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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心魔

  “我來吧。”

  鄭凡嘴角帶著笑意,說這話時,倒是沒有給人絲毫諸如趕鴨子上架的勉強感,反而流露出一股絕對的自信。

  瞎子先是一愣,隨即醒悟過來,臉上也露出了微笑。

  四娘捂著嘴,發出動聽勾魂的笑聲。

  自打從這個世界蘇醒以來,

  鄭凡一直在學習,他需要學習的東西很多,

  學武、

  學打仗、

  學交際、

  學各種需要利用到的一切。

  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在一步步重新探索這個未知的世界。

  漸漸的,魔王們甚至是包括鄭凡自己,也會逐漸忽略掉一些事。

  比如,

  在面對這個局面時,

  瞎子先前就沒想到主上出手的可能性,一直到主上發話了,瞎子才記起來,主上上輩子,可是恐怖漫畫的主筆。

  鄭伯爺一直很喜歡說一句話,那就是“術業有專攻”;

  所以鄭伯爺往往會放心大膽地將各類事務交給魔王們去做,事必躬親的領導不一定是好領導,但懂得分配好工作的領導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但此時的局面,

  卻正好撞上了鄭凡的專業。

  事情的脈絡理一下,

  郡主的到來且入府,

  刺激了沙拓闕石,讓其從渾渾噩噩之中似乎產生了“清醒”的契機;

  沙拓闕石通過魔丸,將自己身上的僵尸煞氣和怨念一同轉化成了精神力,企圖以一種不存痕跡的方式,去找郡主要個說法。

  只是郡主的心志過于堅定,而沙拓闕石本人,卻不擅長此道,繼續僵持下去的話,不僅僅魔丸和沙拓闕石會出現危險,甚至還會出現被反制的局面。

  所以,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操盤手,一個善于此道,同時,得讓魔丸愿意將力量和主導權交予出來的對象。

  答案很簡單,也很唯一,有且只有鄭凡。

  瞎子起身,走到鄭凡身邊,將手放在了鄭凡的額頭上。

  “還有什么想說的么,主上?”瞎子問道。

  四娘嗔怒道:“我說瞎子,你能不能說點吉利話?”

  瞎子反駁道:“難道讓我這會兒拍馬屁說主上出手一定馬到成功?自家人,干嘛自己奶自己,反奶不好么?”

  四娘忽然覺得瞎子說得好有道理。

  鄭凡則道:“你指甲可以修一修了,吃橘子太多都染黃了。”

  瞎子笑道:“屬下知道了。”

  隨即,

  瞎子的精神力開始嘗試進入鄭凡的意識,

  鄭凡主動放開了心神,讓瞎子和自己締結了精神上的連通。

  這是一種超越平日里用的那種“心靈鎖鏈”的連通方式,可以使得二人意識上貼合得更緊密。

  畢竟,精神層面上的任何事物都是絕對的技術活兒,容不得絲毫馬虎。

  在連通好了后,瞎子開始再次嘗試接觸魔丸所散發出來的那股精神力量。

  鄭凡以前常常聽說過一個詞兒,叫“意識流”,現在他則真實體驗到了真正意識流的感覺,仿佛你的身體已經化作了流水,開始被裹挾著流淌。

  在觸碰到另一股河流時,對面先是表現出了一種清晰的排斥情緒。

  這是魔丸發現瞎子的精神力再度靠近后的反應,因為它這里正被沙拓闕石掐著本體石塊,而瞎子卻在這里像是看戲一樣進進出出。

  但很快,魔丸察覺到了瞎子精神力中所包裹著的另一股極為熟悉的意識,隨即,放開了禁制。

  “嗡!”

  鄭凡出現在了隔壁房間里,在其身邊,還有瞎子。

  瞎子依舊是一身衛衣,鄭凡則是一身病號服。

  “簡直和真的,一模一樣。”

  鄭凡感慨道。

  這是一個極為真實的夢,而且沒有絲毫屬于夢境的渾渾噩噩。

  “主上,我們的時間并不是很多,這個幻境之所以這般真實,這不僅僅是魔丸的力量,應該還有沙拓闕石的力量。

  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情況是,沙拓闕石選擇了他最為不擅長的一種方式來向郡主討要說法,一如兩軍交鋒,郡主這邊繼續巋然不動的話,沙拓闕石這邊久攻不下必然崩潰。

  如果郡主身邊有能夠操控影響到精神力的法器,很可能在沙拓闕石崩潰時,順勢反攻。”

  “反攻的結果會如何?”

  “有個詞,叫意識反植入,就像是催眠者將你催眠后,順勢進行深度意識植入,有點類似傀儡。”

  “我明白了。”

  鄭凡準備去隔壁屋子看看,卻被瞎子抓住了手臂。

  “主上,您的臉。”

  即使是在夢里,也得遮掩一下自己的身份。

  鄭凡這才留意到雙方的穿著不一樣,瞎子這一身衛衣,看起來很有感覺,而自己,怎么是這一套衣服?

  似乎是看出了鄭凡心中所想,瞎子直接回答道:

  “這是主上進來時的意識呈現,是可以改變的。”

  “哦。”

  鄭凡伸手,從桌上撕下一塊桌布,蒙住了自己的臉。

  然后,鄭凡走出了這間屋子,看見了主臥里,已經靜止許久的一幕。

  沙拓闕石,是,確實是沙拓闕石,是其生前的模樣,渾渾噩噩地混跡于自己的隊伍里,整天吃吃喝喝。

  而此時,他的手,則掐著郡主的脖子。

  可以清晰看出來的是,沙拓闕石的眼睛里,紅色已經越來越深刻。

  瞎子走到鄭凡身后,小聲道:

  “主上,這意味著沙拓闕石的清醒意識正在慢慢消退,阿程人在外面,所以屬下也不知道在沙拓闕石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也不清楚這種變化的原理。”

  “先解決眼前的事吧。”鄭凡說道。

  就在這時,

  郡主的目光再度向這里看來,

  她看見了那個穿著衛衣的男子去而復返,

  同時,又出現了一個穿著藍白條紋服蒙著面的瘦削男子。

  因為鄭凡所呈現出的,是自己安樂死前的模樣,可不是瘦削虛弱么?

  “你們,到底是誰?”郡主開口問道。

  鄭凡默默地退了回去,又回到了隔壁房間,瞎子緊隨其后,郡主只能看著那倆陌生男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隔壁房間內,鄭凡將蒙面給摘下來,在小圓桌旁坐下。

  瞎子在鄭凡身邊坐下,提醒道:

  “主上,您下面要先溝通魔丸,讓它將力量和主導權交給您,然后再溝通沙拓闕石。”

  鄭凡抬起手,

  示意瞎子先別說話,

  只見鄭凡深吸一口氣,

  然后雙手揉了揉自己的臉,

  “這些都不是問題,你讓我先找一找狀態,也不用你給我提什么意見,我有自己的方法和節奏。”

  “是,主上。”

  鄭凡揉了揉手腕,

  伸手,

  做握筆狀。

  這是習慣性動作,從學生時代就開始,每逢思索時都會想著去轉筆。

  瞎子會意,伸手從小圓桌茶幾中央拿起一根銀筷子,塞入主上手中。

  銀筷子是拿來夾果盤零嘴用的,這根銀筷子上盤蛟龍下繡牡丹,可謂是相當精致。

  但,這其實是伯爵府里沒有的物件兒。

  伯爵府布局上可以巧妙宜人,但具體到這些細節物件兒,嘿,退一萬步說,誰在家里吃個干果兒還拿筷子呢,更何況是銀筷子。

  只有那種真正考究的人家,實在是富奢到一定層次了,才會在這小道道上也下心思。

  也因此,

  這也意味著,

  郡主的意識在這個環境中,開始體現出來了,這根筷子,就是細節。

  就像是房屋漏水,總得先是有小小的龜裂。

  再者,銀筷細微精密,刀工清晰,可見郡主現在自身的狀態,那是相當的鎮定。

  鄭凡右手轉著筷子,左手則輕輕敲打在桌面上。

  瞎子又小聲問道:“主上,還需要些什么?”

  “背景聲吧。”

  “好。”

  瞎子伸手,又拿起兩根筷子,再將圓桌上的大小碗和茶壺這類的擺開,準備敲碗成樂。

  同時,

  瞎子還細心地問道:

  “主上,哪首曲子?”

  “《丁香花》吧。”

  “好,什么模式?”

  “單曲循環。”

  “好。”

  隔壁已經暗流涌動,

  但這個屋子里的二人,則依舊很注重形式上的精致。

  瞎子開始用筷子敲擊碗邊,打出曲子。

  鄭凡一邊轉筆一邊聽了一會兒,

  笑道:

  “開原唱。”

  瞎子開始唱起來:“你說你最愛丁香花……”

  鄭凡滿意地閉上眼,

  打了個響指,

  “魔丸,交接。”

  “啪嗒!”

  剎那間,

  天暗了!

  幻境,是意識的一種表達形式,一如顏料一開始是隨意地堆積在一起,但在畫師手上經過色彩的重新擺布分配,就能呈現出精致的風景。

  鄭凡的命令,魔丸是會遵從的。

  在感知到自己的意識開始膨脹后,

  鄭凡又道:

  “老沙,交給我吧,總得讓我為你做點什么。”

  鄭凡不知道沙拓闕石能不能聽到自己的聲音,但不管怎么樣,鄭凡并不認為沙拓闕石會拒絕。

  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因為鄭凡相信,沙拓闕石不會拒絕自己的所有請求。

  魔王們以前還常常開玩笑,說主上認了個干爹回來,后來,就很少有人開這個玩笑了,因為這個干爹,是真的穩。

  果不其然,

  鄭凡話音剛落,

  又一股力量開始加持到他的意識上。

  一時間,

  鄭凡從一個進來看看的過客,成為這場環境里,可以拿起畫筆揮墨的畫師。

  這種感覺,

  很奇妙,

  但也很熟悉。

  仿佛又回到了上輩子坐在工作臺后思索著劇情進行構圖時的歲月;

  只不過,

  自己這次的讀者只有一個。

  拿起畫筆后,可以清晰感覺到畫筆上傳來的疲憊和沉重。

  你可以怪沙拓闕石為何要選擇這種方式,如果不是自己正好能來救場,可能他的下場,將會十分凄慘。

  但鄭凡卻無法去說對方絲毫不是,甚至連一丁點的埋怨都是罪惡的,因為沙拓闕石也清楚,自己直接暴起去嘗試殺郡主是最為直接簡單的方式,但他是怕連累自己所以沒有用。

  鄭凡仰起頭,

  實際上,

  他現在沒有頭,也沒有身軀,眼前,是一片混沌。

  只有耳畔有帶著滄桑感的嗓音正在哼唱著“丁香花”的旋律。

  現在,

  可以開始了。

  鄭凡的意識,越過了這片屋子,看向了隔壁,原本相鄰的兩個屋子,鄭凡先前所在的位置,已經一片模糊了。

  而隔壁,沙拓闕石依舊抓著郡主的脖子。

  “黑暗。”

  鄭凡開口道。

  他沒發出聲音,他的聲音,就是意志,就是指令,方寸精神之間,頗有一種言出法隨的意思。

  “嗡!”

  剎那間,

  黑暗完全籠罩!

  這是一種純粹的黑,吞噬了一切光澤和其他色彩。

  郡主也落了下來,她發現臥室沒有了,掐著自己脖子的蠻族左谷蠡王也沒有了,四周,只剩下黑漆漆的深邃。

  一種異樣的感覺,開始自郡主心頭縈繞。

  但即使如此,她依舊沒有去催動自己身上的護心玉佩,也沒有去催動自己腳踝上的貔貅齒環,更沒有去呼應外面的兩個煉氣士大虎二虎。

  她是一個驕傲的女人,也是一個自信的女人。

  或許,她的驕傲和她的自信,讓小六子和鄭伯爺都覺得萬分不爽,但你無法否認的是,她真的不算是純粹的恣意妄為的二代子弟。

  只憑一條,

  她能讓六皇子流出委屈的淚水,這就足以說明其優秀了。

  鄭凡在看著她,

  她似乎也在尋找著鄭凡。

  “心神的防線,就像是城堡,最巧妙的破局方式,還是從里面打開缺口。”

  鄭凡在自言自語,

  又像是在故意說給瞎子聽,

  雖然瞎子大概率是聽不到的,

  但這無所謂,就當是自言自語,也能給自己理清思路不是。

  “但我對郡主不是很了解,加上昨天,也就總共見過兩次面,對于她的訊息,更多的還是來自于外界的傳言。

  幻境的效果,在于呼應,首先要設置一個讓目標有代入感的場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代入感必須有,否則根本就無法起到效果。

  我去過鎮北侯府,也曾和小六子一起在鎮北侯府里轉悠過,那里,應該是郡主從小到大,待得最久也是最熟悉的地方,所以一開始的場景,可以設置成那個。

  但背景是死的,

  郡主這個女人,她可能會因為離家千里,日久想家,但思鄉之情只是她睡前的消遣,絕不可能讓其魂不守舍自亂陣腳。

  所以,場景選好了,還需要選擇郡主內心的缺口。

  也因此,我選擇一開始將四周的一切都調成黑色,就是讓她自己來告訴我,她內心的缺口,或者叫她所畏懼的,到底是什么!”

  黑暗,

  長久的黑暗,

  人在絕對漆黑之中,會覺得時間過得很長,甚至,被徹底模糊掉時間的概念。

  而在此時,

  鄭凡默默地開始給這黑暗的濃度減淡。

  一點點的減,一點點的淡,

  相對應的,一種介乎于灰色的地帶開始逐漸成形,但四周仍然是以黑色為主。

  郡主一開始還會不停地旋轉身體,觀察四周,但慢慢的,她就站在那里不動了,她似乎,也在等待。

  鄭凡清楚自己的時間不會有很多,但他依舊有條不紊,一點一滴地,繼續調整著色調。

  同時,

  開始將光影一點點地加入進去。

  光影,是晃動著的,灰色,也是如同斑點一般似是而非,周圍主色調,依舊是黑。

  “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你內心的缺口,到底是什么,你內心畏懼的,到底是什么?”

  光影的不斷穿梭,打在黑色和灰色的色系上,讓人在視野里,仿佛出現了灰蒙蒙的影子。

  這種光影,其實是沒有具體形象的,它就像是小孩子在老師的帶領下抬頭看向天空,討論著天上的白云一會兒像什么一會兒又像那什么一樣,其實還是靠你自己的腦補。

  這種氛圍,

  這種環境,

  絕對的安靜,由黑到淡的過程轉變,其實也是內心從緊繃到松弛的一個過渡。

  “呼…”

  鄭凡似乎已經站在了郡主的身側,他在看著郡主所看的地方,盡可能地,想要去觸摸她內心的律動。

  你真的很優秀,但你不是田無鏡那種可以自滅滿門后依舊強行壓制心魔乃至境界再度提升的存在;

  也不是燕皇那種為了宏圖霸業可以將子嗣當作可以隨意犧牲揉搓的籌碼。

  或許以后,再給你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當你老后,你可以變成他們,但現在的你,還是太年輕。

  鄭凡相信,自己能要到自己所想要的結果。

  你再自信,你再任性,但我的套路,更深,你跳不出去的。

  終于,

  有反應了,

  郡主的眼睛,開始緩緩瞇了起來。

  她看見了,

  在前面出現了一道奔跑向自己的小小身影,

  他在向自己跑來,

  他在向自己張開雙臂,

  甚至,

  他還在呼喊著自己,

  一聲聲的呼喚,

  帶著最為純真的童稚:

  “阿姊…阿姊…阿姊…”

  郡主的臉上卻并未出現喜悅和動情之色,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屬于一個姐姐現在該有的神情,

  轉而,

  是厭惡,

  轉而,

  是排斥,

  轉而,

  是恐懼。

  她甚至,

  面對那似乎越來越近的小小身影,

  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

  一邊,

  近乎和郡主身體重疊的鄭凡,依舊停在原地。郡主是看不見他的存在的,或者說,他根本就不存在。

  他扭過頭,

  看向已經退到自己身后的郡主,

  臉上露出了些許驚訝,隨即又露出玩味的笑容,

  自言自語道:

  “有意思,她害怕的,居然是自己的弟弟。”

  莫慌,十二點前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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