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這個年紀的孩子,多哭一哭是正常的,太子剛來平西王府時也哭了,然后在接下來的生活里,整個人也變得越來越精神,不再有先前那般類似小大人一樣的抑郁之氣纏身;
以前在燕京城的王府,他作為皇長孫,在外頭,得注重自己的皇長孫形象,在家里,自己父親流露出的些許情緒他也得體會,尤其是在面對皇爺爺時,他明明骨子里就畏懼,卻為了父親為了將來,還得想辦法讓皇爺爺開懷;
別的孩子這個年紀,還只顧著調皮搗蛋恣意玩耍,他已經開始了被迫營業;
別家老子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他這兒,則是早早地就擺明了車馬:兒子,咱父子倆得一塊兒使勁。
等到皇爺爺駕崩,自己父親登基后,他從王府的世子變成了太子,皇爺爺的離去,并沒有帶走原本就存在的壓抑,反而那種原本無形的枷鎖開始逐漸變得有形起來;
他開始懷疑,他開始警戒;
小孩兒手里攥著一把壓歲錢,都得警惕地觀望四周生怕有人來搶奪,更何況太子手里攥著的,可不僅僅是壓歲錢那般簡單。
反倒是到了平西王府后,一切,似乎發生了變化。
早初,平西王爺抱著天天哥哥問他太子身上的衣服喜不喜歡,封王大典上,更是讓自己在后頭跟著走,繼續抱著天天。
太子知道什么是大不敬,也清楚什么是天家,按理說,他該惶恐,他該畏懼,甚至,他該憎恨,因平西王爺的種種舉動,早早地就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可偏偏,他沒有。
人和人,是不一樣的,黔首和富貴子弟,富貴子弟和門閥子弟,門閥子弟和天家子弟,天家子弟和太子,想法上,其實早就折疊了不知多少次了。
當太子發現自己最為緊張兮兮的東西,在這里變得無足輕重,平西王爺壓根就沒拿他當太子只是當一個哥們兒家的寄養過來的“拖油瓶”時,他心里,反而輕松了很多,也自在了很多。
哦,原來,我也沒什么了不起的啊,哈哈,真好。
唯一受苦的,大概就是天天了;
他干爹百無禁忌,但自己這個當哥哥的,卻總是習慣了為周圍人操心,用四娘的話來說,天天按照這個節奏成長下去,以后必然是個“暖男”。
天見猶憐,自打太子弟弟住進家里后,天天已經很久沒吃到“龍椅”口味的沙琪瑪了。
太子還在哭,一場游戲而已,也只是一場意外,可偏偏不曉得為什么,他就是止不住淚珠,就是想哭;
哭著哭著,他停不下來,卻又對一直在旁邊安慰他的天天很是愧疚,道:
“天天哥,你讓我再哭會兒,等我身體里的水兒哭干了就好了。”
小孩子打的比方,往往會有些不倫不類;
至少這句話在天天耳朵里聽起來,似乎這個弟弟已經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不把自己哭得跟干爺爺一樣不罷休的樣子。
“弟弟乖哦,乖哦,再哭就要下雨了哦,下雨了就沒法子出來耍了哦。”
“哥哥騙我,哪里下雨了?”
“大人,下雨了。”
冉岷揮了揮手,拒絕了親衛讓自己進屋的提議。
放眼望去,以這個小村鎮為圓心,雨幕之下,都是自己麾下的士卒。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丘八也不可能真的餓死。
丘八被餓死,那絕對不是因為軍中沒有糧草了,而是因為方圓之地,都沒有糧草了。
妄圖一錘定音故而快速奔襲至此的這支軍隊,自然不可能攜帶過多的糧草;
當年平西王在雪海關,每次出征前,先給士卒骨頭湯加帶餡兒饅頭管飽,再佐之以足量的人吃的炒面以及馬吃的豆子,足量的鹽布加上臘肉等等;
但那畢竟是平西王以及平西王的軍隊出征模式,早年時候,平西王每次率軍出征基本都是將家底子都典當了進去以期待打贏后再贖買翻倍,也就現在,家底子厚實了才變得從容起來。
燕國其他地方的軍隊可沒這么詳盡和充分的戰爭準備細則,且冉岷是在收到梁國國主求救文書后即刻出的兵,士卒們是按照自己的經驗自備了吃食就上路了。
總兵認為這場仗只需要一個“快”字,下面士卒們也不認為什么梁國叛軍會是什么對手,相當于是一場跑馬旅游。
不過,糧草的問題,還能夠通過劫掠地方獲得補充,這種事,冉岷做起來毫無心理壓力。
無論是謝玉安還是梁國國相都不可能做到提前堅壁清野,一是來不及,二是這般做必然會打草驚蛇。
吃的問題是暫時可以解決的,可這支兵馬的進退余地,卻在被不斷地壓縮。
除了溫明縣城的那支守軍繼續在堅守以外,自溫明山的南北兩側,也都出現了梁軍的身影。
梁國剛政變,新君登基后雖然竭力安撫軍隊,但此時梁國軍隊除了蒲將軍那一支外,其余的軍隊幾乎沒什么戰斗力可言。
冉岷沒在意那兩支梁軍的威脅,事實上,自家的哨騎都能夠迫使對方止步且陣腳大亂,自己如果想,大可集中手頭的兵力,對著一路梁軍沖過去,沖垮他們是很輕松的一件事。
但問題是,
沖垮他們之后呢?
沖垮了北面的,然后就得走齊山繞路回晉地了,但齊山地勢兇險,若是楚人早有防備,那自己只能任人魚肉;
沖垮了南面的,難不成繼續向南去梁國國都?
已經過去三天了,楚軍依舊以自己的節奏每日移一寨向這里實施壓迫,梁軍也出動了,這意味著國都的政變,怕是早就塵埃落定了;
冉岷并不會天真地認為自己率軍到了梁國國都下方后會有人開城門喜迎王師接應自己。
但繼續放任著那兩支梁軍不管,就算是兩招廢棋,它們也依舊占著棋位,和謝家軍以及溫明縣城呼應下來,一道囚籠,已經在實際上形成了。
一般而言,這是官軍剿匪用的法子,多面埋伏,幾方壓制,最后困住山賊,畢竟,對于官府而言,若是不能殲滅山賊主力就是失敗,漏網之魚很快又能拉扯起作亂的隊伍;
任何一個縣里只要是經驗豐富點的縣尉都能用縣里的衙役和民夫擺出類似的陣仗。
而更讓冉岷絕望的是,
他的猶豫,他的等待,他的瞻前顧后,已經讓自己脖子上的繩索被勒得越來越緊。
理智告訴他,此時最好的抉擇應該是離開溫明山地界,向東,破開楚軍的攔截后,走問心湖繞過獅頭關再向北回晉地;
但感性告訴他,這樣走的話,最好的結果就是自己能夠帶回去一半的士卒,換言之,至少得有一半甚至泰半的士卒得折損在這一場面對阻截的大迂回之中;
且一想到問心湖的濕地,那種無法發揮出燕人騎兵優勢的不安全感,讓他很是排斥。
損兵折將回去是罪一,梁國政變再度倒向楚國意味著其先前策劃經營的四國同盟成為泡影,這兩項罪名,足夠將其徹底打落塵埃,最好的結果就是調到內地的某個堡寨里去當個不成用的守備吧。
這是冉岷最無法接受的!
伸手,
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冉岷用力地扭動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或許,
他的猶豫本就不是在猶豫,他的等待也本就不是在等待;
因為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和該做什么,
那就是:
“富貴…”
“只能險中求了。”
孟珙站在地圖前,指著身后的地圖,對在場的諸多將領道:
“諸位,此戰,唯有此舉!”
下方坐著的,是這些年被提拔起來的乾軍新生代將領;
韓五、樂煥、祖東令以及鐘天朗;
自打三國大戰結束后,被滅了國的晉,因它已經沒了,反倒是沒人會再去嘲笑它,唯有乾,明明未丟一寸國土,卻一直是被諸夏各國嘲諷的對象。
乃至于以乾國官家自己領導的新軍編練,在他國看來,無非就是新壇裝舊酒,百年過去了,滄海桑田,唯獨乾國的軍隊,一直堅定地保持著自己很廢物的傳統。
“冉岷這一部的魚餌,已經做好了,下面,就等著燕國南門關再出動靜了。”
孟珙用拳頭,在地圖南門關的位置上狠砸了一下。
“萬一燕人不出來呢?”韓五問道。
樂煥直接否定道:“不,燕人必然會出兵救援的,燕人氣傲,尤其是這幾年來可謂戰無不勝,視他國兵馬為孩物,燕人不會允許自己就這么葬送掉一支兵馬卻毫無收獲。”
孟珙笑了笑,開口道;“原本駐扎在晉地肅山大營的那位宜山伯,曾和那位平西王爺一樣,是靖南王的老部下,此人雖然沒有像那位平西王爺那般全數繼承靖南王的衣缽,但也依舊用兵謹慎。
南門關總兵率軍出關冒進后,按道理,應該由肅山大營的那位宜山伯陳陽來接管南門關的防務,從而制定向南的作戰規劃。
可現在,燕國皇帝派下來的欽差和那位宜山伯‘打’得可謂不可開交,最新的情報顯示,這位欽差竟然還以糧草停運做威脅,要求宜山伯麾下的將領就范。”
“這也太蠢了吧?”
祖東令笑道。
韓五、樂煥以及孟珙等人倒是沒跟著嘲諷。
鐘天朗則開口道:“當年,我乾國的文官,比這個可蠢得多得多。”
在拖后腿的這件事上,乾國的文官說自己是老二,那還真沒人敢叫第一。
“燕人也是人,燕國的朝廷,也是朝廷,前幾年順風順水,并不意味著一些錯,燕人就不會犯,主要是看咱們,能不能抓住這次機會。
算算日子,李富勝部應該快到肅山了。
李富勝此人,素來有‘瘋魔’的綽號,喜好殺戮;
在荒漠時,就好屠戮蠻族部族,自上而下,不留活口;后來移部至靖南王麾下,每逢作戰,那位平西王爺喜歡坐于幕后,運籌帷幄,這李富勝則恰恰相反,喜好親自領陷陣營沖鋒。
宜山伯被架空,那依照李富勝的性子,聽聞一支燕軍在梁地被困,他的第一反應,必然是…興奮。
吃掉一個冉岷,是一場大捷,尤其是在燕人現如今如日中天的時候;
但對于我們而言,還遠遠不夠,一個冉岷不足以引起燕人的震動,這一次,我們就賭一賭運氣,他李富勝若是真的和那冉岷一樣,率軍疾馳而來妄圖救援;
那咱們,
就來一次真正的關門打狗!
諸位,
這場仗,雖說是在梁國打的,但卻關系到我大乾日后的國運,燕人的勢頭,必須就此打下去!
打不下去,亦或者再出什么問題,
梁國先不談,
魏、齊、趙以及其他的這些小國,怕不是要徹底地向燕人拜服了。
此戰不容有失!”
諸位將領馬上起身:
“喏!”
有親衛端著茶水進來,先前的緊張肅殺氛圍也被消散了不少。
孟珙也走了下來,插著手,道:
“咱們,倒也是有緣分,那位平西王爺第二次攻打綿州城時,當時守城的是我,隨后率西軍騎兵追擊的,是鐘少帥;
隨后,燕人南下時,那位平西王所在的,就是李富勝部;
當時正好我乾軍北上阻擊;
我軍潰敗,
領軍的,是祖統制的哥哥;
韓統制和樂統制也都在其中,化為了潰兵。”
說到這里時,在座的將領們臉上并未露出羞怒之色,也沒人怪孟珙在此時哪壺不開提哪壺。
因為好些年過去了,
伴隨著平西王的一步步崛起,
哪怕是當年的潰將,也能說一聲當年我也是和平西王交過手的;
這,也算是某種資歷了。
不過,
接下來鐘天朗的一句話,讓帥帳內的氛圍,一下子真正的冷了下來。
他說道:
“可惜了,那鄭凡不在南門關。”
韓老五用指甲戳了戳牙縫,仿佛喝茶都能卡到牙;
樂煥低了低頭,似乎困意一下子襲來;
作為名義上這次乾國出征大軍的統帥,
孟珙直言不諱道:
“這一點我和那位謝家公子倒是認同一致,若是南門關那兒是那位平西王坐鎮,咱們現在想的就不是該如何釣魚,而是想著該如何撤軍才能躲開這場收網。”
身為大乾駙馬的鐘天朗不屑道:
“難不成以后碰到了那鄭凡咱們就只能逃了?”
韓老五笑道:“少帥莫急,飯要一口一口吃不是。”
樂煥點點頭,道:“先來一場大捷,讓兒郎們恢復一下精氣神,讓百姓讓朝堂諸公讓官家曉得,燕人并非不可戰勝。
再之后,去面對那位平西王時,咱心里才會真正的有底氣。”
鐘天朗心里還是不服氣的,因為自始至終,他其實都沒敗過,甚至一度距離殺死那位還在當守備的平西王爺鄭凡僅一步之遙,那一次要是追上了,也就沒有以后的平西王了。
只不過,鐘少帥不曉得的是,其實是兩度。
那一次更近,因為他率軍入燕地時找人問路,找到的就是那時的平西王爺,而且,他還一箭射中了平西王,只不過是被平西王懷里的一塊石頭給擋住了。
如果這位鐘少帥有平西王爺的一貫好傳統,殺了人還得摸尸體以及上去特意補刀;
那么,關于平西王的傳奇,大概就要在那一晚被提前終結了。
就在這時,有傳信兵飛奔至帥帳:
“報!!!
前方來報,燕國虎威伯…”
“李富勝調防了?”
平西王爺一邊喝著茶一邊自己給自己攢著煙葉子;
“是的主上,調防得匆忙,通知文書應該是后發的。”
晉東平西王府可以說是一個戰區,穎都那里也算是一個戰區,各戰區派系不同,軍隊成分也不同,但到底現在都頂著那面“黑龍旗”,大軍調防這類的必然也會提前知會,以讓對方做出相對應的調整。
大部分情況下,都得提前做出通知。
“調哪兒去了?”
“應是向西了。”
“不可能是調回燕地了吧?”鄭凡笑道。
“前陣子有消息來說,朝廷的欽差在收繳靖南軍一脈的兵權時,遇到了不少阻力,尤其以肅山大營的宜山伯陳陽為重。
這一消息,是許文祖給主上您的私人信件里提及的。
所以屬下猜測,李富勝這一鎮,應該是去和陳陽的肅山大營調防了。”
穎都和奉新城之間的信件交流是很頻繁的,當然了,當年鄭凡連小六子的信都懶得看全是讓瞎子回的,許胖胖的信,他自然也是懶得看的。
反正有瞎子消化吸收后,再給他做一個簡短總結告知,這就夠了。
對晉東以西的事兒,王府這陣子一直保持著降溫的姿態;
一是因為王府主要精力還是放在楚國和雪原那里,畢竟這兩處地方才是真正的要害;
二則是姬老六那么夠意思,該想到的不該想到的,他都兜了底,太子都送到自己跟前養著了,怎么著也得賣人家個面子。
這其實算是朝廷和平西王府在共同默契下,一起消化分割掉靖南軍這個體系。
“陳陽的脾氣我知道,是爆了點,除了老田,他怕是誰也不服。”
“呵呵,主上,屬下認為可能那邊欽差的行事手段,也激化了矛盾,不過這也是難免的事兒,一來分權比分家產更容易讓人忌憚和憎恨,二來這些年朝廷一直是在放權于軍頭和地方,冷不丁地開始翻篇改弦易轍后,下面操辦的人,難免手生。”
“嗯,對了,我看金術可的奏報里,楚國那邊也有些動靜了,兵馬開始收縮,民夫也在征發。”
“主上,這件事屬下留意過,但屬下并不擅長兵事…”
“沒有大規模調集軍隊和調運糧草的跡象,那就不是要來打咱們的,反而像是提防著咱們去打他的。
你是不是又在外頭吹了什么風?”
“屬下沒有。”
“沒有?嘿,這就奇了怪了,我這兒正準備安安生生地在家陪著懷孕的老婆呢,憑什么楚人就覺得我又要閑著沒事干去打他們?”
“或許是例行的調動?”
“不會的,雖然沒有軍隊大規模調動的跡象,范城那里茍莫離也沒有奏報說楚人還打算打他那里,但光是民夫征發軍隊收縮,其實就相當于是開啟了戰備準備,哪怕不打仗,每天的物資消耗也是很大的,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是。”
“所以,我知道楚人接收了乾國的資助后,手頭可能寬裕了一些,但我并不認為乾國給的資助能夠讓楚國就這般放開手腳地造,乾人的奶水,也沒那么足。”
“屬下這就吩咐下去,讓咱們的探子盡可能地去偵查。”
“嗯,還是查清楚為好,我那位大舅哥,別看總是被我揍滿頭的包,但我還真沒小覷過他。”
“是,謹慎一點,總沒錯,另外,主上,有一件事屬下需要匯報。”
“說,咳咳…”
鄭凡將煙斗點了,抽了一口,發出了咳嗽,然后就放到了一邊,抽不慣。
“屬下最近有盯上了一個人,楚國四大柱國里有一個謝家,謝家有一個少主,被稱為千里駒。”
“你看著辦唄,不過也沒必要疑神疑鬼,否則就整得咱們跟大反派似的,哪里出了什么絕世天才咱都要提前去針對,呵呵。”
鄭凡對這事兒不是很在意,畢竟八字沒一撇。
瞎子也就不再絮叨這件事了,轉而換了個話題,道:“主上,屬下觀察了,今年晉地夏日的降雨,又多了不少。”
鄭凡搖搖頭,道:“又要鬧災了?”
“這倒是不至于,一來肯定比不得舉國伐楚那一年那么嚴重,二來望江的河工也在五皇子的參與下完成了,望江不出問題,洪澇的問題就不會太大。
主要是屬下覺得,今年的天氣還會極端化一些,許文祖發的公函里,也有來自穎都欽天監的預測,今年的冬天可能會來得更早一些,也可能更為寒冷一些。”
“呵呵。”
聽到這個,鄭凡笑了起來。
當初在望江江面上被刺殺,依照鄭凡的性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本該來個血洗欽天監的,可誰知穎都那里提前做完了,這事兒,也就罷了。
“讓那幫煉氣士去當天氣預報員,倒也是專業對口。”
想了想,
鄭凡意識到什么,對瞎子道:
“雪原?”
“主上英明。”
雪原本就環境惡劣,尤其是這種極端天氣下,晉地這里只是有點煎熬,那雪原就得餓死凍死一大片了。
環境差,經濟結構差,抵御風險的能力自然也就差。
按照往常劇本,這種條件下會迫使雪原的部族團結起來南下掠奪以獲得生存補給,哪怕搶不到什么,死一批人也能緩解雪原上的危機;
這一點上,燕人其實很熟悉,早年間一旦遇到大面積的天災年份,上了年紀的燕人就清楚,荒漠上的蠻族要來了,得做好準備。
若是諸夏一統,順帶雪原和荒漠也臣服,大家是一國一疆的話,東邊日出西邊雨的,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也能整上。
可問題是現在各成體系,自然不可能白給你占便宜,你不給,我活不下去,那就只能搶了。
“雪原上,提前做好準備吧,移民的事兒,可以加大點力度。”
“是,屬下明白,屬下會拿出一整套的方案到時候呈送給主上您看。”
“這個就不必了,你做事,我放心,有問題你就去找四娘商量著來就好;
無非就是兩條,一條,繼續分化他們,不能讓雪原出第二個野人王,第二條,那些貴族愿意進來的,我們可以放寬一些審核條件。”
“是。”
“另外,趁著現在還沒出事兒,先提高價格向雪原進行收購吧,等到入冬后,再賣回去;
唉,我這是擔心雪原上的百姓不懂得細水長流和儲蓄的道理,提前為他們增添一個保障,是不是圣母了一點?”
“主上一向是這般仁慈。”
“那你得多多提醒我,我知道你們不喜歡圣母。”
“是,屬下明白。”
“以前吧,總覺得在家待久了就會無聊,就想著出去逛逛,甚至打打仗什么的,現在在家里倒是挺有期待感的。”
說著,
鄭凡又拿起先前放下的煙斗,重新鼓搗了起來。
“主上,既然抽不慣,就不用勉強自己了吧。”
“我再試試,這煙斗做工還挺精良的,不舍得就當個擺件了,哦,對了,我聽說奉新城內咱家的鋪子開始賣煙草了。”
“是的,主上。”
現在主要流行的還是五石散,乾人尤為推崇,煙草在很多地方,還是拿來當艾草一樣辟邪用的。
“關了吧,吸煙有害健康。”
“是,屬下知道了。”
“來,火折子在那兒,給我點個火。”
瞎子用手拿起火折子,幫主上重新點火。
吸了一口,
鄭凡再度放了下來,道:
“和你給我做的卷煙不是一個味兒。”
“屬下里頭可是擱了香料的。”
“你有心了,罷了罷了,認輸,認輸。”
“呵呵。”
“我去聽孩子動靜去,以前看那些當爹的把耳朵貼妻子肚皮上感覺很傻叉,現在才發現傻叉的竟然是我自己。”
鄭凡站起身,
“呵呵,每次一想到孩子,就等不及了。”
“老子等不及了,直娘賊!”
“冉岷那個殺妻的廢物,廢物,廢物,大燕兒郎的臉都給他丟盡了,還說什么他已經牽制住了楚軍的主力,讓我和他配合里應外合,擊破楚軍!
這上不得臺面的貨,除了靠踩著女人上位還有個屁的本事!”
“告訴那狗禽的欽差,老子不是為了給他擦屁股出兵的,他自己做的這些事兒別以為老子不知道,老子是怕我大燕鐵騎的名聲被毀,這才愿意領著兒郎們出關南下的!”
“再告訴那狗禽的宜山伯,都他娘的是丘八出身,別忘了自己的本分,別以為靖南王爺走了現在就沒人能收拾他了,他現在既然敢稱病不出賭氣,日后就必然有人能讓他真癱在床上下不了床!
學誰不好學他娘的乾國,我大燕兒郎,什么時候學會了窩里斗?”
“直娘賊。”
李富勝雙眸開始泛紅,他是真憋壞了。
上次,本以為能撈著仗打,誰知道鄭老弟打得太漂亮,他做好了一切準備,結果完全沒自己事兒了。
這他娘的快要入巷卻又強行打斷的感覺,差點給李富勝人都整廢了。
這下好了,
剛率軍調防過來就有仗可以打,嘿嘿。
李富勝對自己麾下的一眾將領道:
“楚人小娘皮又皮癢癢了,走著,咱去給他們松松筋骨!”
“諸位,藏匿了這么久,也是時候去松松筋骨了!”
孟珙一身甲胄,立于帥旗之下,在得到前方李富勝部出關向梁地進軍的消息后,乾軍的帥旗,才被升了起來。
“其實,咱們的筋骨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臨行前,官家曾叮囑過本帥,官家說,大乾的筋骨,自百年前以來,就未曾再真正硬實過了!
百年來,
燕人一直在北方一直對咱們耀武揚威,歲幣、貢貨,一次次地將我乾國將我乾人的臉面踐踏在了地上。
我大乾,
有文華之風冠絕諸夏!
我大乾,
有富饒之域天下之最!
我大乾,
是諸夏起源之土!
可唯獨,
我大乾的兒郎,卻最為天下人所恥笑,笑的,就是咱們!
當年,
燕人南下,
咱們都敗了,看著燕人的鐵騎叩問我上京城門!
如今,
官家勵精圖治,許我等以高官厚祿,定我等深宅高爵,文官們的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了。
面兒,
是靠自己掙來的!
這一戰,
我們要告訴北面的燕人,對我乾國頤氣指使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這一戰,
我們要告訴那些文官老爺們,大乾的天,要變了,官家已經攙扶著咱們站了起來,咱們就決不允許自個兒再趴下去!
此戰,
必勝!”
“必勝!”
“必勝!”
“公子,此戰有無必勝的把握?”
新登基的梁國國主坐在下首,而謝玉安,則坐在首座上。
“怎么,陛下怕了?”
“朕…朕是怕了。”
國主有些年輕,但還是比謝玉安要大的,只不過二人在氣場上,可謂差距甚大。
“事已至此,除了全力以赴,還能說些什么呢,亦或者,陛下想從我這外臣口中聽到些什么呢?”
“朕,朕只是想在公子這里求一些底。”
“底?”
“是,這些年,父皇和燕國走得很近,燕人在這些年里,更是南征北戰,諸夏之國,不,哪怕是野人和蠻族,但敢有挑釁者,就沒有一個沒被他給…
據說,燕人鐵騎在戰場上一旦沖起來,那就真如山崩地裂一般,讓人驚駭,在這種情形下,士卒根本就沒有勇氣去抵抗他們。”
“是啊。”
“啊?”
謝玉安笑了笑,道:“陛下,現在圍困在溫明山一帶的那支燕軍,只是燕軍里比較一般的一支,算不得什么精銳。
但眼下,已經出動,或許這會兒已經要進梁地的那支燕軍,其統兵大將李富勝,早年可是鎮北侯府下的七大總兵之一,更因其作戰勇猛,被燕國皇帝封為虎威伯,以燕國郡名封伯,足以可見其在燕軍陣中之地位。
其人早年在荒漠,殺的荒漠蠻族聞風喪膽,更曾只率三萬鐵騎就一路打穿到了乾人的上京城下,接下來,雖然其光芒為那燕國平西王所掩蓋,但幾乎燕國的每場大戰,他都有參與,且都沖鋒在前,可謂戰功赫赫。
其人最喜親領陷陣營拔陣,逢戰事,必身先士卒,激勵士卒,故而其部下最擅打惡戰!
放眼燕國,或許此時除了平西王直屬的那支兵馬以外,最為善戰的,就是李富勝這一鎮了。”
“那……那……”
梁國國主臉上露出了慌張的神色,這不是裝的,因為逼死先國主后,留在皇宮里還有兩個皇子,選他沒選他兄弟,就是因為他看起來更廢物一點。
“別怕,別怕。
陛下可以瞅瞅,我面前的這張地圖。”
“朕…朕早就看過了。”
這是梁國的地圖,當然,不僅僅是梁國在里面,四周的魏、趙、齊也在里頭,而梁國,則處于正中心的位置。
“陛下再看看,有沒有什么區別?”
“朕…朕再看看。”
仔細看了之后,國主指著地圖上的紅墨道:“這是我大梁的獅頭關,這是我大梁的溫明縣城,這是我大梁的國都,為何都以紅墨圈起?”
“還有呢?”
“這是齊國面對我梁國定邊關,這是魏國對我梁國的嘉義城,這是趙國對我梁國的三山關,都以紅墨圈定,這…”
“趙國這次愿意站在我楚乾這邊,魏國齊國兩國首鼠兩端,不敢得罪燕人,但也同意了到時會封閉這兩座關卡。
這里,這里,和這里,乾國的各路兵馬已經早早地在這里安營扎寨了。
現在,
只等那頭猛虎進來,他只要進來了,我們就關門,先堅守避戰,消磨掉燕人的銳氣,就算是再兇猛的老虎被關在籠子里時候久了,也得給我蔫吧下去。
到那時,
我楚乾之大軍才會正式地開始收網,各路兵馬協同推進,將已經疲憊的燕人給壓縮住,迫使他們與我乾楚聯軍決戰!”
梁國國主聽到這些話,再看著地圖,腦海中當即浮現出了一座鐵籠。
“妙…妙…”
國主不由地驚嘆,
“此戰法,甚妙,這樣一來,燕人的騎兵就將失去騰挪的機會了,妙,妙!
謝公子,你真乃神人也!”
謝玉安聞言,“呵呵”一笑。
這算什么神奇的法子,甚至,這都不算是什么高明的戰術,自古以來,面對騎兵為主的敵人時,戰略守勢的一方都會用這種法子來進行應對。
先靠著堅墻消磨對方的銳氣,再以多路兵馬共進合擊的方式壓縮對方的空間,最后,迫使對方用珍貴的騎兵來和自己決戰,再一戰勝之!
很麻煩,但誰叫人家四條腿的多呢?
而且,自家同樣的四條腿還沒人家四條腿玩得厲害。
類似的戰法,百年以來,乾國朝堂兵部里不知道推演過多少次了,乾國在武備上一直很拉胯,但乾國地大物博,從不缺聰明人,三邊就是依照這個來的;
當年乾人要是沒修建三邊體系,可能最先被滅的就不是晉國了,乾國早就被燕人吞并下去了大半,能否在江南保留一個偏安小朝廷都得看運氣。
但奈何再好的戰法,再好的規劃,上面謀算得再好,下面的人執行不起來,也沒什么意義。
謝玉安掏出橘子,
開始剝了起來,
“這種地,得老農帶青壯,才能知地里蟲害觀天象變化;做買賣,得老掌柜帶年輕伙計才能安穩不出岔子;
一支兵馬,也是一樣的,得老卒為骨架,新卒為皮肉,才能不至于拉胯;
一國之兵馬,亦是如此,得有幾個能打的,再帶一群幫襯敲邊鼓的,再帶一群仆從民夫助威的,這軍威聲勢才能壯起來。
燕人這些年,還是太順了,除了鎮南關一戰,年大將軍讓燕人不得不老老實實地啃了不少時候的土,其余時候,燕人都贏得太酣暢了點。
這一次,我就要先斷燕人一臂!”
燕人,也就是現在看著勢大罷了,但像李富勝這樣的猛將以及其麾下的這一鎮兵馬,多損失一個兩個,燕人也馬上就將變得沒底氣了!”
“是,是,是!”
梁國國主攥著拳頭肯定道。
謝玉安又掃了他一眼,這場三國大戰的戰場,就在梁國,可以想見梁國百姓接下來將遭遇什么,但想來,這位新國主除了保住自己的龍椅以外,不會再去在意其他了。
剝好的橘子,謝玉安沒吃,而是送到了國主的嘴邊,國主張開嘴,吃下了,有些諂媚地笑道:
“公子您親手剝的橘子,當真是格外的甜呢。”
謝玉安沒理會來自國主的阿諛,
而是用橘子皮輕輕拍打著自己的手背,
平西王府那位盲者先生本想給自己又拿回去的信…
“那封信里頭,到底寫的是什么呢?”
梁國國主一邊吞著橘子一邊疑惑地問道:
“什么是什么呢?”
“南面是什么?”
“是流民么?”
南門關的城墻上,戍卒正疑惑著。
此時,距離虎威伯率軍出征已經有些日子了,但南面一直沒能傳遞回來消息。
后續準備好的糧草也正在不斷地運送至南門關,同時,許是因為一直沒收到來自南面的消息,本稱病在家閉門不出的宜山伯陳陽似乎有了什么預感,放下了和那位欽差繼續對抗的念頭,調動了肅山大營的一部分兵馬,開始接手南門關的防務。
而那名先前將事情鬧得很大,使得肅山大營近乎兵變差點無法收場的欽差,收到了來自皇帝的旨意,旨意里,皇帝對其進行了呵斥。
皇帝還是很清醒的,朝廷要集權,加強對軍隊的掌控,并非是以這種凌厲的手段強行將軍隊拆散。
所以,在得知宜山伯出來后,那位欽差大人罕見地待在了自己的行轅之中,未曾再出來。
反倒是歷天城太守周福睿領著太守府的班子,自歷天向這里趕來,就快到南門關了。
這位太守和許文祖近乎是兩個極端,許文祖在穎都那叫一個雷厲風行,周福睿則是一個標準的官油子,最早時宜山伯和欽差的對抗,他遠遠地避開了,面都不露一下,現在見皇帝出手了,他這才“姍姍來遲”。
有些事兒,
已經發生,且無法更改了。
南門關派出了兵馬向南進行探查,回報的消息讓人震驚,那些出現在南門關以南的,不是什么難民,竟然是大燕的潰軍!
宜山伯在聽到這一則軍情匯報后,整個人嘴角直接嘔出一口血;
路途上的周福睿在得知這一消息后,直接從貔獸身上摔了下來;
欽差行轅里的那位姓許如今正因皇帝的呵斥旨意而抑郁寡歡覺得自己被“明月照溝渠”的欽差大人,
在借酒消愁等待朝廷下一步調離自己的發落時,
收到了這一則軍報,
當即如遭雷擊,
驚恐的神情瞬間布滿其整張臉,
其人近乎魔癥了,
只是不停地呢喃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自南面的消息,如同一道驚雷炸響,隨即,開始播散四方。
而這其中,
有兩路的消息傳遞得最快,也就是信使騎著貔獸送信的大燕真正的八百里加急,
一個自南門關向西,
一個自南門關向東,
開始不惜一切地進行奔馳。
信使入了燕京,
隨即,
燕京城內的離鐘響起;
離鐘響起,要么是天家有人駕崩,要么就是外有戰事,而且,是戰敗,是足夠敲響離鐘以警醒大燕百姓的戰敗。
天家人薨逝會根據級別的不同敲響不同的聲數,而后者,則只有三響;
一時間,
整個燕京城的氛圍瞬間陷入了壓抑和肅穆。
今日恰好休沐在外宅辦自個兒壽宴的黃公公被陛下召見;
當離鐘響起時,黃公公就直接掀翻了待客的酒桌,呵斥他們這時候怎好意思吃吃喝喝,同時將客人送來的禮物全部丟了出去。
身為公公,他更懂得政治的敏感性。
但被召見入宮時,黃公公雖然急迫緊張,卻并不認為在離鐘響起后,陛下會因為恰好自己今日在辦壽宴而問罪自己。
進了御書房,
發現里面坐著一眾當朝大員,
天子坐于龍椅,神色陰沉。
黃公公馬上跪伏下來,
“陛下,奴才…”
“啪!”
一道旨意,直接砸到了黃公公的腦袋上。
“速速去晉東,請平西王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