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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風

  (女生文學)

  人最怕的,其實是沒有希望。

  當初靖南侯鎮北侯率靖南鎮北精銳入晉,十日連戰千里,擊垮聞人、赫連家主力,但實際上,你想說靠這十天將兩大體量堪比國家的大家族的所有底蘊都消滅掉,這也近乎是不可能的事兒。

  但那一戰,卻打掉了三晉騎士的驕傲,也打掉了當地百姓的心氣兒,擱在以往,三晉百姓面對大燕鐵騎甲天下這話時,往往是不以為然,都覺得自家騎兵不見得比你燕人差多少。

  只是,當兩位侯爺以雷霆之勢,一掃兩家精銳主力后,宛若天塌下來的晉地百姓,直接從先前的自我感覺良好,退變成了燕蠻子當真不可戰勝的畏懼。

  接下來,就是半個晉國城池近乎是傳檄而定,數百燕軍騎兵就能直接迫降一座城,上千晉地潰卒面對百余名燕人騎兵追逐時,直接選擇了器械投降。

  想當初鄭將軍入主盛樂時,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降服了盛樂地方大族禿發承繼,讓他幫自己清理了城內,再大開城門迎自家軍隊入城。

  當一個國家,一個政權,他在不停地打勝仗,不停地開疆拓土時,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心氣兒,都是無比高傲的。

  與這種狀態相反的,則是望風披靡。

  望江一戰,燕人是敗了,而且還是慘敗,但正是因為這種強大國家自信的支撐,燕人并未去談什么野人色變,也沒去畏楚人如虎。

  輸了,那就再打回來就是了!

  就等陛下一道旨意,兵冊一下,大家伙就學起祖輩的模樣,為王前驅,浩浩蕩蕩地再開赴前線,與敵血戰。

  民心如此,那么東征大軍之中的將士,其實更是如此。

  戰敗,帶給他們的,是一種憤怒和憋屈的情緒,而不是畏戰怯戰的心態。

  這幾個月來,多少人夢里都曾夢到那一日的慘敗以及那一日的望江江水浮尸數萬。

  此時的大燕,到底還處于民族和國家氣運上升的時期,所有人,都還堅信,道路就算曲折一點,但前途,必然是光明的。

  沒有黑龍旗,戰勝不了的敵人!

  軍心可用,但燕皇和朝堂諸公,還是堅持去請靖南侯出山領軍。

  因為大家都清楚,這種舉國自信,積攢起來,真的艱難,敗一次,無傷大雅,但如果再敗一次,問題,可能就大了。

  燕國如果還想繼續保持著這種自信,這種對外開拓對外進取的熱情,這第二次,就只許勝不許敗!

  乾國還在厲兵秣馬,楚國還在整合內部,荒漠蠻王老而不死,大燕的外敵,還有很多,還不到停歇下來的時候。

  這種大方向的東西,身為一個普通執旗手的冉岷,他是不知道的,也沒功夫去瞎想這個。

  當軍鼓之聲傳來時,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氣。

  終于要開戰,自己,終于可以去博取軍功了。

  南安縣衙里當堂殺人,何等意氣,和那個捕頭共飲,又是何等的風發;

  大話,該說得說,同時,這事兒,該做也得做。

  帥帳軍議結束,結束得比預想中要快很多。

  靖南侯的風格就是這樣,平日里,他不會去做什么過多累贅的整頓,也不喜歡動輒將手下將領叫過來立威或者訓話。

  鄭凡就曾對瞎子說過,靖南侯是個行動派,不喜歡開什么報告會。

  凡是自己不滿意的,凡是覺得無法滿足自己要求的,凡是出了紕漏的,殺了就是了。

  一顆人頭,比十次立威的會談,更為有效果。

  且靖南侯軍議,雖然叫軍議,但其實也是一種一言堂。

  基本都是靖南侯一個一個地下令,你們去執行就是了。

  都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但問題是,論打仗的本事,燕國上下,所有人都是信服的。

  就是因為自滅滿門而導致在民間風評極差的燕地百姓,

  在得知第二次是由田無鏡掛帥后,

  他們也會幸災樂禍地說一聲:野人和楚人那幫龜孫,得倒霉了。

  絕對的威望,屬下的絕對信服,才是一言堂的前提,否則,就等著下面陽奉陰違,局面分裂吧。

  但很顯然,田無鏡這里,是不用擔心這個問題的。

  在軍事方面,沒人會質疑他,也沒人敢質疑他。

  各路將領在接到各自軍令后,馬上回營,聚兵的號角聲在各個營寨內響起。

  每一路兵馬,是合聚是分,走什么線路,該如何行進,遇到問題時該如何應對,靖南侯都一一做了吩咐。

  雖說沒諸葛武侯事先給錦囊妙計那么夸張,但靖南侯用兵向來喜歡以抽絲剝繭地方式來破局,麾下各路兵馬也要做到如臂使指。

  聚兵是在深夜完成的,冉岷扛著自己的旗幟,站在自己所應該站的位列之中。

  一般來說,大規模的軍事調動很少在晚上進行,一來會使得人心惶惶軍心浮動,二來,夜間調動很難做到令行禁止。

  但此時的燕軍,各部都在嚴整有序地集合、開拔。

  所謂的強軍姿態,強,就強在這里。

  冉岷翻身上馬,在前方校尉的帶領下,自己所在的這百多騎開始出營。

  前方的同僚部隊已經在鋪設渡江事宜,稻草、木板甚至是鎖鏈這些,都是提前就準備好了的。

  畢竟中間停歇了這么久,戰事也沒徹底打開,大家總不可能真的啥事兒都不干。

  渡江的位置,正對著玉盤城,也就是上一次望江之站大皇子所率中軍渡江的地方。

  對岸的楚人應該探測到了這里的異樣,不過,楚人并未派出兵馬來阻擊燕軍渡江。

  因為封凍的江面大大降低了燕軍渡江的難度,同時此時又是黑夜,你派出大軍在岸邊阻擊的話,很容易讓從上下游其他方向渡江過來的燕軍給包餃子。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楚人已經將玉盤城打造成了最為堅固的在城池堡壘,早就做好準備讓你燕人來攻城了。

  你要來,那便來唄,看你燕國鐵騎下馬蟻附攻城你心疼不心疼!

  因為沒有楚人的阻擊,所以渡江進行得很順利,前頭部隊渡過之后,冉岷所在的這一部也很快地開始跟進。

  為了防止意外,大家都是下馬牽著馬匹走過冰面的,馬蹄上包裹著破布,再加上冰面上本就墊著東西,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打滑,同時,鐵鏈的固定,也能將萬一出現冰層斷裂的情況時傷亡降到最低。

  等到冉岷渡過江后,其所部則被派往到了玉盤城上游位置,開始列陣。

  冉岷扛著旗幟,一絲不茍,雖然知曉外圍肯定更早地布置出了哨騎,但他還是極為警惕地環視著四周。

  他曾走過車幫,也算是跑過江湖了,自以為江湖水深,時不時地得防備著別人劫鏢,但一直到真正上了戰場上才知道,再詭秘莫測的江湖,也無法營造出這般壓抑肅穆的場面和氛圍。

  不斷地有傳信兵奔馳軍陣之中,傳遞著來自上方參將的新命令,冉岷所部也因此調整了幾次位置。

  前方的玉盤城上,火把林立,顯然,這一覺楚人也是睡不下去的。

  冉岷留意到,在自己后方,有民夫和輔兵正在搭建著臨時營寨。

  而在自己前方,則有好幾支規模上五千的兵馬疾馳而過。

  吸取了上次左路軍失敗的教訓,這次燕軍渡江后,最先做的,不是攻打玉盤城,而是將戰場空間給擴張出去。

  哪怕是將玉盤城給囊括進去,也不以為意。

  足夠的戰場空間,對于以騎兵為主的燕軍而言,實在是太過重要,無法奔跑起來的騎兵,其機動性和靈活性比之步兵還不如。

  黑夜的關系,不僅僅可以使得敵人很難及時掌握情況,就是身處大軍之中的冉岷,也不是很清楚這次到底渡江了多少兵馬。

  心里估算了一下,到這會兒,應該不下五萬了,且大軍還在繼續渡江,源源不斷。

  冉岷作為一個執旗兵,他是沒資格去接受什么上峰軍令的,但他也明白,靖南侯要么不打,要打,就打一場大的。

  冉岷所部屬于警戒的軍陣,這是為了防備城內楚人忽然殺出或者是外面野人忽然引兵來攻,這支兵馬,是隨時要做好出擊應戰準備的,為后方提供掩護。

  等到天剛剛亮時,新的命令下達,冉岷所在的這一部和周邊其他警戒兵馬開始后撤,后撤入營寨的北側,沒有進軍寨。

  照料戰馬的照料戰馬,吃早食的吃早食,自是沒功夫埋鍋造飯的,都是事先準備好的干糧,外帶一人一塊風干腌肉。

  這不是奢侈,而是真正要開仗之前,士卒必須得吃點肉食,一來肉食扛餓,二來干過苦力的人都清楚,這肚子里沒油水兒沒鹽,干起活來整個人都沒勁兒。

  不過,雖說沒有埋鍋造飯,但還是有燒熱水,熱水里放了一點兒鹽。

  冉岷吃得很快,然后發現身邊的袍澤則吃得很慢,這些人吃飯時,沒有踏踏實實坐在地上的,都是跪坐,同時上半身挺直。

  雖說前方有后續兵馬接替了自己先前的警戒位置,但大家伙還是都做好了萬一有什么風吹草動就能迅速起身上馬迎戰的準備。

  漸漸的,攻城塔和箭塔也都被推了過了江,那一個個的大家伙,看起來就給人一種心里極為踏實的感覺。

  這些攻城器具,也是這段時期造好了的,因為戰場其實就一條江的距離,早點造好再推過來就是了,也是便利得很。

  若是長途奔襲攻城,這些器具自然得重新打造的。

  燕人不善于攻城,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攻城需要什么,大家還是心里有數的。

  這段時間以來,成國的原本官僚體系,就是在運作這些事,調集民夫以及經驗豐富的工匠,為大軍做好物資器具的支援。

  早食吃罷后,大家開始去外圍解決生理問題,軍中習慣,凡大戰之前,吃喝拉撒,就得集中起來一次性解決。

  真要開戰廝殺起來,哪里還來得了給你功夫去拉屎?

  冉岷聽自家伍長說過,他曾見過一支鎮北軍,這幫人在溪邊喝水時,都是背對著水面,面朝外的,行軍之途休息時,吃喝拉撒都是一起解決。

  可能聽起來有些不雅,但這些細節方面,才是體現出一支兵馬到底是不是真正精銳的關鍵所在。

  他們不是人,而是一群鋒銳的刀。

  攻城器具正在不斷地被運送到對岸,同時,又開始有兵馬從后方繼續渡江,冉岷覺得,此時到了江東一側的燕軍,應該不下八萬人了。

  先鋒軍已經開始清理玉盤城外圍的路障,同時整平地面,這是為接下來的攻城做好準備。

  一聲軍號響起,

  自家校尉得令后對四周下令道:

  “整甲,拭刀,上馬,接替前方!”

  冉岷再度上馬,扛起旗幟,其所部在休息之后,開始和前方友軍進行換防。

  在冉岷身邊,

  伍長啐了一口唾沫,

  “直娘賊,楚人縮欒子了,野人怎么還不來打咱們?”

  冉岷猶豫了一下,

  小聲道:

  “估計不會打咱們。”

  玉盤城城樓上,屈天南的帥旗和家族旗幟并排而立,屈天南本人則站在瞭望塔上,眺望著前方的望江江面,以及自自己腳下玉盤城到望江這段區域里數目龐大的燕軍。

  已經有燕人的騎兵迂回包抄了,可以說,自己現在所駐守的玉盤城,已經被燕人“吃”進了肚子。

  但能否消化,還得看看燕人是否有那般好的牙口。

  城內,糧食短缺是個問題,但問題并不是很大,節約一點,還是能夠支撐到開春冰雪消融后方糧草運輸上來的。

  到時候,水師再度橫跨江面,自己到底是進是退,就都能得以從容。

  燕人將自己這座城包圍,屈天南也沒有多擔心,楚軍和野人的謀劃本就是楚人駐守玉盤城,占據這個點,再由野人自外頭給燕人施加壓力,互為犄角。

  野人主力就在外圍候著,燕人真敢不顧一切地攻城,他屈天南不介意和野人來一場里應外合,夾擊一波燕人。

  當然了,這前提得是野人先發動,反正他楚軍據城而守,短時間內算是立于不敗之地,要是他野人識趣兒從外面打過來,他屈天南不介意開城門幫忙沖一道,但他野人不動,楚軍,自然也就不動。

  不過,看著城外這靖南軍鎮北軍,

  屈天南心里又有了一個想法,

  田無鏡這是想豪賭一把一勞永逸么?

  你將你東征軍壓箱底的精銳都放在我玉盤城下,就是想賭野人會來幫玉盤城解圍,想強行決戰?

  那個野人王茍莫離也不是傻子,

  他憑什么要被你逼著和你決戰?

  一念至此,屈天南的眉頭微微一蹙,他忽然聯想到了野人在東面隔絕消息的行徑。

  難道,

  是東面真的出什么問題了?

  “嚯,那位燕人南侯當真是好大的氣魄,城外的燕軍數數算算,得八萬朝上了吧,還都是燕人最能打的鎮北軍靖南軍,那位南侯是打算日子不過了?

  合著折騰了這么久,最后就想出來這么一著?”

  少年郎消瘦了不少,自那日吃了“羊肉”后,他兩天沒吃東西,第三天才能勉強喝點兒米粥,臉上的肉明顯少了一些。

  造劍師負手而立,看著前方成片的黑色甲胄海洋,在聽得少年郎這番話后,笑了一聲,開口道:

  “再多的謀劃和計謀,到頭來,不都得真刀子去拼么,雖說那位燕人南侯此舉確實激進了一些,但誰輸誰贏,還不好說。”

  “怎么不好說,咱們只要守在這里,這玉盤城有多堅固您又不是不知道,青鸞軍更是我大楚精銳,四哥曾說過,屈天南為人最是方正,換句話來說,這種守城之戰,最適合不過這位柱國了。

  再者,外頭有野人大軍虎視眈眈,燕人根本無法全心全意攻城。”

  你攻城正酣時,野人大軍忽然殺出,那么你之前的一切努力,就都得白費。

  造劍師搖搖頭,道:

  “你都能看出來的問題,那位燕人南侯又怎么看不出?

  但凡攻城戰,尋常做法,都是以民夫填坑平壑,再以輔兵打頭陣,消耗城墻守城器械,隨后,才是真正的精銳上去,妄圖打開一個突破口。

  燕人所依仗的,無非是騎兵之利,但騎兵,在攻城之中可沒半點脾氣。

  眼下你且看,

  這外頭算上去,近十萬大軍,卻是以靖南軍鎮北軍為主,你真當那位南侯是來攻城的么?”

  “圍點打援?”

  造劍師點點頭。

  “那茍莫離又不是傻子,擺明著的坑,他還會往里跳?只要玉盤城不丟,咱們守到開春,到時候望江解凍,我大楚水師再上來。

  要戰,四哥還能再派遣大軍過來支援,要撤,也能安然離去。

  難受的,是他燕人!”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世事怎可盡如人意?

  望江兩岸,數十萬大軍對峙,所消耗之糧草每天都是驚人之量,相較而言,燕人那邊背靠晉地,穎都還保留著一套官員班子依舊能夠運轉,支撐大軍固然壓力極大,但硬著頭皮撐下去,也是沒問題的。

  反觀咱們這里,被禍害得太厲害了,就算是吃那羊肉,又能吃下去多少?

  且咱們楚國軍士,還不清楚隔三差五的肉食到底是什么,要是知道了,這軍心士氣,可就是一個大問題了。”

  “怎么一說,反倒是咱們著急?”

  “半斤對八兩,彼此彼此吧,我們這邊缺糧,然燕人缺的是時間,不趁著望江還冰凍時將這戰局給扭轉打破,等到化凍之后,他們就更難了。

  其實,說一千道一萬,眼下燕人那位南侯已經算是擺出陣仗,一如江湖武夫設下擂臺,就看那位野人王,到底接不接這戰書了。”

  “他傻啊,他搶夠了發了一大筆財,非得梗著脖子到這里來和這靖南軍鎮北軍拼命?”

  上次望江之戰,燕軍慘敗,無論是在雪原還是在楚國,所宣傳的,都是燕軍慘敗,折兵多少多少萬,尸布望江云云;

  但這種消息,只不過是雙方對自己國內民眾百姓的宣傳。

  真正的上層人物是清楚的,上次遭受重創的燕人左路軍,其實是燕人的地方軍雜糅在一起組成的一個看似龐大實則累贅的軍事集團。

  燕國真正能打仗的,也就鎮北靖南二軍。

  而眼下,

  看著下方的甲胄,看著下面的旗幟林立,兩軍精銳集結于此,他茍莫離,敢來這里再碰一碰么?

  為什么要碰?

  活著不好么?

  造劍師抿了抿嘴唇,

  “除非,有非戰不可的理由。”

  雖說燕軍是昨夜渡江,但如此大規模的軍事行動想瞞過對方,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兒。

  不僅僅是即刻驚動了玉盤城內的楚軍,其實玉盤城以北三十里處的一座野人軍寨里,也早早地收到了消息。

  這些日子以來,雖說望江一線一直平安無事,但雙方斥候和哨騎之間的廝殺,其實一直在焦灼著,每天,雙方都有超過百名的哨騎游騎戰死,只不過在雙方如此巨大的體量面前,哨騎的損失,顯然很難以上得了臺面。

  而當燕人渡江之后,野人不僅僅是派出哨騎了,還動用了三個千夫長,專司負責窺探燕人和玉盤城下的情況。

  不過,在沒有接到野人王的正式開戰命令的前提下,這幾個千夫長也只是驅逐一下野人的外圍哨騎,遛個彎兒轉一下,在燕人相對應的騎兵追尋過來前,就馬上離開。

  等到下午時,燕軍開始攻城。

  攻城錘、攻城塔等等都被推到了城墻下,鎮北軍靖南軍甲士扛著云梯,開始了攻城。

  在得知這一消息后,

  野人王陷入了沉思之中。

  在其身前,坐著桑虎等嫡系大將,他們都知道雪海關陷落格里木被殺的消息,王帳內的氛圍,極為凝重。

  冉岷參與了攻城,不過,他運氣比較好,因為是執旗手的原因,所以被安排在了后面。

  這也是冉岷第一次見識到攻城的一幕,攻城塔和箭塔上的燕軍士卒,用弓箭盡力地去壓制城墻上的楚軍,而楚軍的反擊,也極為犀利。

  城墻下,一批又一批地甲士扛著云梯開始攻城,但玉盤城城墻上的楚軍很快就砸下了刺木滾石還有熱油。

  慘叫聲,不絕于耳。

  在燕軍陣地的砲車開始拋射石塊后,城內楚軍早就準備好的砲車也迅速做出回應,一時間,燕軍的砲車被砸毀了好幾輛。

  之前楚人一直忍著沒動用砲車去轟擊燕軍的箭塔,就是在等著這一手。

  冉岷覺得,如果將自己投入這場攻城之中,他會像一滴水落入河面中一樣,很快就會消散于無形。

  這或許就是戰場的真正殘酷。

  終于,輪到冉岷這一批上去了。

  冉岷放下旗幟,抽出自己的刀,跟隨著袍澤呼喊著向前沖去。

  在越過溝壑之后,冉岷先和幾個袍澤一起扛起了云梯,在其身前,則有盾牌手負責保護,后方的弓箭手哪怕將自己丟在了城墻上楚軍的箭矢視野里也要盡力地去射箭掩護自己前方的伙伴。

  死亡,在此時成了最為廉價的消耗品。

  有一根箭矢射中了冉岷,但運氣好,箭頭只是卡在了甲胄上,并未深入血肉,冉岷顧不得拔箭,繼續扛著云梯向前。

  卻在這時,

  后方鳴金收兵。

  城墻上的燕軍開始有序撤退,冉岷不做猶豫,丟下了云梯,再將身旁中箭了的一位袍澤扛在了肩膀上,飛也似的開始往回跑。

  玉盤城的大門在此時被打開,一群楚軍刀斧手趁著燕軍撤退沖殺了出來,企圖去毀掉燕人的塔樓或者追殺一批燕人的撤兵。

  但在鳴金收兵之際,一群燕軍弓弩手早已經就緒,一輪拋射之下,企圖趁此機會出城占點便宜的楚軍刀斧手倒下去了不少,不得不重新撤回了城內。

  一番攻城,打得熱鬧,收得潦草。

  似乎只是練練手,找找感覺,這,只是開胃菜。

  回到營寨后,白天攻城的士卒可以不用參與今晚的守夜,冉岷躺在帳篷內,伍長端著一碗湯走了過來。

  “來,喝點兒,去去寒氣。”

  冉岷搖搖頭,看了看伍長的水囊。

  軍中不允許飲酒,但也有特例,冬日作戰,喝一口酒可以暖身子,所以上頭會配發下來一些,但不允許酗酒,但發現酗酒喝醉者,殺無赦。

  “嘿嘿。”

  伍長有些舍不得,但還是將水囊解開,丟給了冉岷,不忘提醒道:

  “喝兩口意思意思得了,別人還得要呢。”

  冉岷就喝了兩口,喝第一口時,直接咽下去了,第二口,在嘴里回味了許久。

  隨即,

  冉岷將水囊遞給伍長。

  伍長接過水囊,猶豫了一下,又遞給了冉岷。

  冉岷不明所以。

  “看你是個能喝的,就再多喝兩口吧。”

  冉岷確實好酒,也能喝,但他還是道:

  “那別人?”

  “咱們伍,今兒少了兩個。”

  玉盤城城墻上,屈天南正在巡視城防,自己麾下將士的士氣還是不錯的,因為白天燕人的進攻并未給這里的防守帶來太大的壓力。

  但屈天南的情緒,卻一直不是很高。

  造劍師陪在其身邊,二人一起走在城墻上。

  “燕人白日里的攻城,先生如何看?”屈天南問道。

  “像是在試探,不像是在玩真的,但虛虛實實的事兒,柱國,我不通兵事,是真的不敢妄下決斷。”

  “城外,燕人的鎮北靖難二軍擺在這里,不是為了我們,他們,是在等野人來救援咱們。”

  “那位野人王,可是老狐貍一般的人物,別看平時在咱們面前沒臉沒皮的,但真的不簡單。”

  “所以,這才是我心里覺得奇怪的地方,燕人靖南侯,此舉,到底為何,他就斷定野人必然會等不起,主動尋他決戰?”

  “東面兒,還沒消息么?”

  “還沒回來,但應該快了。”

  “柱國,或許等外出探查的那支兵馬回來了,我們就能清楚,東邊兒,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且看吧,看看明日,那位野人王,到底會有何反應,咱們現在除了守城還是守城,一切,還得跟著他的風向來變。”

  “他,可以撤?”

  “先生,你是不知道大規模騎兵作戰時的風向,野人王如果真的要撤,他白天見鎮北軍靖南軍已經渡江而來了,他就直接率主力向東撤走,就算不直接撤回雪海關,而是往東挪一挪,我也不會還這般糾結疑惑了。

  今日,他不撤,等明日,他再想撤,燕人鐵騎直接綴上去,他的撤退,很容易就變成潰敗,他自己放棄掉了后撤的最好時機。”

  “這般看來,柱國不是在疑惑那位燕人南侯的盤算,而是在疑惑那位野人王的應對?”

  “是啊,這群莫名其妙的……畜生。”

  凜冽的寒風不停地刺撓著人臉,但對于野人而言,相較于雪原的哭喊,這點寒風,其實真不算什么。

  野人在外的數路大軍,開始了集結。

  王帳內,

  野人王伸手用力揉搓了一下自己的臉,

  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牙齒,

  “我們,不能退,因為已經沒退路了。”

  不等下面的將領開口,野人王就繼續道:

  “格里木死了,雪海關那邊,一直沒傳來攻破的消息,不要認為我們現在撤軍回去幫忙攻打雪海關就能很快將那座關給打下來。

  對面的燕人南侯,可能就在等著咱們這么做呢。

  大軍一退,燕人必追,一退,心氣兒就得散一半,再等到回到雪海關外,看見上頭插著的燕人旗幟,這剩下不到一半的心氣兒,就基本散得七七八八了。

  別看白天那位南侯率軍在玉盤城下攻城打得這般熱鬧,那都是敲鑼給咱們聽的。

  開春后,江水要化凍,他等不起;

  咱們一開始,將擄掠來的糧食和奴隸,都急不可耐地運回雪原了,眼下,就是兩腳羊,也不好找了啊,咱們,其實也等不起。

  鎮北軍靖南軍一夜渡江,其實就是在等咱們。

  那位燕人南侯,是在向我下戰書呢,意思是既然大家都等不起,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這時,一名野人大將直接起身道:

  “王,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和他打一場,他燕人現在還迷信自己的鐵騎天下無敵呢,那咱們就讓他們看看,裝備上了甲胄上了鐵箭好刀的圣族勇士,絕對不比他燕人差!”

  桑虎則持重道:

  “要不,再等等看,先讓楚人在玉盤城磨一磨他燕人的銳氣?

  燕人的鎮北靖南二軍是他們真正的精銳,多在那玉盤城下受挫幾日,到時候決戰時,咱們也好下手不是。”

  桑虎地位很高,且說的話,也很有道理,用楚人的命去磨燕人的銳氣,這買賣,劃算啊。

  其他激進主戰的幾個野人大將也無法對這個措施說個“不”字來,畢竟,大家還是很珍惜自己麾下勇士性命的。

  野人王則砸吧砸吧了嘴,

  搖搖頭,

  “消息,封鎖不了太久的。”

  這才是問題的真正關鍵。

  你可以主動地去封鎖來自東面雪海關的消息,但問題是,自己麾下的大軍,一半是自己的嫡系,還有一半是跟隨著自己的部族貢獻出來的。

  他們原本都是和雪原的母族部落有著聯系的,劫掠了什么,就馬上派人運輸回去,像是搬倉鼠一樣。

  這封鎖,根本持續不了多久的,當那些部族的頭人發現自己和母族部落中斷了消息往來后,也必然會起疑心。

  從雪海關失陷到現在,也過去不少時日了,這消息,是很難再瞞下去了。

  野人王最無奈的就是,

  他原本的想法,是好好地維系住司徒毅這個傀儡政權的,他想要像燕人扶持司徒宇一樣,讓這個地方政權為自己細水長流地輸血。

  對面的燕人,他們就不用為糧草和器械去發愁,因為對面今年的春耕和秋收都進行了。

  但野人王也是沒有辦法,

  與其說,他是王,

  不如說,

  他是雪原勢力最強大的幾個部落之間的盟主。

  入關后,

  他已經無法控制野人大軍去劫掠了,

  哪怕你明知道這種行為是竭澤而漁。

  但大家之所以愿意跟著你,就是來搶奪人口財貨和糧食的,如果你不準他們這么干,他們為什么還要跟著你?還要聽從你的號令?

  為什么,不換個人?

  當你無法代表這個集團的利益走向時,這個利益集團就會拋棄你,這是自古以來各行各業都不變的道理。

  楚人更狠,直接將司徒毅的小朝廷給趕出了玉盤城,本就是偽朝,又被當作笑話一樣去遷都,正統性和法理性瞬間蕩然無存。

  司徒毅,算是徹底被玩兒壞了。

  再者,野人真的是窮怕了,見到好東西,吃的,用的,人,都往家里搬。

  到最后,忽然發現,連自己的基本口糧都無法滿足了!

  這他娘的叫什么事兒呢!

  但說一千道一萬,野人王心里也清楚,這不能完全怪他們,因為哪怕是自己,雖然口口聲聲地說著,腳下是我們圣族當年繁衍棲息的故土,但實際上,他也是做著隨時撤退回雪原的準備。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次已經夠本了,甚至是翻了無數倍了,等回到雪原后,自己的威望,將讓自己徹底加冕成整個雪原的共主。

  他的力量,將得到進一步的加強,整個雪原的諸多部落,也將在其腳下臣服。

  自己都這么想,下面的那些帶兵的頭人將領,自然也是這般想的嘍,反正實在不行就退回雪原去,所以搜刮來的東西就趕緊運回去,生怕真的要撤時,東西和奴隸來不及運走,那得是多大的損失啊!

  野人王也發現了,有些人,在剛剛起家時,他們忠勇無畏,他們愿意為了圣族的未來犧牲自己,有著很大的格局,但這次入關后,他發現很多人變了,變得有些陌生了。

  包括一些,

  此時有資格坐在自己帥帳內的嫡系大將。

  自己,其實還饑渴著,還有著很大的渴求,還想著繼續進取,但有些人,已經滿足了,想要安逸了。

  “王,您說怎么辦,我們就怎么辦,我們永遠跟隨您的步伐!”

  桑虎對著野人王跪伏了下來。

  其余大將見狀,也都跪伏了下來。

  “我等愿追隨王的步伐!”

  野人王呼出一口氣,

  “我們現在,很危險,真的很危險,但越是在這個時候,我們就越是不能露怯。

  和雪原上的狼群打交道時,我們都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你越是在狼群面前露出畏懼,狼群就越是會死咬著你不放!

  那位燕人南侯,應該是猜到了咱們后頭出了問題了,不,我甚至覺得,雪海關的失落,應該就是那位燕人南侯安排好的,這是他謀劃中的一部分!

  他在尋求與我等一戰,他堅信他的燕國精銳鐵騎可以在野戰中擊潰我們。

  他錯了,

  他真的錯了!”

  “王,戰吧!”

  “戰吧,王!”

  “對,再教訓燕人一次!”

  眾將嗷嗷叫地請戰。

  野人王卻抬起手,

  一時間,

  所有人噤聲。

  “呵。”

  野人王笑了一聲,

  抬起頭,

  攥緊了拳頭,

  “他要決戰,我就和他決戰,諸部今夜即刻開始準備,天亮之際,就是我大軍盡出過江之時!”

  “過江?”

  “不是去玉盤城?”

  “這……”

  野人王站了起來,

  大聲道:

  “燕人南侯想要用麾下最精銳的兵馬和我圣族勇士決戰,我偏偏不如他所愿,他燕軍能渡江過來,我圣族勇士自然也就能渡江過去。

  明日清晨,

  我軍渡江,

  攻打他燕人在江對岸的軍寨營盤!

  他不是要決戰么,

  不是想在開春前解決我們么,

  那本王就徹底把這個盤子砸爛!”

  桑虎開口道:

  “王,要是燕人的鎮北軍和靖南軍回援?”

  野人王擺手,

  “屈天南不是傻子,楚人那位柱國,雖然用兵謹慎,但不會看不出我們想做什么,只要我們渡江西進,

  屈天南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將玉盤城外的靖南軍鎮北軍這兩支燕人精銳拖在那里。

  打過西岸,破了燕人的大營,我們還能順勢一路破開穎都城,到時候,糧食,就再也不是問題了。

  西邊半個成國,甚至整個晉國,都將成為我圣族勇士吃撐的天下!

  明日,

  只要戰勝,

  那么燕人,

  就將迎接自己第二次望江之敗!

  到時候,

  就不是燕人想著來驅逐咱們了,

  那位南侯應該多想想的是,

  該怎么率領他的那支人馬,安全地撤回燕國去!”

  野人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臉色越發潮紅,

  “燕人南侯敢下重注,那本王,就陪他玩一把更大的!”

  感謝扇中人成為魔臨第九十一位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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