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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六十一章 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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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雷是一個傳奇,哪怕算上其晚年在雪海關的連番敗仗使得野人入了關,也依舊無法完全否定其這一生的精彩。

  而傳奇的出現,總是需要墊腳石的,也,總是需要襯托的。

  司徒雷的發家之地,就在鎮南關。

  這個一開始不被看重的庶子,在鎮南關靠著對楚人的連場勝利,積累了豐厚的軍功和威望,這才得以重回穎都去和自己的兩個哥哥們在廟堂斗爭中一決雌雄。

  鎮南關所對應的,正是楚人的上谷郡,這里,也是楚人和司徒家曾經數次交鋒的戰場,因為戰事頻繁的原因,上谷郡的人口以及各行各業,都不算發達,很多地方,甚至可以說是極為荒涼。

  不僅僅是晉人殺進來要擄掠他們,楚軍出征時,也會頻繁地征調當地百姓為大軍服務,這種敵我雙方的雙重剝削之下,上谷郡還能富饒起來那才叫真見鬼了呢。

  原本,在楚人拿下鎮南關同時一路青鸞軍入晉之時,上谷郡的百姓可謂是喜極而泣,以為自己終于不用再受戰事紛繁之苦,作為邊境百姓的他們也能搖身一變享受一下腹地百姓的待遇了。

  誰知前線戰敗消息傳來,前期頹勢戰敗的燕人,忽然將野人擊潰,又將玉盤城攻陷,最后,燕人兵馬兵鋒直指鎮南關。

  燕楚大戰的一觸即發,這種氛圍,徹底打蔫兒了上谷郡百姓對未來生活的信心和熱情。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

  在這座開在驛道旁的客棧里,老板在沒精打采地敲著算盤,伙計靠在那里打著盹兒。

  客棧里不是沒客人,但客棧里的客人,也一樣是這種情緒。

  朝廷下令征糧,支援前方大軍。

  為了省事和節約成本,采用了以鹽引換糧食的方式,意思就是鼓勵楚國的商賈們從各地采購糧食再組織運輸過來,到邊關后你交糧食朝廷就給你鹽引,等于是給了你一定份額的賣鹽資格。

  這自然吸引來了很多的商賈組織商隊運糧過來,但當大家辛辛苦苦拉了糧過來時,朝廷卻忽然變卦了,原本說好的鹽引,一下子掉了近四成,同時剩下的六成里,還得加上其他東西去填充。

  好家伙,這樣一來,這些商賈們刨除了成本后,居然還變成凈虧的!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楚國名義上鹽鐵是專賣的,但實際上,各地大貴族在封地里,其實有著鹽鐵的自我開發權,甚至有些還能私自鑄錢。

  楚國朝廷剛剛從奪嫡之亂中恢復過來,一番內耗后國庫里本就空虛,戶部米尚書本就是想用這個法子來降低朝廷對前線支援的壓力,但戶部劃撥的鹽引,名義上是朝廷的鹽場,但實際上卻大部分是大貴族封地之內的。

  這下子貴族們不干了,馬上開始鼓噪,迫于壓力,戶部不得不修改了方略。

  大貴族們覺得自己可以為國“毀家紓難”,認了一半,已經算是無比良心和忠君的了,也是給了朝廷和攝政王的面子;

  戶部一番斡旋之下,好歹保住了一半的鹽引份額,也算是將事情繼續了下去,維系了朝廷的體面;

  至于這些負責運糧的商賈們是賺是虧,就不是大老爺們所關心的了。

  虧,是肯定虧了,但你真沒地方說理去,朝廷朝令夕改,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同時,你不賣還不行,難不成還要將這些糧食再運回去,那虧得就更大了!

  而這座客棧里,現在所坐的,基本都是運糧過去的商賈,大家伙都很是垂頭喪氣。

  “這飯,吃得習慣么?”

  坐在角落里,一男子對坐在身邊的俊俏小廝問道。

  “還成,我沒那么嬌氣,以前你送來的窩窩頭我不也吃下去了?”

  飯,是一種介乎于炒菜和蒸飯之間的存在,還不是熱的,應該是早早地就蒸了一大鍋一碗碗盛出來的。

  飯上面還鋪蓋了一層大醬,齁死個人。

  問問還有沒有其他吃食,店小二說沒了,且還笑著說他們東家已經準備再過個一旬日子就將客棧先關門,連廚子都已經開掉了,店小二之所以還留在這里是因為他和東家是同鄉,得一起回去的。

  也因此,客棧里現在只提供這種飯食以及茶水,連酒都沒了,因為糧食貴了,酒坊價格也上去了,掌柜的擔心進來后來不及賣。

  好在,

  公主是真的不嬌氣;

  從周縣一路過來,先是自己雇人走,再是跟隨著其他運糧商賈隊伍一起走,一路談不上風餐露宿,但也算是車馬勞頓,公主也沒一句怨言。

  每晚睡覺前,還都記得給鄭伯爺打個洗腳水幫他洗腳。

  公主吃得慢條斯理,

  抬頭一看鄭伯爺,

  問道:

  “你怎么不吃啊?”

  “我吃不慣。”

  “……”公主。

  這一刻,

  公主真的很疑惑,到底自己和他,誰才是公主?

  吃了飯,外面天也見黑了,鄭伯爺就帶著公主上了樓。

  因為客棧快要關閉東家準備避難的原因,所以客房里,已經沒被褥了,得自己自帶,至于客房錢,也就象征性地收了一點點。

  鋪好了鋪蓋,鄭凡掏出鐵盒,抽出一根煙,放在鼻前。

  “想抽就抽唄。”

  公主是知道這是煙草的。

  鄭伯爺搖搖頭,道:“會在身上留下味道。”

  “你可真謹慎。”

  “還不是為了我們能平平安安地回去。”

  “是呢,我的伯爺。”

  “等明早,我就找人將我們帶來的糧草給交割掉,然后我們就進山吧。”

  鎮南關,是晉地至楚地的咽喉之處,但并不是說不走鎮南關就完全過不去。

  過,還是能過得去的,就是路很難走,根本不適合兵馬通行。

  “恩呢。”

  公主乖乖地躺了下來,開始休息。

  鄭伯爺也躺了下來,閉上眼。

  因為身邊除了魔丸,沒其他魔王在了,所以很多事情都得鄭凡自己去考慮和安排,這個運糧商賈的身份,是范家之前安排好的,但往東行進的路上,鄭伯爺就沒有再聯系范家的人了。

  一來,越往東,范家的勢力影響力就開始不斷降低;二來,鄭伯爺現在不相信任何人。

  這時,閉著眼的公主開口道:“據說,山里野獸很多的,還有群盜。”

  “問題不大。”鄭伯爺說道。

  這一點自信,還是有的,不管怎么樣,自己也是個六品武者。

  “嗯。”

  公主真的開始休息了,呼吸也變得均勻起來。

  鄭伯爺也將腦子里其他思緒拋開,睡了過去。

  翌日清早,鄭凡就起來了,找了個同在路上的商賈,交割了自家的糧食,也和從周縣一路跟來的力夫結了賬,讓他們歸去。

  隨后,鄭伯爺就帶著公主從這里直接向北不向東,進了山。

  中途偶爾休息,大部分時候還是在趕路,等到入夜時,鄭伯爺才找了個山洞露營。

  青蟒游動過來,張開嘴,落下一大塊鹿腿肉。

  前些日子,鄭凡和公主在路上行進,青蟒則在林子里遠遠地跟著,待得進山后,倒是可以顯露出來了,只不過它真的不喜歡鄭凡,所以丟下鹿肉后就轉身又游蕩開。

  鄭伯爺升起了火,將鹿肉簡單處理后,就開始燒烤起來。

  公主則在檢查自己的腳掌;

  “出泡了?”鄭凡問道。

  “嗯,有點。”

  鄭凡取出一根針,放在火上烤了烤,遞給了公主,道:“自己小心點挑。”

  公主接過了針,不禁有些埋怨道:

  “今天應該走慢些的。”

  公主是金枝玉葉,初次入山,山路不好走,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但偏偏鄭凡今天拉著她,走得很快很急。

  “我是不想節外生枝,我們一路上帶著的用來掩人耳目的糧草,今兒個不是交割給同行了么?”

  “是啊,怎么了?”

  “交割了些銀錢,保不準…”

  “不至于吧?”

  “這年頭,敢行商的,哪里來的什么純良之輩,難不成你還覺得你大楚民風淳樸?”

  “說得像是在你燕國就不會這般一樣。”

  “都這樣,都這樣,我早些時候發家也是靠這樣搶人家的。”

  “沒想到平野伯還有這種發家史?”

  “其實一直都這樣,只不過聽起來,以前搶一些塢堡主土財主,覺得丟份兒,但實際上后來也是在搶,只不過變成了搶一個國家搶一個皇室,就成了大梟雄了。”

  “好像是這個道理。”

  “鹿肉烤好了,洗洗手,吃吧。”

  這時,

  那條青蟒去而復返,張開嘴,一顆人腦袋掉落下來。

  公主目光一凝,倒是沒有被嚇得叫出來。

  鄭伯爺則一邊啃著鹿肉一邊走上前,用腳翻了翻那顆頭顱;

  “居然是那家客棧的老板,看來是知道我身上有了銀錢,想要在關客棧回家前再發一筆橫財了。”

  公主一邊吃著鹿肉一邊道:“那他跟得也真夠緊的,我們今天都走得這么急了,還能跟上來。”

  “嗯,所以,我得去看看,讓你的蛇帶路。”

  “小青,帶路。”公主下令道。

  “小青?”

  平日里,鄭伯爺都稱呼“你的蛇”,還真不知道這條蛇的名字。

  “怎么了?”公主疑惑道,“這名字有問題?”

  “是不是還有條白蛇?”

  “沒見過。”

  “那你以后可以問問它。”

  青蟒在前頭帶路,很快就在一片低洼處找到了兩具殘尸。

  “你把弩拿好,我下去看看。”

  弩,是鄭伯爺在中途淘換過來的,楚國這里雖說是鹽鐵管制,但因為大貴族在封地里有著較大的自主性,所以不少貴族是販賣兵器牟利的。

  這種弩是仿軍制的,雖然比正規弩差點,但也夠用了,先前在一處地方有一個一起運糧的商賈要買來防身,特意問了一圈,多采購了一些好砍價,鄭伯爺也就收了一個。

  鄭凡抽出刀卡著縫隙滑了下去,驚訝地發現,在兩具殘尸旁邊還有兵刃以及弓箭。

  一具無頭尸體,應該是客棧老板的,另一個尸體腦袋還在,是那個店小二。

  鄭伯爺默默地將那把弓收在肩上,同時伸手在客棧老板身上一陣摸索,這是下意識地習慣了,殺了人不搜搜身,總感覺缺少了一種儀式感。

  結果,

  摸著摸著,

  鄭伯爺摸出來一塊令牌來。

  借著月光,依稀可見令牌上有火鳳的印記。

  鄭伯爺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只能說自己運氣太差了,一百步走到九十九步時,居然碰上了鳳巢的暗樁。

  一路行進以來,可以發現楚人在竭盡全力地圍追堵截蒙山和齊山方向的兩路兵馬,對東路這里,基本沒什么追擊。

  鄭伯爺原以為這一趟可以安安穩穩地回去,結果又出了波瀾。

  只能盼望著這客棧老板只是覺得自己臨時割糧有些可疑,所以帶著手下追過來看看,沒有給后面的鳳巢侍發過消息。

  “喂,叫你那條大蛇下來,看能不能把他們都吃掉,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怎么能浪費。”

  “它已經飽了,它吃不下了,強撐的話不能上路得休眠。”

  “那你下來,我們一起把他們尸體處理掉。”

  公主下來了,然后鄭伯爺挖坑,她拖拽著殘尸往里頭丟。

  等一切處理好后,鄭伯爺叉著腰,喘著氣。

  冬天泥土凍得硬梆梆的,挖坑可真是累人,而且是拿刀挖,也不趁手。

  “等回去后得跟人要點兒化骨水什么的,下次毀尸滅跡就不用這么累了。”

  “化骨水?”

  “嗯,韋爵爺用的。”

  “韋爵爺是誰?”

  “我們燕國的一個子爵,娶了幾十個老婆。”

  “那你可不能學他。”

  “呵。”

  “遺詔名字就寫不過來了。”公主微笑著打趣兒。

  當初鄭伯爺拿來“虎軀一震”的言辭,現在直接成為公主打趣回來的梗了。

  “咱再往前走走,找個地方再歇息。”

  這里,暫時不能待了,得離遠點。

  公主沒有怨言,跟著鄭伯爺星夜趕路。

  “伯爺,我發現你這人很惜命,你在戰場上也這樣子么?”

  “戰場上的常勝將軍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你知道是什么么?”

  “精于謀略?”

  “不是。”

  “武藝高強?”

  “也不是。”

  “那是什么?”

  “沒戰死。”

  “……”公主。

  “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

  “既然如此惜命,為何還要來別苑見我?”

  “因為我愿意為了你不要命。”

  “雖然知道是假話,但聽起來心里還是挺受用的。”

  “你高興就好,得嘞,我背你吧。”

  鄭伯爺彎下腰,

  公主很乖地上了鄭伯爺的后背。

  “我重不重?”

  “不算輕。”

  “你說過你喜歡胖一點的,清純一點的,你可不能嫌棄我。”

  “男人說的胖一點的,是指的肉長對地方的;說的清純一點的,是指的不上妝也是好看的。”

  “歪理。”

  “總歸是有理。”

  深夜的林子里,

  鄭伯爺背著公主繼續行進,

  那條青蟒似乎也預感到了一些危機,開始時不時地在周圍竄過去,像是在保駕護航。

  等走到后半夜時,

  鄭伯爺雖說已經滿頭是汗了,但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因為他本能地想要距離那倆鳳巢侍死亡的地方遠一些。

  “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

  前方,傳來了呼喊聲。

  鄭伯爺愣了一下,公主則道:“我聽到了聲音。”

  “我沒聾。”

  因為這兒是一個峽谷位置,想繞過去不太可能,等于是要走回頭路,所以鄭伯爺還是決定繼續往前走。

  終于,

  前方出現了一團燃燒著的篝火,篝火旁的一棵樹上吊著一個女人,女人衣服有些殘破,頭發散亂,正在那里掙扎著。

  這時,

  女人發現了鄭凡二人,忙呼救道:

  “大俠救命,救救小女子吧;小女子家里遭逢山賊,他們將我丈夫我公婆都殺死了,將我綁到這里來,請大俠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女人看起來很焦急。見到鄭凡后就像是看見了救星,掙扎呼喊得更起勁了。

  鄭伯爺看了看這篝火,

  再看看了被吊在樹上的女人,

  再聽著女人的呼救聲,

  感慨道:

  “俗套。”

  “嗡!”

  鄭伯爺頭頂有弩箭射出。

  “噗!”

  吊在樹上的女人中箭,頭低下去,死了。

  鄭伯爺由衷地贊嘆道:

  “可以。”

  背上的公主收起弩,道:

  “我是想射斷繩子好放她下來的,沒想到射歪了。”

  “漂亮。”

  鄭伯爺伸手掂了掂背上的公主,雙手在托舉的位置用力捏了捏,

  “不用解釋,做得不錯。”

  說完,

  鄭伯爺打算繼續趕路,完全不打算理睬這個女子出現在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女人被綁著,雙手雙腳加腦袋低垂,身子在樹下輕微地晃蕩。

  峽谷里風有點大,吹起了些許回音,宛若胡笳低鳴。

  然而,

  當鄭伯爺背著公主剛從樹下經過時,

  明明已經被公主先前一箭射死的女人,

  卻忽然緩緩地抬起頭,

  臉色鐵青地看向斜下方的鄭伯爺和公主,

  嘴巴裂開,

  舌頭極為夸張地探出,

  用一種極為壓抑沙啞的聲音問道:

  “為什么…為什么不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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