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到底有多大,沒人說得清楚,只曉得身配龍淵或腰掛百里的晉國劍圣和乾國百里劍是江湖中人,而那喜歡斜靠在草垛子上一邊摳著耳朵一邊哼著曲兒整天正事兒不干的,也是江湖中人。
雜人多了,就喜歡干雜事兒。
曾有人給四大劍客做過點評,取他們劍的一個特色,擱在后世,也就是貼標簽。
燕國鎮北軍總兵李良申的劍,因其殺蠻族無數,飲盡蠻族鮮血,四大劍客中,他的劍,殺戮最多,所以被譽為“狠”。
乾國百里豐的劍,據說蓄勢一月,可碎滅星辰,當然,這是夸張的說法,時下人還沒有對動不動“破碎虛空”產生免疫,自然是覺得怎么吹得清新脫俗怎么來。
但百里豐的劍,卻真如驚鴻一般,讓人難以琢磨,被譽為“快”。
楚國造劍師的劍,因無人見過其用劍,只因為晉國劍圣打造出一把“龍淵”而被劍圣一句吹捧強行四大劍客,所以,被譽為“秘”。
而晉國劍圣的劍,則被譽為“銳”!
劍鋒所向,皆為齏粉!
此時,劍圣已然連出十三劍,田無鏡沒有完全照單全收,武夫體魄固然強悍,卻也不是東海上的萬年礁石,經不得這般揮霍。
十三劍中,田無鏡接下了其中六劍,躲開了七劍。
劍圣的劍意還在繼續攀升,帶著一種從容不迫的爬坡之感,而田無鏡身上的鎏金甲胄上,已然出現了數道劍痕凹槽。
很清晰,劍圣占據絕對優勢。
劍客最擅長的,其實就是捉對廝殺。
貔貅在一旁匍匐,并未參與這場對決中來,只是不時地伸出舌頭舔著自己的前爪,銅鈴大的眼眸里,閃爍著暗紅,它是這一場對決的唯一看客。
在劍圣出第十四劍時,田無鏡沒有再被動地閃躲或者接下,而是終于揮舞出了自己的第一拳,這一拳并沒有多么剛猛,只是帶著一種極為詭異的氣旋。
高手過招,其實和戰陣廝殺很相似,只不過雙方的大軍就只有自己本人罷了,也因此,走腦子,是必須的。
劍圣正在“登山”,劍氣一道比一道強橫,田無鏡要做的,就是用這一拳強行破壞其節奏,讓他半途而廢。
龍淵回撤,這一劍被收回,強行橫亙于身前,由攻轉守。
田無鏡的這一拳砸在了劍身上,劍身發出一陣顫鳴,劍圣卻反借著這股子力道強行再度登高,氣息以比之前快兩倍的速度陡然提升!
下一刻,
田無鏡開始后撤,
而堪比先前十三劍疊加起來的一劍,以迅雷之勢強行刺出。
“砰!”
武夫體魄終究沒能支撐得住,鎏金甲胄被挖開了一道拳頭大小的口子,里頭,有鮮血汩汩流出。
一擊得手,劍圣并未趁勢追擊,尋常人惜命,鮮有敢魚死網破之人,真正的高手則更是如此,畢竟一身苦修不易,誰都想好好地活著。
但田無鏡不同,所以劍圣不敢去賭田無鏡會不會直接抓著機會想和自己強行來一個同歸于盡。
雖說對方身份高貴,沒必要做出這種傻事,但誰叫他是田無鏡,誰能猜透他到底想做什么?
反正自己占盡優勢,哪怕多來幾劍下去,慢慢削皮,也能以最為穩妥的方式將這位三品武者給耗死。
和武者交鋒,就得講究個火候,小火慢燉即可,將其體魄燉酥燉爛,到最后,筷子輕輕一挑,直接骨肉分離。
至于時間,
劍圣只能期望自己的弟弟能夠給自己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吧。
田無鏡很是默然地低頭看了一眼還在流血的傷口,許是傷口內還有劍氣殘留,所以他也沒有去徒勞的止血,轉而身形前撲,如猛虎下山一般直壓而來。
劍圣腳尖著地,身形向后飛掠而去,人退劍鋒卻向前,一道白光當取中門。
“吼!”
就在這時,先前一直匍匐在那里“觀戰”的貔貅忽然張開嘴,發出一聲怒吼,在其大口之中,一把黑色的寶刀直射而出,徑入田無鏡左手。
貔貅本就有吞食之力,其本身更是沒有后門的異類,用其軀殼藏物自是最好不過的用法。
這把刀號“錕铻”,百年前乾國太宗皇帝率軍北伐,左配天子劍,右懸錕铻刀,不過那一場慘敗之后,太宗皇帝躺在牛車上被部下護送著逃回乾國,天子劍和錕铻刀全都遺落,成了燕國的戰利品。
田無鏡受封靖南侯的那一日,燕皇賜下錕铻。
寶刀橫側,刀口下壓,刀劍相觸,發出刺耳的轟鳴聲。
劍圣目光微凝,雙手橫舉,兩道劍氣憑空而出,向前一指,直射田無鏡,這是要給自己的龍淵劍解圍。
然而,田無鏡卻單掌拍在寶刀刀把位置,刀身借力,像是一枚釘子,強行釘住了龍淵劍,一時間,刀劍都沒入了凍土之下。
“砰!”
“砰!”
兩道劍氣都直接刺中了田無鏡,田無鏡身形微微一顫,嘴角有鮮血溢出,但眼眸之中,依舊平靜。
“狂妄!”
忽然間,劍圣心里一陣焦躁,哪怕龍淵被壓制在了地下,但他依舊占盡上風,交手以來,田無鏡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兒,自己卻毫發無傷,且對方那武者體魄,已然出現了裂縫。
然而,盡管如此,劍圣還是不清楚自己內心的這股子焦躁到底從何而來。
田無鏡依舊沒做耽擱,身形再度前撲。
劍圣這次沒退,此時的他,強行召回龍淵不得,卻干脆咬破舌尖,一口精血疾射而出,在其劍意加持之下,直接形成一道血劍。
道家玄門有舌尖精血化氣的手段,但劍圣的這一把血劍卻因為帶著其獨有的鋒銳劍意,比之道門的手段,少了一些玄妙,卻多出了不知多少強橫睥睨!
面對來襲的血劍,田無鏡直接改變方向,身形向左側去。
劍圣左手食指一揮,血劍緊隨其后。
田無鏡的雙腿蹬地地頻率并不快,但每次蹬地,都帶著一股子磅礴的力道,四周的地面也隨之顫抖,其身形速度,更是以各種蠻橫不講理的方式達到了一種極致。
只是,血劍在一定程度上,已經超越了皮囊的阻礙,它甚至沒有具體的形體,所以血劍依舊在緊隨著他。
尤其是當田無鏡向前握拳企圖砸向劍圣時,血劍頓時提速,紅光一閃,直接洞穿了田無鏡的右胸。
而田無鏡沖勢不減,繼續企圖近身劍圣。
劍圣長衫微凜,一把古樸看似和匕首一般大的小劍飛掠而出,直迎田無鏡。
田無鏡的拳頭和這把小劍碰撞到了一起,一時間,龜裂之音不停傳來,這是發自骨骼的脆裂之響。
三品武夫的拳頭很強硬,但這把古樸小劍卻更是鋒銳,不僅僅是擊破了田無鏡的護體罡氣,同時還刺入了田無鏡的右手之中。
相傳,楚國建造師不僅僅只為劍圣鍛造了一把龍淵,同時還幫忙將劍圣昔日的佩劍取其精華鍛造成了一把小劍,稱子母劍。
這一遭,田無鏡依舊沒能近得了劍圣的身,同時肉身再遭重創。
然而,
田無鏡在后退之時,卻強行用左手發力拍在了自己右手之上。
“咔嚓!”
那把小劍被田無鏡直接卡入了自身手腕骨骼之中,右手手腕,當即鮮血淋漓,白骨可見。
劍圣內心警兆頓生,
明明已然占據絕對優勢的他,
忽然間有種想要馬上逃離的沖動。
田無鏡雙足落地,看都不看自己的右手,轉而左手放在身前,一個堂堂武者,居然開始了掐印!
“……”劍圣。
“天地可藏,萬法借力,束、困、鎖、封!”
田無鏡的鮮血,通過先前的交鋒,已然在劍圣身邊環繞了一圈,在此時,被術法所強行開啟!
一道藍色的光罩將劍圣封鎖在了其中。
世人都知道田無鏡是武道強者,卻鮮有人知曉,最早開始,替田無鏡淬煉身體打下根基的,是那位自我封閉在田宅數十年不出一心求道的叔祖。
此時,
龍淵被錕铻封鎖在了地下,那把小劍則被田無鏡強行卡在了自己指骨之間。
相當于劍圣身上的兩把利器,全都不在身邊,無法借用劍鋒之氣將這一層隔膜給破除。
這不是什么過于高明的術法封印,只是其所形成的這道結界,可以隔絕掉氣機,也就是先前劍圣哪怕身上沒有劍時也依舊可以使喚出來的劍氣對這隔膜近乎無用,只有金屬鋒銳之氣才能將其強行破開。
與此同時,田無鏡已然起身,再度準備上前。
劍圣這時才曉得自己先前心中的不安源自于哪里,雖然自己一直占盡優勢,甚至這場對決從一開始,就沒有太大的懸念,但他還是早早地就落入了田無鏡的謀劃之中。
一步一步,一點一點,到最后,形成了自己被“甕中捉鱉”的格局。
忽然間,
劍圣目光一凝,左手向前探去,食指和中指貼合在了一起,整條左臂化作一把利劍,強行催動之下,向前一揮。
“嘶啦!”
隔膜被切割開,而劍圣的左臂在此時也儼然千瘡百孔,近乎廢掉。
當田無鏡再度向前要近身時,劍圣卻毫不猶豫地轉身憑借身法直接離開。
劍客和武夫不同,武夫不到山窮水盡氣血耗盡前,他依舊是一塊頑石,而劍客則脆弱得多得多,尤其是先前看似是僅僅自廢一條臂膀,實際上先前所凝聚揮發出的,是自身體內的氣血,以身體強行駕馭劍氣催發,將原本應該是神兵利器該干的活兒施加在自己脆弱的身體上,這所遭受的反噬是絕對可怕的。
和當初腿部中毒直接割鋸掉腿繼續應戰的陳大俠不同,陳大俠只是失去了半截腿,而劍圣此是傷到了根基。
哪怕田無鏡也傷痕累累,但劍圣清楚,再戰下去,自己必敗無疑。
所以他走了,連龍淵和那把小劍也沒有收走,毫不猶豫地走了,換句話來說,他敗了。
田無鏡沒有去追擊,
而是緩緩地坐在了地上,
貔貅起身,走到了田無鏡跟前,再趴下來,好讓田無鏡可以靠著它休息。
田無鏡伸手抓了抓貔貅的絨毛,
剛剛戰勝晉國劍圣的他,沒有絲毫的激動和興奮,
只是輕輕地依靠在貔貅寬厚的身軀上,
耳邊,
晚風徐徐,
像是還夾雜著一個老者哀求的絮絮叨叨:
“小鏡子,小鏡子,算叔祖求你了好不好,別只顧著練武啊,你也練練道家術法口訣唄。
就當給叔祖我一個面子可好?
小鏡子唉,
小祖宗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