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外觀很精致;
但它的真正特點,還是在于內在,里頭有一個機關,扣動一下,瞬間會變成一個防御力極強的鐵籠子。
另外,馬車底端還有夾層,可以容納一個人躺進去。
所以,這個馬車顯然是很沉的,
貔貅帶著六匹馬,一起在前頭拉著馬車行進。
不是鄭侯爺想要虐待自己的坐騎,而是這貨自個兒想要體驗一把當老大的感覺,就由著它了。
所以,有時候鄭侯爺都覺得有些好笑;
明明大家伙都很忙,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可偏偏卻在這極為繁忙的時刻,先給自己整出了個儀仗隊,又給自己整出了這輛做出來必然會耗時很久的馬車;
到最后,
只能說是這該死的審美吧。
甭管外面的事情再緊迫,甭管手頭的工作再繁多,
該小布爾喬亞時我還得小布爾喬亞。
還行,
薛三應該在馬車里加了一些避震的設計,躺里頭,小火爐溫著茶水,挺愜意。
只可惜,沒有大澤香舌。
其他茶,鄭侯爺喝著都沒什么特殊的區別,不是味兒和香氣分辨不出來,而是感覺差不離,泡啥都能喝;
唯獨這大澤香舌最適合此時,
一路香甜地睡過趕路的路程,這得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但事實證明,鄭侯爺想多了。
他雖然不用像自己那位大舅哥那樣,走到哪里都需要批閱各種折子,因為鄭侯爺的權力完全下放,瞎子先不提,四娘在侯府內所掌管的權力,簡直可以讓呂后、武昭儀、慈禧她們在男人沒死時甘拜下風。
然而,
先是來自穎都的消息不斷地匯總過來。
一部分,是小六子的人馬從那里傳來的消息。
雖然鄭凡自打封侯后,對小六子那邊有些提不起以前的那種興致了;
但賣方市場變成買方市場后,小六子那邊對平西侯府這兒,可是變得更加殷勤了。
情報網絡是一直架構在那里,消息也會傳遞向這邊。
另一部分,是孫有道在那兒后續傳來的消息。
最后一部分,則是侯府在穎都自己的場子傳來的消息,只不過因為侯府在穎都的根基太淺,所以這部分消息可以直接忽略。
事情,
遠遠沒有一個五皇子被刺那么簡單;
五皇子是在參加一場宴會時被刺的,這場宴會,召集的是穎都內的各大商會的掌柜以及內外附近大家族的話事人;
不是為了吃喝玩樂,
而是為了籌款籌糧食以安頓災民,相當于后世的慈善晚宴。
然后,
宴會之中,
有人在酒水里下了毒。
一時間,倒下的賓客眾多,連毛明才這位穎都太守,也中毒了。
五皇子倒是沒中酒水里的毒,因為他曾以皇子的身份,在年前設壇為三晉百姓祈福,祈福來年風調雨順。
所以,按照禮數,他得在這段日子里,吃齋做苦行僧的,酒肉,是不能碰的,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碰。
所以,在宴會上他大概是以茶代酒了。
但在宴會出事,五皇子被身邊的護衛保護著準備離開時,卻遭遇到了一伙刺客的襲擊,刺客的功夫很高,五皇子在保護之下,竟然還是中了一刀。
你不喝酒沒事,但刀上淬了毒。
所以,
五皇子重傷昏迷了,現在還沒轉危為安。
現在,穎都密諜司衙門里的人完全接管了這位皇子的防衛,任何人不得探視。
所以,
這是一場有預謀且設計得極為巧妙的事件;
五皇子先不談,
那一夜宴會上,最終因酒水中毒而不治身亡的貴人,有三十七位。
要知道,能夠參加那種級別宴會的人,身份地位肯定低不了,一下子被毒死了三十七個,難怪成親王府會火急火燎地向自己這邊發公函了。
因為這已經不是一場單純意義的刺殺,它所造成的殺傷,不亞于穎都又經歷了一場政變。
試想一下,那些權貴原本都是高高在上,自覺不食人間煙火的;
忽然間,同類一下子死了那么多,怎么可能不慌?
天知道搞出這件事的幕后者接下來會做什么?
一下子死了三十多個大掌柜或者大家族的話事人,還有不少像毛明才那般雖然沒死但卻臥躺著的,就是當初鄭侯爺因科舉舞弊案而借機在穎都發難,引靖南軍入城抓人拿人,看似也破了很多家,看似也砍了很多人頭,但實則,大部分都是中下層的小嘍嘍,真正的高層,人不屑于在科舉上為自家子弟作弊,人有其他渠道。
所以,可能在穎都百姓們看來,這次的事兒比上次那位伯爺如今的那位侯爺搞出來的,陣仗小多了。
但穎都的權貴階層,可是真的覺得這次被嚇破了膽。
他們現在極需一位定海神針,
哪怕他來了什么都不做,
但他只要人在這里,
大家也能壓壓驚!
對穎都的消息,大概有了個匯總,知道那邊的權貴們對自己翹首以盼,但鄭侯爺依舊不急不緩,他的那頭貔貅依舊愉快地帶著一群馬仔拉著車;
因為接下來,
鄭凡接受了宮望和公孫志的求見。
其兩部也已經派出了兵馬,一則呼應鄭侯爺前行的這一隊伍,二則是向玉盤城那里靠攏,同時,按照侯府事先給的指示,向望江那邊擦一擦;
雖然名義上不是自己的防區,但打著為平西侯爺開道的旗號,還是能稍微越界一些的。
界限嘛,你不擦,它就永遠清晰,經常擦一擦,它也就模糊了。
接見完后,兩位總兵又去看了看自己放在鄭侯爺身邊的兒子,隨后就回各自所部。
鄭侯爺這一支隊伍,則繼續保持著先前的速度,不急不緩地向西。
等隊伍到達玉盤城時,
穎都那邊,成親王府、太守府以及諸多其他衙門,居然都派出了人在這里候著,他們像是嗷嗷待哺的鵪鶉,正迫切期望著平西侯爺能夠早早駕臨穎都。
鄭侯爺接見了成親王府和太守府的人,其余方面的人,一個都沒見。
就是前兩者的人,
鄭侯爺也只是聽他們短暫地說完,沒讓他們帶話回去,揮揮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
隨后,
平西侯爺的隊伍,在玉盤城內留宿;
鄭凡本人,還泡了個澡。
這座昔日被“兩腳羊”的晉地繁華名城,經過了幾年修養后,倒是開始逐漸恢復些許昔日的繁華意味。
城內的賭坊、青樓,再次成為了支柱產業。
人氣聚得快,來錢也快,
在很多時候,這是沒得辦法時必然會出現的局面。
與之相對應的,是玉盤城外,蜷縮在墻角跟的一片片瘦骨嶙峋的難民。
難民,原本應該更多,畢竟,這還是晉東的平西侯府努力吸納了一部分的遺留。
但,可能瞎子本人還是低估了水災以及連年戰亂對這片地區所造成的恐怖影響,原本歡天喜地地還想著多籌點難民吸納進來,到最后,開始下令讓宮望公孫志部設卡,阻攔難民的向晉東之地的涌動,同時,原本的宣傳口子,也停止了發動,不再鼓搗那邊的難民向東。
因為,侯府,已經吃飽了。
瞎子為了應對這場糧食危機,早早地進行了屯糧計劃,現如今,至少晉東的百姓,每天能有兩頓土豆泥入腹,但要是難民再多下去,侯府就已經無法安置了。
人口,是極為寶貴的財富,但任何事情,都過猶不及,吸納太多人口你卻無力安置養活的話,馬上就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所以,還是得再等等,等到侯府對晉東之地的開發進入到下一個關口,等最難的這口氣順下去了,再慢慢吸納也不遲。
按照瞎子的說法就是,
等最難熬的冬春過去后,
老弱病殘的,都篩走一批,剩下的,就更方便挑挑揀揀了。
冷血不?
冷血。
但在晉東之地,很多早早過來的流民難民們,在聽說了這土豆泥糊糊是源自于侯爺麾下一名盲者幕僚提前種植出來的消息后,
很多人,開始給瞎子立牌子,供奉。
難民營里,
甚至流傳出了那位“北先生”之所以雙目失明了,是因為他見不得人間疾苦的說法。
為此,
瞎子還特意就這件事,向鄭凡這位主上稟報過。
這不是他搞出來的,他沒想過給自己身上也塑造出一道光。
鄭凡也就一笑了之,甚至還反問瞎子,等幾百年后,這里會不會流傳出他們的廟?
自己坐首座,法相莊嚴,蓮花臺下,一群童子,打前的,是一個瞎眼童子,端的是悲天憫人相。
瞎子特意稟報,是一種他認為的規矩,是一種必須要走的流程;
但實則,
無論是鄭凡還是瞎子,都不會因為這種事而產生猜忌,只當是一種飯后閑談。
夜宿的府邸院子內,
陳大俠有些好奇地問道:
“江對岸的人明明在苦苦等著他,他為何還這般悠哉悠哉的?”
陳大俠很少對鄭侯爺用敬稱;
因為在陳大俠樸素的世界觀看來,鄭凡現在并不是威震天下的燕國軍功侯,而依舊是那個曾被他誤會過的銀浪郡里的小小守備,是一個差點被他殺死,最后卻又對自己以德報怨的…嗯,摯友。
戴著斗笠的劍圣坐在院子里,龍淵藏于布帛包裹之下;
然后,
看著自己的兒子劉大虎,領著一幫少年郎正極為興奮且認真地為平西侯爺砍柴火,燒熱水,洗澡。
此時的劍圣和家里的劍圣,在氣質上,是完全不同的,外加沒有用真面目示人,所以,劉大虎并不曉得,坐在遠處亭子里的那位白衣俠客,竟然就是自己那個身體一向不好的爹。
看著自己兒子那么嚴肅那么莊嚴地忙里忙外只為了伺候那位,
還覺得一臉神圣的使命感,
劍圣抑郁得不行,
情不自禁道:
“真是蠢得可以。”
“……”陳大俠。
陳大俠羞愧地低下頭,師傅這般說他,他是斷然不可能還嘴的。
一同坐在邊上,習慣性地喜歡和劍圣拉拉感情的茍莫離在此時則笑道;
“這就叫牌面,這就叫身份,火急火燎地趕去了,反而丟了那份排場,這排場,很多時候看似一點兒用都沒有,但關鍵時候,有它在,其實能解決很多麻煩。
而且,這是咱侯爺封侯后第一次正式出門,格調,得自己先定下來,以后也就能成規矩了,萬萬沒有自己降自己格調的道理。
這第一次降了,以后,就真的很難再提起來了。
再者,
刺殺的事兒都已經過去那么久了,刺客和幕后主使者,要是能抓到,早就能抓到了,穎都的那幫人,絕對不是什么酒囊飯袋,而且還是干系,不,是已經威脅到自己身家性命時,他們可是聰明得很。
所以,咱們侯爺此行去穎都,本就不是為了去抓刺客的,侯爺是平西侯,又不兼管刑部或者大理寺什么的。
你看,
急匆匆地去,一點好處一點用處都沒有,干嘛不悠哉一點?”
陳大俠聞言,點點頭,道:
“你說得,我聽懂了。”
“謝謝。”
就在這時,何春來走了過來。
沒等其開口,茍莫離就起身,離開了涼亭,和其一起走入房中。
房內,
已經泡完澡的鄭侯爺穿著四娘在虎頭城時就給他做的豹紋睡衣,斜躺在那里,手里,把玩著一件小六子送給自己的鼻煙壺。
他是吸不來鼻煙壺的,但拿在手上把玩把玩,倒也不錯。
何春來立于一旁,茍莫離則很自覺地在下面椅子上坐了下來。
侯爺沒說話,
氛圍有些沉默,
大佬,可以有冷場的權力,但下面的人,卻不能坐視場面冷清。
所以,
為了活躍氣氛,
茍莫離看向何春來,問道;
“小何啊,你說這次刺殺的事兒,是不是你們的人做的?”
“……”何春來。
“嗯?”茍莫離又問了一聲。
何春來開口道;“我已經和那邊,斷了關系了。”
早先時候,燕國吞并三晉之地,晉地義士開始了反抗運動,其性質,和天地會差不多,何春來就是來自于那里。
只不過,他在化妝成一個賣糖葫蘆的小販于穎都交接情報時,被樊力順手抓走為劍婢做糖葫蘆吃。
“嘶,干嘛斷了呢,這得多浪費啊。”茍莫離痛心疾首,“你想啊,咱主子是大燕的侯爺,手里再牽著一條晉地叛逆的線,這又當官又當匪的,多愜意啊。”
“我……”
何春來很想來一句,自己不屑做這種事,但他說不出口。
有些事兒,可以在心底這般想,北先生以及躺在那里不說話的侯爺,其實也清楚他心里的想法,他們不介意;
但自己要是傻愣愣地說出口,就是自己的不知趣兒了。
何春來只能道:
“我覺得,應該不是他們做的,上次侯爺在穎都,就已經讓他們在穎都潛伏的勢力元氣大傷了,這一次,手筆很大,下毒另說,但光是對五皇子行刺的那群高手,就應該不是他們現在能籌備出來的。”
“不一定呢,我一直聽聞,三晉之地多豪杰。”茍莫離說道。
他可是和晉人打了半輩子的交道。
“但我們這其中,派系眾多,根本就無法整合,有的是司徒家的遺留,想光復司徒家,有的是赫連家的遺留,有的是聞人家的遺留,還有的,是想匡扶虞氏的,且各派遺留下面還分小派,他們根本就無法聚集在一起,甚至有時候碰頭時,會因為到底要匡扶誰家而自己打殺起來。”
“呵…”
躺在那里的鄭侯爺笑出了聲,這還真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且看這次伐楚,大燕舉全國之力,也只是拿下鎮南關,奪取上谷郡,將攻守主動權拿在手中后劫掠一番就得撤回;
當年打乾國,打到上京城下,最后不也撤回了么?
唯有晉國,是被打崩了的,歸根究底,是因為三家分晉,導致內部無法整合和統一。
現在,
晉人依舊保持著自己的良好內斗傳統。
鄭侯爺出聲后,茍莫離也就不再調戲何春來了。
“成親王?”
鄭侯爺說道。
茍莫離開口道:“不合適,得留一點面兒,而且,太突兀,最好循序漸進。”
鄭侯爺點點頭,“太守府?”
“侯爺,毛明才現在可還躺著呢。”
鄭侯爺搖搖頭。
站在邊上的何春來,努力去聽,努力去思考;
然后,
忽然覺得,做菜似乎更適合自己。
這時,外面有親衛上來通稟,說是玉盤城知府馬長山來了。
鄭侯爺伸手指了指何春來,
何春來會意,出去看情況。
沒多久,
何春來回來了。
“侯爺,馬長山求見。”
“不見。”
“侯爺,馬長山帶了禮物,七個童女,說是賣身契都走的正道,是他在城外難民里精挑細選出來的。”
難民一起,賣兒鬻女,那是常態。
鄭凡揮揮手,
“抽十鞭子,丟出去。”
“七個童女之外,還有她們的母親,都洗刷干凈穿著新衣,跪伏在外面,也是要一并送的。”
鄭凡笑了,看向茍莫離,
茍莫離也笑了,“正合適,侯爺。”
鄭凡點點頭,
對何春來道:
“替本侯謝謝馬知府。”
“是,侯爺。”
“然后扒光他的衣服,掛城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