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文學)
了凡小和尚的尖叫聲,持續了很久,然后,他蹲了下來,開始抽泣。
“主上,他的心神應該受到了極大的創傷。”四娘在旁邊說道。
鄭凡點點頭。
小和尚,是有慧根的,自己曾和這對師徒接觸過,也認為這二人應該是有大福緣的。
所謂的福緣,是指這輩子就算沒什么大的成就,但也能逢兇化吉,瀟瀟灑灑。
但可惜,看看眼前這小和尚的樣子,其身上的福緣,這次似乎并未能庇護到他。
當然,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扯一番,如果不是這一盆魚湯的事兒耽擱了,如果不是鄭侯爺自己心血來潮,想收兩個小老弟,可能早就吃好了飯離開了這家客棧,這“姍姍來遲”的老鴇子和她的干兒子,也就不會碰到了。
不過,這就是真的硬扯了。
方士和煉氣士們喜歡這套說辭,是因為這套說辭的彈性很大,怎么扯都能給圓回來,從而可以繼續騙吃騙喝。
興許,對這個小和尚而言,他可能寧愿去死,也不愿意淪落到這相公窩里玷污了自身的清白。
鄭凡看向老鴇子,雖說先前老鴇子在外頭喊過自己這次帶的是新收的干兒子,是個雛兒,但保不齊是賣家的自吹自擂。
“接過客沒?”
鄭凡問道。
老鴇子咽了口唾沫,徐闖的刀,還架在她的脖子上,再者,當眼前這個男人認真起來甚至在發怒時,那股子氣勢,就算她久經風月,也是立馬慌了個神。
說白了,大燕在兩位王爺離開之后,就是皇帝也得對他鄭凡客客氣氣的,拉著一起坐坐龍椅給他過過癮;
放眼整個大燕,地位比他鄭侯爺高的,以前是沒幾個了,現在,好像還真沒了,當你自己已經做到不需要再跪下時,回首間,你身下,早已經黑壓壓地跪了一大片。
“沒…沒有……新……收拾的……新……”
鄭侯爺伸手,指了指那邊站著的高準龐,高準龐馬上上前行禮待命;
“替本侯傳令,命本縣的守城將軍即刻領兵,給本侯圍住她的妓院,不得放過任何人。”
“喏!”
高準龐是有些吃驚的,因為先前侯爺的姿態看起來,不像是想要暴露身份的樣子。
事實也的確如此,鄭凡本不打算暴露身份弄大了,因為這會很沒意思,但了凡的出現,卻迫使他必須這么做。
了凡是如何從雪原過天斷山脈到盛樂的,又是如何被販賣到上川縣的紅帳子來的,其中脈絡,必須得理清楚,而等到自己從奉新城調人過來處理,難免日子久了就容易出什么差錯,不如現在就控制起來。
再者,鄭凡覺得,他今日插的柳條,現在,已經收獲了,不是這幫龜孫子吵著鬧著繼續要相公,今兒個,自己就不可能見到“流落風塵”的了凡小和尚。
隨即,在客棧內眾人的詫異以及還沒從“本侯”這個稱謂里回過神來的當口,鄭凡就帶著了凡離開了。
上了馬車,并未急著出城回去,而是直接來到了上川縣縣衙。
自是不可能因家里有人被人口販賣了來擊鼓鳴冤,而是純粹來借個地方,想來想去,也就這里最為安靜。
門口的衙役見有人硬闖縣衙,大喝著想要阻攔,卻沒徐闖直接擋開,徐闖大吼道;
“平西侯爺駕到!”
若是在平時,鄭侯爺說不得會教導教導他大內魏公公喊“陛下駕到”時的聲調和神韻;
但現在,沒這個心情。
上川縣縣令官袍都沒穿,急匆匆趕來,見著鄭凡后,直接就跪下行禮:
“下官拜見平西侯爺,侯爺福康。”
“你認識本侯?”
“是,侯爺,去年大軍伐楚時,下官曾是運糧官,有幸得見過侯爺真容。”
這就省事了,不用再讓劍圣拿出龍淵耍一番。
“本侯要借你衙宅一用,自現在起,除了本侯吩咐,一切閑雜人等,不得進來打擾。”
“是,下官明白!”
縣衙的后頭,就是縣令的家,里頭自然住著縣令的家眷。
但頃刻間,家眷全都急匆匆地離開,連東西都來不及收拾,給平西侯爺騰地方。
鄭凡進來后,對徐闖道:
“要幾個下人,給他洗個澡,收拾干凈。”
“喏。”
沒多久,
重新“涮洗”過的了凡小和尚就站在了鄭凡的面前。
這個時代,人們喜歡涂脂抹粉,以此為美,但這化妝水平,是真不敢恭維,而相公們則更為嚴重。
洗刷過的了凡小和尚身上雖然沒有袈裟可穿,只套了一件應該是縣令家小公子的衣服,但著實讓人瞧起來順眼多了。
這會兒,高準龐前來復命。
“侯爺,那家紅帳子屬下已經帶人控制住了。”
鄭凡點點頭,揮揮手,示意他可以下去待命了。
高準龐馬上行禮告退,上川縣守備將軍請他代為向侯爺引薦的事兒,他提都沒提;
很明顯,侯爺現在沒空,他不可能用他那丁點的“圣眷”在這兒消耗掉,而且,估摸著還遠遠不夠。
“四娘。”
“屬下在。”
“現在身邊沒其他人可用了,只有你了,你去審訊一下老鴇子他們,把這條線,給理出來,最好,將經手的人販子,也都控制起來。
盛樂城現任將軍是誰來著?
算了,不管是誰,給他個知會,讓他務必配合,我要清清楚楚地知道,小和尚是怎么從雪原進到盛樂城的。”
“屬下明白。”
其余的,不用多吩咐了,四娘的辦事兒能力,毋庸置疑。
四娘下去了,
鄭凡對徐闖道:“讓縣衙里的人,準備點吃食送進來。”
“是,侯爺。”
鄭凡沒再急著去問小和尚,先前,已經刺激過了,這會兒,還是等他情緒緩和下來再說。
很快,食物被送了過來,小和尚看著面前的食物,倒是沒用人吩咐,開始吃了起來。
葷素不忌,
少了那句:
既然侯爺以刀兵迫之,那我們就吃吧,佛祖不會怪罪的。
小和尚進食的時候,
鄭侯爺就坐在那里,輕輕揉捏著自己的指節。
思慮片刻,
鄭侯爺示意徐闖將那位一直在外頭候著的縣令喊了過來。
“本侯需要借用你的人,給本侯傳幾個信。”
“侯爺請吩咐,下官在所不辭。”
“一,派人去穎都給太守許文祖許大人送一封口信,就說本侯在上川縣有些事兒要耽擱了,許大人若是有空,可以到上川縣一晤。
二,派人去奉新城向北先生傳信,說本侯在這里找到了了凡和尚。
三,派人去盛樂城傳信,讓現在的盛樂將軍將其附近負責奴隸販賣的人都給控制住,等待本侯的人去審問,不得有誤。”
“是,下官遵命。”
鄭凡點點頭,縣令馬上下去照辦。
而這邊,了凡小和尚也吃好了,他掐著蘭花指,拿起手絹,開始擦拭嘴角。
鄭凡覺得,他應該是先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刺激,再被那老鴇子進行了培訓,現在的他,應該屬于人格分裂狀態?
可惜了,瞎子現在不在這里。
“吃好了么?”
“回…爺的話,吃好了。”
鄭侯爺瞇了瞇眼,想來應該是自己先前在客棧時的問話,對他再度進行了精神創傷,如今的他,為了躲避那股子創傷折磨,更加代入到了老鴇子為他制定的相公角色。
這是一種逃避。
鄭侯爺從懷中取出了那塊紅色石頭,將其放在了手中,道:
“兒子,出來。”
紅色石頭搖擺了幾下,隨即,一團黑霧顯現而出。
魔丸就飄浮在那兒,嘴角帶著笑意。
魔丸,已經差了兩級了。
刺殺趙九郎前,鄭凡嘗試和魔丸交心,但依舊沒能取得效果,似乎此時的他,對進階,有一種克制。
不是他不想,而是,在故意選擇壓制。
鄭凡不知道他在圖什么,這就像是絕大部分的父母在孩子青春期時,也搞不懂孩子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一樣。
但魔丸畢竟是魔丸,用其身為靈魂體的屬性,倒是也能嘗試破除一下了凡小和尚的心防,從而讓其直接面對雪原所發生的事。
這樣做,會有很嚴重的副作用,而且,不一定能真的拿到想要的訊息,同時,了凡小和尚很大概率會變成一個白癡。
但瞎子不在這兒,自己現在能用的,也就這一個法子了。
最重要的是,鄭凡現在真的很急切地想知道雪原上發生的事兒。
如果只是被雪原的某個野人部族襲擊了,了凡小和尚應該不至于變成這個模樣。
他的師傅,就算是真的被殺死了,他也應該高興師傅解脫了,因果得償,今世債消。
權衡猶豫了一下,
鄭凡還是將紅色石頭放了回去。
忍忍吧,還是再忍忍;
關于魔王預言的事,干系重大,且早就不再只屬于自己的事兒了,其他的七個魔王,都理應知曉。
而這時,
了凡小和尚忽然開口道:
“爺,您有什么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爺高興叫人家什么,人家就是什么。”
“行了,你就坐那兒吧。”
“爺,是人家沒伺候好您,讓您…”
“閉嘴。”
“是,爺。”
了凡小和尚閉上了嘴,目光,開始在四周逡巡著,然后,他看見了房間一側墻壁上,掛著的佛珠。
這應該是拿來辟邪用的,時下上至權貴下至百姓都喜歡拿一些所謂高僧開過光的法器擱家里鎮宅。
了凡小和尚的眼睛看向那串佛珠后,就挪不開了。
潛意識,他對這佛珠很是熟悉。
并非指的是這佛珠是他的或者是他師傅的,這世上再巧,也沒這般巧的事兒;
而是這佛珠的材質,他很熟悉,看似透亮,選材名貴,實則是被人忽悠了以次充好。
這事兒,
以前了凡小和尚和師傅游歷化緣時,可沒少用這一招。
師傅說,心誠則靈,這佛珠到底是真是假是貴是賤,又何必在意?
坑的就是不差錢兒的主兒,這是在為他們消孽債呢,阿彌陀佛。
在此時,看見同行的假冒偽劣物件兒,了凡的目光,開始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坐在對面一直在留意他的鄭侯爺馬上察覺到了,他不敢再繼續刺激了凡,真的怕這孩子再被刺激了幾下子就更心無旁騖地鐵了心地向相公事業去發展;
但如果這孩子能夠自己覺醒回一些記憶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鄭凡記得瞎子和自己說過,這心病還須心藥醫,說白了,最好的方式,還是靠自己走出來。
“師傅……”
了凡小和尚開始呢喃。
鄭侯爺半瞇著眼,在等待著,也不催促。
了凡小和尚站起身,伸手指了指掛在那兒的佛珠,然后有些茫然地看向鄭凡,
“爺,我…我可以…”
“爺賞你的。”
“謝謝爺。”
了凡小和尚將那串佛珠取下來,放在手里,摩挲著。
許久,
了凡小和尚將這串佛珠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坐了下來,
但這次,是盤膝而坐;
盤膝坐下后,又開始嘗試探出自己的腿,用右臂支撐著身子,想要讓自己坐得更妖嬈一些。
只是,很快他又迷茫了;
他怎么坐都覺得不舒服,怎么坐都感到很是不合適,然后,他忽然覺得坐下去實在是太煎熬了,就又站了起來。
站起來后,他一開始是按照老鴇子教的方式扶腰婀娜地站,而后又變成想要雙手合什;
動作,不停地變化,連神態,也在“法相莊嚴”和“諂媚婀娜”之間不停地切換。
鄭侯爺就一直沒說話,就在那兒坐著,看著眼前這一幕…精分現場。
很快,
了凡小和尚連站都覺得是一種煎熬了,隨后,他又坐下,坐下后又站起來,站起來后又坐下。
“呼…”
鄭侯爺看得,都有些累了。
起起坐坐,坐坐站站,小和尚直接氣喘吁吁。
“爺,來玩啊……觀自在……阿彌陀佛……爺……”
這下子不光是站坐煎熬,連開口說話,都變得極為煎熬了。
這種情況,持續了半個時辰。
終于,
了凡小和尚累到了,
“噗通”一聲,摔倒在了地上,臉色發白,大口喘著氣。
鄭凡這才起身,來到小和尚面前。
小和尚開始口吐白沫,而后,開始嘔吐,先前吃進去還沒來得及消化的飯食全都吐了出來。
鄭侯爺一個躲閃,避開了這些污穢。
小和尚吐完后,整個人臉上的血色就幾乎看不見了,而后,他開始蜷曲著自己的身子,雙手抱著自己的雙臂,看起來很冷的樣子。
鄭侯爺用袖口捂著自己的鼻子,慢慢地繞了過來,查看情況。
“師傅…我好冷啊…”
“阿媽,熱水,我冷,我冷……”
“求求您,給我一口吃的,給我一口吃的吧……”
“冷……好冷哦……”
鄭侯爺在旁邊很耐心地聽著,爭取將這些話都給記下來,說不得里頭就隱藏著什么消息。
“侯爺。”
這時,徐闖在外頭稟報。
“侯爺,侯爺,對了,師傅……”
小和尚忽然被“侯爺”的稱謂給刺激到了,
自言自語道:
“師傅…徒兒沒忘記您的話…您讓徒兒回去找侯爺…找侯爺……”
鄭凡馬上伸手,示意站在門口的徐闖別說話。
而后,
自己則主動湊過去身子,對了凡和尚道:
“本侯在這里呢,找本侯,做什么呢?”
了凡小和尚根本就沒看鄭凡,目光里,透露著思索和回憶之色:
“徒兒…回去告訴侯爺…佛祖金身…他得捐吶……哈哈哈哈哈…這下子侯爺可不能賴賬了……不能賴賬了哦……”
“本侯不賴賬,快,告訴本侯,你師傅想讓你對本侯說什么?”
“徒兒,你看,你看,你快看,這冰下面,真的有個人哩!”
鄭凡的目光馬上凝重下來,
冰層,
下面,
這對師徒,竟然真的找到了。
“對哩師傅…是個人哩…被凍死了吧…師傅…這里的野人…為什么都在拜一個被凍死的人?”
“嘿,所以野人愚昧嘛,好糊弄嘛,呵呵,改天咱師徒倆把一些東西改改,咱也能在這雪原上成佛哩,被供進廟里。”
“啊……師傅,你看,冰下面的人,好像動了一下。”
“混賬東西,敢嚇你師傅,都結冰了,怎么可能動!”
“師傅,他睜開眼了,睜開眼了,他是活的,他是活的!”
了凡小和尚臉色忽然開始泛紅,先前已經精疲力盡的他馬上蹦起來,雙手死死地抓住了鄭凡的衣服,對著鄭凡吼道:
“他是活的,他是活的,冰下面的人,是活的,活的!!!”
鄭凡沒掙脫,繼續聽著了凡的一會兒自己一會兒師傅的呈現對話。
“徒兒啊,咱得趕緊回去,咱得趕緊回去,得回去告訴侯爺,他要找的人,咱找到了,娘嘞,還是個活物。”
“是啊,師傅,咱快跑吧,啊,冰裂開了,裂開了!”
最后,
了凡小和尚一臉驚恐地看著鄭凡,
用一種極為虔誠的聲音,像是在模仿一些野人的膜拜:
“魔王…降臨…魔王…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