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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氏少主”下達了投降的命令,左路軍,歡欣鼓舞,馬上卸甲歸降,甚至,跑出來一大群早早就“反正”的頭目過來想要找鄭伯爺套近乎。
張煌部同意了歸降,卻沒有做出卸甲的姿態,而是提出了要保留建制的要求,另外,還請求少主可以入他們營中。
當然了,這個要求,張煌本人也清楚燕人是不會同意的,所以,提了等于沒提,但他這一部五千號人,則順勢保持著相對獨立,自己扎營,自己指揮自己。
不過,大楚的火鳳旗,倒是摘下了,豎立了一面黑龍旗意思意思,軍中最多的,還是屈氏的族旗。
至于林榮,這個將領,是有家國情懷的,和屈培駱預想中的一樣,林榮并未選擇歸降,而是率部向南退去。
他沒有發動進攻,已經是最好的克制。
但奈何,
他所率的是青鸞軍,
而青鸞軍,又是屈氏的私軍。
士卒的家人老小,可都住在屈氏的地盤里,屈氏少主說投降,他們怎么敢不聽話?
這不是由主將個人能力和魅力所能決定的東西了,畢竟,任何時候,敢于拋下妻兒老小跟你干的,永遠都是少數中的少數。
所以,林榮不是不想進攻,而是他清楚自己根本就無法進攻。
往南撤時,鄭伯爺也沒有下令去追擊,燕軍雖然一場夜襲下來,傷亡不算大,但都很疲憊了,而你讓張煌部和左路軍的韓旭去整備兵馬去攻擊林榮部;
太過明顯地狗咬狗讓他們自相殘殺的戲碼,很可能會起到反效果。
但是,林榮部南撤后,隊伍里不斷出現逃兵,直接從那邊跑到鄭伯爺這邊來尋找少主。
所以,那支人馬固然南撤了,但估摸著,也很難再形成什么像樣的戰斗力了。
接下來,事情就簡單了,尤其是在鄭伯爺確定了向北打的方針后,比最早時更為“拼湊”起來的兵馬,開始向北移動。
左路軍和張煌部為前鋒,燕軍壓后。
行軍數日后,左路軍拿下了池縣縣城,張煌部則拿下了池縣對面以控制附近水域的碼頭,還繳獲了一些楚人水師的舟船,數目不多,但意義重大。
并非是這兩路兵馬有多能打,而是他們以“楚軍”的身份過來,防御方根本就沒有料到會是敵人,所以,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被攻破。
在池縣這里,鄭伯爺下令全軍休整。
同時,
以暗示的方式,告訴韓旭,讓他的麾下士卒們,找點樂子。
讓士卒們去找點樂子,是什么意思,真的很清楚了。
原本,左路軍這邊以韓旭為主的這些“二鬼子”們,因為頭頂有燕人壓著,所以顯得很本分,也很殷勤。
明顯比張煌那一部,更為出力,總之,就是盡力地侍奉燕人,為燕人做事,以獲得來自燕人“父親”的認同。
他們本不敢放縱,也不敢造次的;
但現在,
燕人“父親”讓他們去放開去耍,奉命去“耍”,那自然更是樂意之至。
因為,要約束好自己麾下的部族,實在是太難了,尤其還貼著“敗軍”“降軍”的標簽,軍心不說渙散,但士氣,必然是相當低落。
由各自將領傳達好意思后,原本的左路軍士卒就開始放開歡兒地三五成群地開始劫掠,池縣縣城內,挨家挨戶地破門搶劫,縣城下的民戶家里,也是各種盤剝。
對此,張煌部依舊恪守自己的營寨,沒有應聲。
兩日之后,燕軍再度開拔,繼續向北,進入了下一個縣城地界。
有了上次經驗的左路軍,在風風火火地拿下了守軍不足的縣城后,即刻開始了燒殺搶掠,比前幾日在池縣更為過分。
在池縣時,只是盤剝一些家財,這次,是敲骨吸髓,牲口家禽搶來吃,任何值錢且方便攜帶的,都帶走,女人,則肆意凌辱。
隨即,
兩日后,
燕軍再度開拔,繼續向北。
這一次,很清晰地可以看見,行軍的速度變快了,尤其是左路軍,他們的前進意志更為高昂,而且,張煌部,明顯也壓抑著某種情緒。
這一次,
他們碰到了一支楚軍,不過是地方部隊,人數不多,由兩個當地小貴族組成的聯軍,也就兩千余人。
朝廷大軍過境,輔兵、民夫,早就征發過了,所以,這兩個本地小貴族,是真的沒辦法再聚集起更多的力量了。
燕軍沒動,左路軍攻其左翼,張煌部攻其右翼,一戰而擊潰這支雜牌楚軍。
緊接著,
燕軍進駐,開始安營扎寨。
左路軍各路軍頭子則開始帶著各自手下肆虐地方,這一次,張煌部也不再繼續安分守己了,放開營寨,士卒出來,加入了劫掠隊伍。
之前兩次,是張煌靠著自己個人威信,強行壓制著手下。
但同為楚軍降卒,看著左路軍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吃香的喝辣的,燒殺搶掠,好不快意,張煌部的士卒們怎么可能不眼紅?
人家在瀟瀟灑灑,
為什么我們要做圣人?
都投降了燕人了,還裝哪門子的清高?
可以說,青鸞軍一降,首先被破壞掉的,其實是這支軍隊的信念和驕傲,無論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團體,當這兩樣事物被破滅掉后,墮落的閥門,其實就已經被打開。
張煌再不放開手下讓他們去劫掠去釋放心里的抑郁,可能手底下的士卒就要嘩變,將其殺死,然后再全方位地向燕人投降了。
屈氏少主投降后,他這個屈氏家臣,法理上,其實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就是底層士卒也清楚一個道理,燕人只在乎手底下的狗聽不聽話,而不在意狗頭到底是什么色的。
有句話,叫兵過如匪,但實際上,就算是落草為寇的山大王,他們也是講究個養韭菜的模式,真把四里八鄉地弄成無人區,以后他們的收成怎么算?
但當兵的亂起來,可真不會講究那么多,所以下手也格外狠。
相較楚人士卒對待楚人的狠辣,
燕人這邊,反倒是顯得很是“淡然”。
一是因為燕軍之中,禁酒令很嚴格,酒這個東西一旦禁了,接下來,士卒們再怎么放縱也有一個限度;
再者,這支燕軍被鄭伯爺帶領著深入敵后,焚荊城糧倉,圍大楚攝政王,再擊潰青鸞軍生擒屈氏少主,大家伙心里有數,這次入楚作戰,功勞已經滿得都要溢出了。
得到滿足后,自然就不會再那般饑渴。
最重要的是,燕人雖然沒有出動劫掠,而是穩穩地落于軍寨之中,但楚人士卒每日劫掠而來的財貨,泰半都會被送到燕軍軍寨里來。
鄭伯爺對財貨這類東西,向來不是很在意,直接分發給了士卒。
不用自己臟手,好處,依舊會落到袋中來,燕軍也樂得清閑;
當然了,你要說遺憾,那肯定是有的;
但燕軍士卒心里還是有些矜持的,總不能跟那幫楚人崽子那般一個德性,丟人,丟自家伯爺的臉面。
軍寨外,可以看見一群楚人士卒綁著好幾個當地民女走過去,后頭,還拉著一頭牛兩頭豬。
女人已經哭喊得累了,又仿佛像是認命了一般。
許安隔著柵欄看著這一幕,心情,有些低落。
他想到了當初青鸞軍進入玉盤城時,自己全家都被抓過去當勞工的場景,母親和他們分開,到最后,他也沒能找到母親到底去了哪里…
確切地說,
是母親的尸骸,到底在哪里。
眼下,楚人在自己面前做著當初一樣的事情,只不過施暴的對象,變成了楚人自己的百姓。
和許安的情緒豐富不同,
郭東斜靠在柵欄邊,不停地用手撫摸著自己的刀柄,一臉的迷醉。
從那日鄭伯爺借用過他的刀后,他只要空閑下來,就是這個表情,這個模樣。
不過,在發現許安在看著自己后,郭東還是抬起頭,咳嗽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找話題道:
“這幫楚人真有意思,對自己人,居然也能這么狠。”
許安點點頭,道;“楚人不覺得自己是楚人,正如我們晉人,其實也不覺得自己是晉人一樣。”
“為啥?”郭東撓撓頭。
“呵呵。”
許安笑了笑,道:“楚人覺得他們是哪家貴族的人,我們晉人,以前也分為三家,誰誰誰家的,就是誰誰誰家的。”
“我們燕人可不這樣。”郭東說道,“我們燕人一直覺得自己是燕人。”
許安不置可否。
“你不信?”郭東問道。
“我信的。”許安回答道。
燕人一直是燕人,這其實不準確,因為燕國以前也有門閥世家,但歸根究底,鎮北侯府矗立才百年,大燕真正意義上剪除掉來自荒漠的威脅,其實也就不到一甲子。
燕人骨子里,依舊流淌著從著自家皇帝一起向荒漠出征和蠻子廝殺的精神烙印。
最重要的是……
這是許安作為一個“晉人”所看見的,
可能是這些年燕國對外屢戰屢勝,將這些燕人骨子里的驕傲給激發了出來,燕人這個身份,一下子就變得尊貴了。
讓一個人去認一個低賤的身份,很難;但若是去認一個“高貴”的身份,必然趨之若鶩。
許安喜歡看,喜歡思考,也喜歡觀察,用郭東的話來說,一旦不打仗,許安就喜歡發呆。
“聽上面將軍說,再往北走,應該就要碰到楚國大軍了。”許安說道。
普通士卒們,其實對自己所處位置,沒有什么清晰概念的,但許安有,他會留意于校尉和將領們的談話,同時,自己也會留意一些機會去找當地的楚人打探。
問問這里距離鎮南關,距離上谷郡,還有多遠。
雖然這些消息不全,也不準確,更不系統,但至少能讓許安腦子里,有個大致的認知。
楚人現在有兩道防線,一道,是鎮南關;
另一道,就是荊城對岸,沿著渭河一線布置的由柱國獨孤念所率的大軍。
而自家呢,其實正好處于楚人后方的中空地帶。
當然,也不算嚴格意義上的中空,因為青鸞軍來圍剿他們了,只不過自己這邊將它們給打敗了。
“嘿,等仗打完了,我打算接我娘和我哥還有那阿水姑娘,一起過來。”郭東開口道。
許安有些意外道:“不是說要卸甲歸田的么?”
“賞賜啊。”郭東說道,“賞賜豐厚啊,現在就很豐厚了,等打完了仗,還有新的封賞,嘿嘿,以前想著要回去,是真的因為割舍不下家里人,再者,我娘我哥也不適合走長路。
但只要銀子夠,坐馬車,路上好生吃喝,那還能有什么問題?
銀子夠,就沒什么問題了,彩禮給足了,阿水姑娘家,也就愿意放她出來跟我了。”
“下次,我再讓你兩個首級,你升個官,你那阿水姑娘家里也就會跟著一起來了,你丈人還不敢對你擺架子。”
“別別別,做兄弟的,別說這種屁話。”郭東馬上搖頭嚴肅道,“缺銀子使了,我會跟你借,反正你許安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也不會跟你客氣。但前途的事兒,那是你的,我可不能耽擱你前途。
你比我腦子好使,學什么都比我快,你以后,是有大前途的,這話,我爹也對我說過,說你比我靈光。”
許安搖搖頭,道:“我是個晉人。”
“那金將軍還是個蠻子呢!”
郭東喊道。
“放肆,大膽!”
這時,
柵欄外兩個騎士直接呵斥道。
郭東見狀,整個人愣住了,因為他看見那兩個騎士背后,還有一名騎馬的將軍,那將軍一身黑甲,沒戴頭盔,露出了一張極為明顯的屬于蠻人的臉型。
柵欄被打開,
兩名騎士先策馬過來,似乎還要再發落,卻被后面的金術可直接罵道:“讓開。”
兩名騎士馬上讓開。
金術可騎著馬緩緩過來,
郭東和許安馬上行禮:
“參見金將軍!”
“參見金將軍!”
金術可笑著揮舞了兩下鞭子,對前面的兩個騎士也算是他自己的親衛罵道:
“蠻子怎么了,我就是個蠻子,被喊蠻子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兒,火急火燎地干嘛,伯爺都沒那般注重什么上下尊卑的,用得著你們倆在這兒幫我耀武揚威?
怎么著,你們是想讓大家伙都知道,我的架子比伯爺的架子還要大?”
金術可訓斥完兩個親衛后,
低頭,
先看了看郭東,
“在說啥呢?”
郭東忙抬起頭,道:“回將軍的話…我…我…”
郭東還是有些緊張,一來,自己挖了坑,二來,雖然燕人身份在軍中有優勢,但那要看和誰比。
誰不知道眼前這位蠻族出身的將領是伯爺的心腹愛將?
雪海關軍中,伯爺第一信任的,是梁將軍。
梁將軍的本事,也是上下皆服;
第二個信任的,就是這位金將軍,履歷戰功,從未讓伯爺失望過,東山堡一戰時,就是他最后殺出,逆轉了局面,也算是救了伯爺。
許安接話道:“回將軍的話,我這兄弟說我腦子好使,以后會有大前途,我對他說,我是晉人,不是燕人,我這兄弟為了鼓舞我,就說,金將軍您也是蠻族出身,不是燕人,卻依舊可以做到將軍的位置,成為伯爺的左膀右臂。他說,在咱們伯爺治下,有教無類,只要肯效命,只要忠于伯爺,就一定能出人頭地。”
金術可打量著許安,沒說話。
許安則緩緩低下了頭。
良久,
金術可笑了,
他想到了自己當初守城門的時候。
那會兒的他,夏語說得其實不利索,還經常弄錯成語,常惹笑話;
他依舊很會說話。
他是憑借軍功獲得伯爺的賞識一步步高升起來的,
但要是沒有當初那位劍圣大人的一句推薦,
他根本就沒有去立功的機會。
“叫什么名字?”
“回將軍的話,小的叫許安。”
“識字么?”金術可問道。
許安點頭道;“識字,小時候上過幾年私塾。”
“騎馬呢?”
“會!”
“成,跟你們什長說一聲,就說我說的,明兒個,去我帳篷外做個親衛。”
“多謝將軍提攜!”
許安鄭重地跪伏下來,磕了三個頭,這是鄭重的禮儀。
這時,四周聚攏過來的目光就慢慢多了。
金術可揚起頭,掃視四周,大聲道:
“伯爺麾下,不分是哪兒的人,只要你肯賣命,只要你有本事,伯爺不分你的出身,賞罰分明!
金術可,
一個蠻子,
能坐到這個位置上,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能有今天,
你們以后,也一樣能有,能跟著伯爺打仗,生死有依,這是咱們這些丘八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說完,
金術可策馬離開,他還有軍情要匯報。
待得金術可和他親衛們離開后,
不少人袍澤都上來恭喜許安。
應付完之后,
許安長舒一口氣,有種在做夢的感覺。
他回過頭,
看向依舊靠在柵欄邊的郭東,他還在撫摸著那把刀的刀柄,陶醉。
許安開口道;
“你剛是看見金將軍來了才喊的。”
郭東從陶醉中清醒過來,愣了一下,然后看著許安,目光柔和地笑了笑,
“昂。”
凌晨一點左右還有一章,莫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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