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在?”
聽到這話,鄭凡微微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伸手,摸了摸天天的臉蛋,問道;
“這件事,還和別人說過么?”
“沒有呢,爹。”
“不要和其他人說了。”
“是,孩兒知道了。”
鄭凡吐出一口煙圈,這件事,在腦子里,得先放了放。
畢竟,做事兒總有個輕重緩急,得按照步驟一步一步穩穩地來,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奉新城后將那個黑甲男給仔細地看押起來,同時再調查清楚他的生平;
中途,說不得還得抽空和楚國搞一下摩擦,讓軍民們活絡一下筋骨。
因為一句似是而非的話,他不想去猜測太多,最重要的是,這話,可能并非是對天天說的,而天天,只是聽到了。
自打“神游后山”后,鄭凡不禁對這些“神神叨叨”的事兒,提高了抵抗力。
接下來,大軍就一直是按部就班地往雪海關走,在快到雪海關時,各部野人仆從軍也都散去,不過,侯府也都給了他們牌子,在日后的雪海關榷場交易時可以受到利處。
平西侯府坐鎮晉東,雪原、晉地、楚地三方樞紐之地,遙遙的還連通著燕國,自身又有很多產業,商貿發達。
相當于自己是生產方同時也是最大的渠道方;
這些賞賜,等同是侯府讓利了一部分,讓利,本身就說明了問題,到底還是賺的,無非是少在你身上抽一點,你還得為此感恩戴德。
進入雪海關后,鄭凡示意梁程率軍將那位給押回奉新城,自己則帶著天天和劍圣,領一路人馬,去了鎮南關。
倒不是為了監督劍圣去修補龍淵,而是本著既然出來了就多做點事兒再回去的態度,先去鎮南關那兒看看;
這也是當年老田在時留下的習慣,為將為帥,最忌諱的就是紙上談兵。
總之,一場發起突然,過程平穩,結果順利的出征,徹底落下了帷幕,奉新城乃至晉東的百姓,對此并未有什么感覺,因此這次出動的本部兵馬實在是太少,連糧草也是由雪原部族提供,且刨除行軍的時間消耗,正兒八經地交戰,就兩次;
一次是鄭侯爺率一千騎兵擊潰了狄山部的一支兵馬;
一次是剿滅了一個敢于不上供的野人部族;
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仗,原本可能會有一道硬菜,就是狄山部,但狄虬干脆利索地帶著全家來認慫,也實在是沒辦法再下殺手了。
對于雪原上的野人而言,這壓根就不算是出征,更像是平西侯爺窮極無聊了,到雪原上溜溜彎兒,遛完了,也就回了。
而侯府這里,牢房的修建也在進行中。
說是修建,倒不如說是改建,因為奉新城的侯府在最開始修建時,對其地下空間就做了極為充分的設計和預留。
一座偌大的侯府,地下空間不利用好,實在是太浪費了。
沙拓闕石的那口棺材,只是密室最上層的一個部分,再加上沙拓闕石基本不會出什么暴走的意外,大家相處得很是和諧,他還能自發地出來保護天天這個干外孫,故而密室下方的空間其實是封堵著的,沒有被利用。
現在,終于有正主可以被關進來了。
一口青銅棺材,再加上密密麻麻的鐵鏈,薛三沒昏迷前就制定好的機關結構,加上瞎子自己鼓搗出來,也不曉得到底有用沒用的符文陣法;
總之,里三層外三層之下,終于將棺材給沉進了侯府最下方的空間里。
而這里唯一向外的通道,得經過沙拓闕石所在的密室。
相當于沙拓闕石在侯府里,又多了一份差事,以僵尸去鎮壓僵尸,也算是專業對口,還能排解一下寂寞。
瞎子親自監督了整個過程,等徹底“蓋棺”后,命人向鎮南關發了一封消息,告知主上家里已經妥當了。
另一件事,瞎子猶豫了片刻,沒在信里說。
而此時,鄭侯爺已經騎著貔貅載著天天,奔騰在上谷郡的一馬平川上了。
鎮南關總兵金術可率一支騎兵親自做護衛。
鄭侯爺一行一路向南,到渭河邊才停了下來,昔日荊城的廢墟還在,荒草叢生,燕人懶得在這里臨河復建這座城池,楚人更不可能主動過河來做基建以刺激燕人;
故而,昔日也算是熙熙攘攘作為河道要地的荊城,徹底淪落到“雨打風吹去”了。
不過,在廢墟不遠處,燕人修建了一些堡寨,以狼煙烽火的形式做一個預知點。
而一旦真正開戰,若是楚人要從渭河以南渡河攻打過來的話,那燕人必然是要后撤的,這些堡寨也沒死守的必要。
只要鎮南關在燕人掌控之下,那鎮南關以南的上谷郡和鎮南關以北的區域,南北相連,都是開闊的平原,適合騎兵大軍團作戰。
楚人也不可能憑空地在白地上一日建立起密密麻麻的堡寨,鎮南關一線的燕軍又不是木頭人。
所以,楚國想要北伐,就得做好了在這一大片平原上和燕軍鐵騎決戰的準備。
“侯爺,當初末將還覺得理解不深刻,但這一年來,每每站在鎮南關城樓上亦或者是打馬而出至這里,都會在心里感嘆,當年不惜一場國戰也要拿下鎮南關,到底是多么的高瞻遠矚。”
金術可已經“夏化”很多很多了;
曾經,出身蠻族刑徒部落的他,靠著自己的天賦和努力,除了面容上還保留著蠻人的特征,其他方面,已經和夏人沒什么區別了。
鄭侯爺沒事做還會給他寫信,勸他多讀書;
金術可就經常在公務之余,將自己關在鎮南關內的府邸里認真讀書。
這件事,已經傳開了。
鄭侯爺點點頭,道:“當初心里滿腹牢騷的人可是不少呢,可誰又知道,鎮南關在我還是在楚,完全是天翻地覆之差。
要是現在鎮南關還在楚人手中,哪怕不是年堯坐鎮,我侯府下面所有兵馬都得堆砌在鎮南關以北。
何談發展,何談休養生息,何談現在奉新城下的,安居樂業。
這座雄關,抵得上十萬大軍所形成的優勢。
而且,不吃不嚼不穿不用,呵呵。”
金術可也笑了起來。
其身側,兩個副將和三個參將也都跟著一起笑了起來,能夠有機會陪著平西侯爺出來巡察坐在一起野炊,也是能夠讓他們覺得極為光榮的事,不過他們還是有些拘束,也就金術可能夠自如地和平西侯說說話,其余人,只能在旁邊陪著笑陪著點頭。
“侯爺,喝湯。”
金術可的一名親兵將一碗肉湯遞送過來,鄭侯爺伸手接過,喝了一口,道:
“挺鮮美的,哦,還加了辣椒?”
親衛許安馬上答道:“是的,侯爺,聽聞侯爺喜食辣。”
“嗯。”
鄭凡點點頭。
許安又去給在座的其他將領打湯。
鄭侯爺放下湯碗,道:“我剛看見了,這鹿,是那個少年郎親衛打的?”
先前眾人策馬趕路,途中有一只鹿竄出,一少年郎親衛張弓搭箭,直接射中鹿的腦袋。
打獵,將獵物射殺,只能算合格,真正的優秀獵手是不會這般暴殄天物的,因為鹿肉其實沒鹿皮值錢,完整的鹿皮,就更值錢了。
鄭侯爺自己的射術也不錯,畢竟是拿阿銘練出來的,但那位少年郎,這般年紀就有這等身手,確實不一般。
金術可聞言笑著向外招招手,
那名年輕親衛正在遠處陪著天天逗弄抓來的兔子,聽到招呼,馬上走了過來。
金術可道:
“來,侯爺正夸你射術呢。”
年輕親衛臉上當即露出了激動之色,當即道:
“侯爺謬贊了,射鹿不算什么,射人才是真本事呢。”
“哦,為何?”
“人穿甲胄啊,得射甲胄的薄弱處,否則只是給他甲胄上加……”
說著說著,年輕親衛忽然意識到眼前的侯爺久經沙場,怎么可能用得著自己去解釋這個,當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年輕人嘛,喜歡顯擺,尤其是喜歡在自己的偶像面前顯擺,這也正常。
鄭侯爺笑笑,
“叫什么名字?”
“侯爺,屬下叫陳仙霸。”
“陳仙霸?”鄭凡思索了片刻,“好像,有些印象。”
“侯爺,還是從侯府那兒派到末將這兒來的呢。”
“哦,怪不得了。”鄭凡點點頭,“就是你嚷嚷著要去邊關的,是吧?”
“是的,侯爺。”
陳仙霸是通過李良申的關系送到平西侯府來的,瞎子曾和鄭凡提點過,說這陳仙霸和鎮北王府的世子算是發小的關系。
只不過鄭侯爺當初雖然在鎮北王靖南王下面,但其實也算是勉強平輩了,所謂的鎮北王世子的發小,這還真不至于讓鄭侯爺放在心上。
瞎子原本想安排這小子進錦衣親衛隊伍里,不過這小子想去邊關,干脆就順手給他送金術可那里去了。
“爹,兔兔。”
天天抱著兔子走了過來。
這兔子是天天抓的,也不算是抓,是天天先前坐在那兒,這只兔子自己靠近的天天。
小家伙對動物天然有著親和力,鄭侯爺甚至覺得,先前在雪原時,小家伙要是不小心丟了,雪狼撿到他都可能不會去吃掉而是會把他養起來。
“來,喝點湯,將兔子放了吧。”
“是,爹。”
天天看了看鍋里的肉湯,又看了看自己懷里的兔子,沒怎么猶豫,還是將兔子給放了。
這只兔子原本還不想走,但被金術可一瞪,殺氣一出,還是跑開了。
“一晃快兩年了。”鄭凡感慨道。
“可不是么侯爺,這一年,過得真快,有時候末將自己都有些回不過味兒來,仿佛就在昨天自己還跟著侯爺您身邊沖殺著呢。”
“會有機會的,也不遠了。”
金術可等一眾將領當即一喜,但見鄭凡沒繼續往下說的想法,他們也都很識趣兒地沒追問。
天天規規矩矩地坐在鄭凡身邊接過許安遞過來的肉湯喝了起來,冬日的野外,喝一碗加了辣椒的肉湯,真的是一種享受。
這時,一隊騎兵自前方堡寨里出來,金術可馬上起身去聽匯報,很快,金術可回來稟報道:
“侯爺,對岸的楚人開始在渭河里擺筏子了。”
擺筏子,不是為了進攻。
更多的,是一種軍心層面上的頂牛。
楚人要北伐,直接把水師開來控制渭河就行了,造筏子能運過來多少?
今日,許是看見對岸的燕軍各個堡寨調動頻繁,以為燕人在向他們示威,所以他們也活動活動,把面子掙回來。
兩軍對壘時,這種事兒時有發生,輸人不輸陣嘛,再加上軍中生活枯燥,總得找點可以提振士氣的事兒來做做。
不過,楚人不知道的是,今日對岸燕軍各個堡寨的調動,完全是因為他們的平西侯爺來了,所以拉長了戒備負責安保。
“是那對面的軍寨么?”鄭侯爺問道。
“回侯爺的話,就是荊城對面的那處楚人水寨。”
“嗯。”
鄭侯爺點點頭,伸手,擦了擦身邊天天嘴角的油漬,道:
“兒子,想知道你親爹到底有多厲害么?”
天天看著鄭凡,眨了眨眼。
鄭凡站起身,那邊,匍匐在那兒的貔貅也起身過來,鄭凡抱著天天一起上去。
“都吃飽喝足了吧,走,溜溜彎兒。”
親衛加上金術可身邊的將領們也都紛紛上馬跟著自家的侯爺繞過荊城廢墟,來到了渭河邊。
對岸的楚人水寨邊,密密麻麻地站著不老少的楚人,筏子也挺多,在上頭耀武揚威著,見燕人那岸來了不少人,楚人的表演就更夸張也更肆無忌憚了。
“爹,對岸,就是楚人么?”天天好奇地問道。
“對,是楚人。”
“是二娘的母國人?”
天天是知道自己二娘是楚國公主的。
“對。”
“那,也是我們的敵人么?”天天問道。
“對,是敵人,兒子,記著爹說的這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天天是聽得懂這話的意思的,然后,小家伙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身側騎著馬陪伴著的金術可。
金術可本來沒覺得有什么的,也沒被這話給刺痛到玻璃心,但奈何小家伙忽然看向自己,
自己,
鄭侯爺笑道:
“族,乃社稷宗廟信仰,而非膚色容貌,當年大夏天子有言,夷入諸夏則為夏。”
“侯爺說的是。”金術可馬上道。
鄭凡繼續教育孩子,
“但對面的楚人不同,他們和我們燕國有不同的朝廷,有不同的圖騰,有不同的信念,雖然,楚人也是諸夏之國,但我燕人和楚國之間,未來,只能存續一個。”
天天點點頭。
“你二娘,一直都很想家。”鄭凡說道。
“嗯呢。”天天點頭。
“所以,咱們爭取早點帶你二娘回家看看,回一次還不夠,得常回家看看。”
“嗯呢。”天天再度點頭。
金術可在旁邊心里有些澎湃,侯爺今日已經連續暗示,是要動兵了!
他怎么可能不喜歡打仗呢,哪怕他現在已經是總兵了,但自己的部下自己的親信,跟隨支持自己的人,他們也渴望建功立業加官進爵呢。
對岸,楚人的歡鬧和耀武揚威變得越來越熱烈,甚至,還拉起了楚地民歌。
有些楚軍士卒更是極為狂傲地朝著這邊射起了箭,雖然箭矢基本都落入了水面,但他們依舊樂此不疲。
而岸這邊的燕人,則顯得很是克制。
他們的侯爺在這里,自然不可能跑過去像以前那樣脫下褲子對著那邊的楚人擺起大欒子;
再者,
當年的燕楚大戰,楚人國都都被燒了,被迫割地求和,作為勝利的一方,面對失敗一方的氣急敗壞時,總能更容易地表現出矜持;
矜持,本身就是一種爽感。
鄭侯爺伸手,指了指前方一個守備,此人是附近一座軍堡的守將,職位相當于當年在翠柳堡時的鄭凡。
“侯爺!”
“派人渡河,給對岸水寨傳一道口信,日落之前,此寨若是不向后退十五里,后果自負!”
“喏!”
這位守備派人去傳信了。
很快,一位燕國士卒撐著小舟去了對面,楚人倒是也上規矩,曉得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再者,平西侯府和楚國朝廷也經常做著生意,雙方是在斗爭中也有著合作。
鬧歸鬧,但還沒到徹底撕破臉皮的地步,至少,楚人是沒打算主動去撕,燕人,就不一定了。
這一代君臣,在一些地方,可謂是完全繼承了上一代君臣的特征。
沒多久,那名傳信的燕軍士卒撐著小舟返回了,楚人水寨那邊嘲笑聲更劇烈了,都認為燕人是不是腦子被門板夾了,竟然派人過來傳這么莫名其妙的話。
鄭凡不以為意,
開口道:
“亮旗。”
平西侯但凡帶親衛出去,親衛營里都會帶三面旗;
一面,是大燕黑龍旗,一面是雙頭鷹旗;
至于這第三面旗,
此時,
被錦衣親衛立在了岸邊。
那是,大燕靖南王的王旗。
當這面旗立起來后,對面的楚人水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少頃,
那名守備策馬過來激動道:
“侯爺,楚人…撤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