鄭霖有些抗拒吃這個。
往他嘴里放,他還故意吐出來。
再看看大妞那里,喂一口吃一口,還時不時地中途給你個燦爛的笑容;
閨女真懂事,
這兒子,真…嗯。
四娘也是有點惱了;
這世上,沒誰是全能的存在,四娘在經營方面是一把好手,但對于做母親,她只局限于將孩子生下來。
母愛、關懷和親子關系什么的,
她懂;
但她的懂,其實和鄭凡說大道理容易讓劍圣頻頻頓悟一樣;
真的只是個懂。
那邊的那么乖,
這邊的這么皮,
落了娘的面子,還把娘給惹煩了;
四娘左手夾起一根銀針,
在鄭霖面前晃了晃。
“……”鄭霖。
坐在那里的鄭凡也看到這一幕,眼皮也是隨之抽了抽。
很快,
鄭霖開始極為乖巧地進食,
吃點心就吃點心,喝茶就喝茶,無比乖巧。
隊伍行進的目的地,其實并不遠,也就半日的行程,目的地就到了。
這里有一座山,
和連綿不絕的天斷山脈比起來,這座被稱之為飛鳶山的山,實則更像是一座土丘。
但好歹,是有個山的樣子。
一支欽差隊伍,已經在這里等著了。
帶頭的是老熟人黃公公,黃公公隊伍里,還有福王府一家人。
大戰結束,大軍回歸南門關后,鄭凡是直接回晉東去陪公主生產,隨后再去雪海關鎮南關收繳了兵權,再回來陪四娘生產,兜兜轉轉的,也是好一會兒了。
年王府一行人,則是在南門關滯留了許久。
因為按照內附的禮數,趙元年先得在南門關上表以乾國藩王的姿態,請求大燕國準許他內附;
然后再由皇帝和禮部共同發文回復,請其三思;
趙元年再上表,堅決表示要內附,皇帝和禮部無奈,只能同意;
然后趙元年一家子啟程去燕京,在燕京接受封賞。
其實,福王府已經沒了封地,真的只是一家子人來歸附,但反正戰事打完了,大家時間有的是,就按照流程走唄。
大燕需要這個儀式,證明大燕天命所歸,諸夏之運在我;
姬老六也需要這個儀式,
自他繼位以來,先是吃了先皇留下的福利,蠻族王庭被滅了,現在再接納一個乾國藩王內附,史書上,已經足夠吹一筆了;
而趙元年沒其他選擇,只能老老實實地陪著走完這個儀式。
不過,最后姬老六應該是知道福王太妃和鄭凡的關系,所以在保留了趙元年大燕福郡王的封爵基礎上,在奉新城附近,劃了一個小縣城,作為福王府的封地。
皇帝用的地圖,應該還是老的。
事實上,晉東之地因為那些年戰事不斷,十室九空,絕大多數原本的縣城和聚集地早就荒漠了,現如今平西王府是直接重新進行了規劃;
可能福王府的封地上,早就是作坊林立或者早就成了分田;
皇帝其實也清楚這個,但他無所謂。
封地就是個意思,主要還是方便把大燕福郡王趙元年…他娘,
給名正言順地送到姓鄭的嘴邊。
姬老六中途還親自給鄭凡寫了一封信,或者叫密旨,著重要求了平西王親啟。
因為皇帝清楚,有些時候這些信,壓根就不是姓鄭的本人在看和在回!
瞎子將這封要求“親啟”的信呈交給了主上,
信中的姬老六可謂極其猥瑣,
是的,
平西王爺甚至都沒能想到,已經當上皇帝的姬老六,他騷起來,還真得沒人能比得上。
皇帝竟然在信里問自己,晉王也可能思念家鄉,要不要將晉王也分封到晉東一個地盤上去。
這當然不可能是埋釘子了,兩個無權無勢的藩王,丟晉東去,在鄭凡眼底下,怎么可能翻出浪花?
就連還有權勢留下的成親王府,他鄭凡還不是王爺時,也是想抽巴掌就抽巴掌的。
無非就是想,既然福王太妃你要了,晉王太妃,要不一起收了吧?
朕,做一個順水人情。
好在鄭凡也沒那么荒唐,直接在回信譏諷了一頓皇帝。
福王太妃是他答應過人家的,人趙元年也算是鞍前馬后過了,福王妃也伺候過他,該留下是得留下的,晉王太妃就罷了,雖然晉王虞慈銘應該很期盼這件事能成的,但平西王爺是這樣子的人么?
而眼下,
當平西王府的車隊到飛鳶山山腳下時;
先來問安的,不是帶著圣旨來的黃公公,而是福王趙元年。
且趙元年在馬車前就停下了,福王妃先行上車。
上車后,
面對這一大家子人,
福王妃很是緊張;
她主動跪伏下來,
沒絲毫拿捏架子,
直接道:
“給諸位姐姐們請安。”
柳如卿先行站起身,避開了行禮。
熊麗箐抱著孩子,不說話。
王爺坐在那里,說心里沒丁點尷尬那也是假的,畢竟當著妻兒們的面,自己從外面拐回來的俏寡婦來了,總是有點發訕。
最高興的,就是四娘了。
王府的后宅,與其說是王爺的,不如說是四娘的。
四娘對于收集這些有著各種封號的姊妹,有著很高的興致。
只見四娘抱著鄭霖站起身,
笑道;
“哎喲,妹妹總算是來了。”
“路上,耽擱了,請姐姐恕罪。”
“既然進了這家門,那以后就是一家人,咱王府后宅,沒什么規矩,勾心斗角隨意,爭寵爭權也隨意,自在得很。”
“呵呵,姐姐說的是。”熊麗箐笑著附和道。
“妹妹起來。”
“多謝姐姐。”福王妃起身。
隨后,
四娘就將鄭霖遞到了福王妃懷中。
“就等著你來帶孩子呢。”
“…”福王妃。
鄭凡這時也干咳一聲,
“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也沒說什么你去福王府里住,本王有空去找你。
而是直接把人家定在了家里。
朝中御史大人們也不會對此有什么意見,他們巴不得平西王爺天天如此禽獸行徑,失去民心士心。
“祈福吧。”
王爺走出了馬車。
天天拉著姬傳業的手跟在旁邊,看著這座山,姬傳業有些疑惑道:
“這山也不高啊,很普通啊。”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家干爹祈福要選這座沒什么名號的山。
天天則背起了瞎子以前教自己的話:
“弟弟,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后半句,天天沒背出來。
“哥哥說得好有道理,本是一座普通的山,但在干爹今日于此地祈福之后,日后自然就成名勝了。”
隨即,
黃公公陪同,
平西王爺領著一眾家小登飛鳶山,于山頂布置祭壇舉行祈福儀式。
儀式很肅穆,卻不鋪張。
王爺持酒樽,
三敬酒;
“一敬大夏立基,三侯開邊,塑諸夏之盛大版圖。”
“二敬先帝、靖南王、鎮北王,創大燕壯闊之勢。”
“三敬自虎頭城起兵以來,追隨本王前后,為本王赴死的各族忠勇之士,英魂安息!”
祈福結束。
在眾人即將下山時,黃公公主動湊趣建議,說自今日起,這座山將因王爺而得名,為何王爺不順勢為其重新賜名?
一般而言,山河之地,唯有天子能為其更名,因為這意味著重新造冊這一帶山河湖神之意。
但黃公公并不覺得眼前這位王爺沒這個資格,也并不會覺得陛下得知這件事后會生氣。
平西王聽到這個建議后,
盯著黃公公看了良久,
直把黃公公心里都看得發毛了,近乎懷疑自己是否哪里說錯話了。
隨后,
王爺發出大笑,
命人備上筆墨紙硯,留下墨寶,再命人雕石尊于此山巔,行更名之舉。
自今日起,
飛鳶山改名…
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