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夜晚,三兒最終還是找到了主上,也將要說的話都說了;
滿懷期待的三兒沒能等到自己身上氣息“嗖”一下子上竄的快感,只得到了主上三個字的淡淡回復:
“知道了。”
也沒多少失望,更沒太多失落,三爺到底還是那個三爺;
鐵杵都沒他那活兒耐磨,更何況心志?
跟主上告別,
揮一揮衣袖,
三兒騎著馬出了奉新城。
接下來,
魔王們需要布置和面對的,是來自雪原極北之地的“宿命對決”,姑且,算是吧。
鄭侯爺小小的睡了一覺,睡得時間并不長,醒來后,腦子有些昏沉沉的,喉嚨有些痛。
他的身子本就沒好利索,昨晚跑出去吹了涼風,外加心神也受到了一些刺激和波動,總之,各種各樣的原因,導致他這位五品小宗師境界的大燕平西侯爺,再度感冒了。
在這一刻,鄭侯爺甚至有些想念戰場時的日子,自己的精氣神在戰場氛圍下能自然而然地調高到極致,這點感冒,壓根就不算什么;
可偏偏在家里待著,骨頭就即刻順勢松軟下去,各種小毛小病的就趕上門來折騰人。
洗漱之后,鄭凡走向天天的院子。
他在家時,早食都是和干兒子一起吃的,在燕京城時鄭凡就感慨過自己想干兒子了,這話真不作假。
娃兒乖巧聽話懂事,長得還可愛,怎能不讓人稀罕。
進了屋,看見天天正在那里收拾著書,因為干爹習慣性睡懶覺的原因,他起床后得先做功課,現在,應該剛剛結束。
何春來在小院兒里已經架起了鍋,準備早食。
他其實早就外放出去不做廚子了,但馬上要跟隨鄭侯爺出征雪原,倒不如將先前手頭上的事給落一落,先將老活計撿起來熱熱手。
還有一個人,也在這里。
那就是公主熊麗箐。
她正坐在小板凳上,掰著饃。
時不時地抬頭看著眼前的天天,眼角帶著笑,詢問著一些東西置備好了沒有。
和昨晚的失魂落魄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
不過,她在這里,鄭凡并不覺得奇怪,她不在這里,才覺得奇怪。
皇宮里長大的女人,哪里會允許自己真的去慪隔夜的氣。
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皇帝,不能說沒有,但真的是過于稀有,想當林妹妹也得先看看你身邊的那位到底是不是寶哥哥。
鄭侯爺不是皇帝,但在晉東之地,和土皇帝沒什么區別,更顯然的是,鄭侯爺和寶哥哥,真的沒什么可比性。
熊麗箐發現鄭凡來了,扭頭看了過來,帶著甜蜜的笑容;
這個男人,昨晚沒來安慰自己;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男人,在大婚之日,她選擇跟著她離開了楚國。
但他又是個薄情的男人,哪怕平日里在家,他總是那么和善,看似很好說話,但那只是骨子里自私和陰狠給自己披上了一層裝飾用的皮。
只不過,換個角度來想,當初的屈培駱不是比他踏實么?
但誰叫自己看不上呢。
無論是過去的屈培駱還是眼前的這個男子,亦或者是現在,兩個放在一起,她還是會選擇眼前這個。
路,是自己選的。
她清楚,她敢慪氣,敢故意將自己藏在院子里不出來見人,那這個男人就能在第二天的午后去如卿的小院兒聽曲兒,后天,四娘就回來了,大后天,他就直接帶著干兒子出征了。
以四娘的手段和在后宅的威望,要是自己繼續不識趣兒地憋門自閉,那下半輩子,就得做好和青燈古佛相伴的準備。
但很顯然,公主沒那個想法。
要禮佛,楚地不行么,非要來晉地,難不成晉地更容易成佛?
“夫君。”
“嗯。”
鄭凡在旁邊小板凳上坐了下來。
“父親。”天天向鄭凡行禮,然后也坐了下來。
“來,吃我這一碗就好了。”公主見天天也在掰饃笑著說道。
天天開口道:“給父親掰哩。”
“別掰了,你們倆吃泡饃,我吃面,春來,待會兒給我下碗面。”
“好的,侯爺。”
肉夾饃鄭侯爺吃得香的,但泡饃,他真不習慣這一口。
鄭侯爺吸了吸鼻子,公主見狀,忙問道:“身子著涼了?”
“有點兒。”
“那還是將身子養好了再出門吧。”
這年頭,感冒可不是小事兒。
“耽擱不得。”鄭凡說道。
“待會兒我去給夫君煎點藥。”
鄭侯爺笑著點點頭。
泡饃好了,天天吃得很歡快,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啥都香。
公主吃得挺文氣,
鄭侯爺等到自己的面條上來后,喝了兩口加了辣子的湯,頓覺鼻子通氣兒了,吃得也叫一個暢快。
用過了早食,天天對鄭凡道:
“父親,虎子哥說今天帶孩兒去跑操呢。”
“跑操?”
“就是圍著府里跑呢。”天天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父親不是說,要帶孩兒出征么?”
“行,你現在可以去找他,但剛進了食,得過一會兒才能跑。”
“是,父親,北先生教過孩兒哩,而且虎子哥還會帶孩兒打坐哩。”
劉大虎能夠在學舍里脫穎而出,靠的,是其背后劍圣的調教和打根基。
“去吧。”
“孩兒告退。”
何春來也收拾好碗筷離開了。
屋子里,就剩下鄭凡和公主。
天天的屋子里,是沒留用的奴仆的,每天會有人過來收拾東西,但不會留常駐在這個院兒里的奴婢。
公主去打了一盆熱水,擠了條毛巾,先幫鄭凡擦了嘴,再折疊過來擦了手。
鄭凡看著她,道:“有些事兒,別往心里去。”
“妾身不會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
“真的是真的?”鄭凡笑著問道。
公主猛地一把將毛巾砸在了地上,身子直接撲到了鄭凡的身上。
鄭侯爺正坐矮板凳呢,感著冒,興許還帶點小發燒,也是猝不及防,誰沒事兒做吃個早飯還帶氣血加持護體啊;
這下好了,
二人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得虧鄭侯爺戰場廝殺經驗豐富,向后倒地時脖子向上擰起,沒讓后腦勺直接和青磚來個親密接觸。
公主不停地捶打著鄭侯爺的胸口罵道:
“姓鄭的,你這混蛋,你不是人,你這負心漢,老娘只是想要個孩子,老娘只是指望著一個孩子,老娘又不是給別人生孩子,是給你生孩子,孩子姓鄭,你憑什么這么對老娘!
好啊,
當初大婚前,騙我,摸我,說著小話兒哄我,拐著老娘跟你回晉地;
現在老娘被你睡了,你玩過了,你用過了,就不當一回事兒了是吧?”
鄭侯爺伸手抓住了公主的手,
“那枚丹藥,有問題,確實能助孕,但代價是,你的身子,會被榨干。”
沉默,
沉默…
公主起身,鄭侯爺也坐起身;
鄭侯爺坐地上,公主坐鄭侯爺腿上。
“真的?”公主喃喃道。
“需要編個理由來騙你?”
“應該是真的。”公主道。
因為這事兒,她哥,做得出來。
之前沒想到,是因為沒往那邊想,現在由結果反推,是她哥能干出的事兒。
公主倒是沒再繼續哭,也沒得知真相后地鬧,只是靜靜地坐著。
“我腿麻了。”
公主動了動,問道:“不舒服?”
“可能去楚國來回顛簸,瘦了吧。”
公主瞪了鄭凡一眼,起身,伸手攙扶起鄭侯爺。
隨即,
公主小聲地問道:
“所以,那丹藥還是能生孩子是么?”
“孩子在我眼里沒他媽重要。”
“我愿意的,真的,你不能沒個后。”公主將頭枕在鄭侯爺的胸膛上,“我愿意的。”
鄭侯爺知道這是假話,
甚至,
公主也知道鄭侯爺知道她說的這句是假話;
但公主還是說了,
鄭凡也將手放在公主頭發上摸了摸。
家里,需要和諧。
公主的發脾氣,是故意的,鄭侯爺其實也是在等著,鬧一鬧,吵一吵,事兒,就算是結了,沒必要釘個郁結在那兒。
先前公主罵的那些話,也沒真的到口不擇言的地步,罵的那些詞兒,在男人耳里,不僅僅是不痛不癢的,反而更像是情話。
兩個海王,對此都有經驗,也都互相配合著給對方臺階下。
這倒不是一家人過日子還要玩兒什么心機,這叫…經營。
“我泡個湯吧,逼一逼汗。”
“好,我幫你放水。”
今兒個上午,鄭侯爺就沒練刀;
等到午后,鄭侯爺才神清氣爽地走到校場。
昨晚入體的寒氣,應該是被逼出去了,就是這身子,似乎又空了一些。
公主幫忙放水也累了,又去睡了午覺。
好在鄭侯爺練刀向來不講究什么花頭,從不會為了好看故意揮灑什么氣血弄出什么光亮,只是平平無奇地招式,簡樸卻實用。
練完刀后,讓下人拿來熱毛巾擦了擦身子,就去了簽押房處理了一些事兒。
天快暗時,四娘和瞎子回來了。
比預計的時間,早了一天多,可見是毫不耽擱地趕路回來的。
晚上,家里又吃了一頓團圓飯。
翌日清晨,隊伍就出發了,真的是毫無懈怠。
出城的動作很輕,沒必要擺什么陣仗,能讓外界越晚點知道大燕平西侯爺莫名其妙地遠征雪原就越好;
照例,瞎子留守家里,這么大一份基業,沒人看著收拾經營是真不行。
其余的魔王,全都跟著鄭凡一起出發。
家長里短的事兒,快速地交割后,剩下的,就將面對金戈鐵馬。
這是一場很簡單的出征,因為對手的實力,不可能強大到哪兒去,但這又是一場不希望出現紕漏的征伐。
鄭侯爺等人離開奉新城后的第二天,
瞎子走入了侯府。
熊麗箐接見了瞎子。
“北先生找我,有何事?”
平西侯府不似鎮北侯府,男人不在,女人掌握著話事權。
確切地說,平西侯府的侯爺在時,他也基本不怎么管事兒,更別說不在時了。
所以,熊麗箐明白,瞎子來找自己,絕不是為了什么政務來找自己問詢什么意見。
“夫人,那枚丹藥的事兒,夫人應該是知道了吧?”
“知道了。”
“夫人是聰慧的,也一直分得清楚事情的,但屬下還是要來提這一嘴,皇宮是皇宮,侯府,是侯府。”
“北先生到底想說什么,盡管直言。”公主這不是說反話,對瞎子,她真沒有那種把他當下人的底氣。
“在皇宮,是什么都能犧牲的,但在侯府…”瞎子笑了,頓了頓,繼續道,“只要您把自己當侯府的人,我們,是不會放下任何一個自己人的。”
公主微微抬起頭,看著瞎子,
點點頭,
“本宮清楚了,多謝北先生提醒,另外,北先生今日見本宮,就是為了說這些話么?”
瞎子搖搖頭,道:“不是,先前,只是開場和鋪墊。”
“哦?那是想對本宮說些什么?”
瞎子開口道: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為保險起見,自今日起您得……”
“本宮得做什么?”
“忌口。”
終于,
鄭侯爺的隊伍,來到了雪海關,在這里要進行很有必要的三日休整,同時等待海蘭部等靠近雪海關部族的野人勇士集結。
薛三早早地帶人進了雪原,先行摸過去;
四娘去查看儲存待用的藥草情況,阿銘則去檢查糧草,梁程負責集結編隊那些相繼趕來的野人勇士。
樊力則帶著劍婢去找城外當初他們一起栽下的小樹苗。
鄭侯爺則帶著茍莫離和劍圣去往城墻上觀景“懷古”。
裹得跟個小粽子的天天一下一個臺階艱難地在后面走著臺階,娃兒身上衣服太厚實了,邁腿都有些艱難。
劉大虎腰間挎著一把刀,跟在天天身側,亦步亦趨。
這一次,他是鄭侯爺的親衛,而他的最主要任務,就是保證他天天的安全。
“嘿喲……嘿喲……嘿喲……”
天天終于走上了城墻,彎著腰,吐了兩口氣。
其實,他身上不僅僅是衣服厚,里頭,還有四娘織的兒童版金絲軟猬甲,另外,魔丸所在的那塊紅色石頭,也被做成了一個大荷包袋子,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鄭侯爺對這個干兒子,那是真的好得沒邊兒了,平日里自己的護身手段,都安在了這干兒子身上。
天天瞧著那邊站著的三個大人,沒有往那邊去靠近,而是自顧自地靠到城垛子那兒,努力蹦跶了幾下,沒蹦跶起來。
劉大虎笑了,
蹲下來,
“殿下,上來。”
天天猶豫了一下。
“阿弟,上哥的肩膀。”
天天上了劉大虎的后背,劉大虎背著天天起身,天天終于看見了雪海關以北的遼闊。
“哇……”
孩子發出了一聲感嘆。
這是一種雪天無涯的景色,無比遼闊,初次見到的人,都會被震撼到。
視線之中,不時有受平西侯府征召過來的野人勇士成群結隊地向城墻下的營地聚集。
劉大虎雙手抱著天天的腿,
對天天道;
“當年這群野人,就是從這里打進來的,聽阿奶說,殺了好多人哩。”
隨即,
劉大虎又道:
“但還是被侯爺給趕回去了。”
“又回來了。”
鄭侯爺感慨道。
一旁的茍莫離和劍圣都沒說話,他們二人都曾在雪海關給自己…哦不,是給這個世間留下過記憶。
劍圣雪海關前一人破千騎,為江湖劍客立命。
茍莫離率野人大軍打進雪海關,差點實現八百年來圣族復興的野望。
可問題是,他們倆的回憶,犯沖。
鄭侯爺伸手拍了拍城垛子上的積雪,道:
“天寒地凍的,出征雪原,真不是個好時候啊。”
茍莫離俯身應道:“主上說的是。”
好在,這次調動的是野人兵馬,侯府一來可以讓這些靠著侯府養肥了的野狗掉一掉膘,二可以盡可能地減少自己的損耗。
但就算是野人兵馬,于冬日遠征極北之地,也是一件極為艱苦的事。
鄭凡笑了笑,
“所以我現在有些懂始皇帝為何會干出尋長生不死藥這種被后人看作極為荒誕的事兒了。”
茍莫離不懂,只當是鄭凡說的是很久之前的某一位皇帝,他是個野人,對諸夏史了解得不夠全面也是情理之中。
劍圣微微皺眉,始皇帝是哪家的哪位皇帝?
有些人,想做的事兒,注定為身邊不少人所不能理解的,就如同自己這一遭的出征,即使是知道內情的劍圣,也依舊覺得鄭凡是疑心病太重了,神神叨叨得像一個煉氣士。
茍莫離則是一副,主上你高興就好的姿態。
您要干啥咱就幫著您干啥,誰叫您是主上呢。
鄭侯爺則撐開雙臂,
面對前方的那一片浩瀚無垠,
閉著眼,
沒說話,也沒再感慨。
兩日后,
雪海關北門開啟,
三千由梁程親自率領的騎士護衛著他們的侯爺,開出了雪海關。
鄭侯爺身著玄甲騎在貔貅上,身前,坐著天天。
當四周的野人仆從軍看見那面雙頭鷹旗以及那尊貔貅及其上方的身影時,全都跪伏了下來,向大燕平西侯爺膜拜。
這種場面之下,天天激動得小臉通紅。
鄭侯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干兒子,
隨即放聲大笑,
抽出烏崖,
下令道:
“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