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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推了

  家底子薄,就一條羊腿,本來就吃不飽,再爭來爭去,又有什么意思?”

  御書房內,

  魏忠河正在一字一字地念著鄭凡的話語。

  稍有一點延遲,卻不差絲毫,他的左耳,也在那里不停地輕微顫抖著,可以說是“同步傳聲”了,甚至連語氣,都在模擬著鄭凡。

  姬潤豪撕下一塊羊肉送入嘴里慢慢地咀嚼著,道:

  “這小子,是有點意思,怪不得成玦會和他玩到一起。”

  姬成玦,

  是六皇子的名字。

  “陛下,這小子心思剔透,奴才也是心里喜歡得緊。”

  這是魏忠河今日第二次說這話了,這意味著,他是真的有些欣賞鄭凡,覺得鄭凡很適合在宮廷內生活。

  皇宮的生態,本來就是一個養蠱場,能從底層小太監一步一步爬出來的大太監,都有著非常的心機和手段。

  但宮廷畢竟不是沙場,也不是江湖,閹人的身份本就殘缺,連人,其實都不算了,一切的一切,都得仰仗著自家主子。

  所以,討主子歡心的能力,才是太監于宮廷生存的第一本事。

  在這一點上,魏忠河很看好鄭凡。

  能得六皇子歡心,能得靖南侯歡心,眼下又能得鎮北侯歡心,就連陛下,都說他有意思。

  外加,白天鄭凡親手用刀鞘廢掉三皇子五肢的一幕,也著實讓魏忠河看見了鄭凡埋藏在心底的那股子瘋戾勁兒。

  這種人,真的是天生當大閹的料啊。

  擱在江湖,那就相當于是武夫的先天圓滿之軀,煉氣士的氣融之基。

  只可惜,魏忠河也清楚,自己估計是沒機會去割下鄭凡的丁丁讓鄭凡認自己當干爹了。

  要是讓兩位侯爺知道自己把他們欣賞的將才給斷了子孫根,嘶…

  “呵,這就有意思了,你這閹貨喜歡他,無鏡擺明了要提攜他,現在梁亭也明擺著對這小子感興趣了。

  這小子,還真是個香餑餑,搶手得很。”

  “哪能啊,這小子無論在哪兒,不都是陛下您的人么?鎮北侯爺想提拉他,這小子是否會應允還難說,畢竟靖南侯爺對他更是不錯。

  但無論如何,只要陛下您金口一開,這小子還不馬上屁顛屁顛地跪伏在陛下面前?”

  “廢了朕的兒子,朕不介意,你當他心里會不介意?”

  “這…”

  “好剛得用在刀刃上,這小子是北封人氏,早先,也應該是李梁亭手下鎮北軍的才是,怎么讓無鏡搶了先?”

  “回陛下,奴才去查了他的履歷,最早,他是由郡主提拔起來的,因其在擔任民夫時立下了戰功,斬沙拓部首領首級。

  但郡主所提不過是護商校尉,說是掛在鎮北軍下面,卻也無非是個有名無實的閑差罷了。

  后來朝廷有意將北官南調,這小子就被派遣到銀浪郡當堡寨守備了。”

  “走的哪里?”

  “回陛下,走的兵部。”

  “成玦做的?”

  “兵部侍郎蔣文洲的小兒子在六殿下名下的賭坊里欠了不少銀子。”

  “哦?成玦沒遮掩么?”

  “回陛下,這是六皇子成年來,第一次著手安插自己的人。”

  “他倒是有眼光啊,這個鄭凡,是個人才。”

  “看來,不光是兩位侯爺和奴才賞識他,連陛下,也賞識他了。奴才可真是羨慕這小子,這到底是修了幾世的福報,才得如今的運勢。”

  “你這閹貨,平日里叫你多讀點書,你偏不,只知道到處收養那些不成器的干兒子和置備自己的田產。”

  “陛下,奴才這死腦子,是真的讀不進書了,奴才年紀也大了,這輩子唯一的心思,也就伺候陛下您到奴才自己伺候不動時再回去買個莊子,立個祠廟,奴才每天還能繼續給陛下您祈福。”

  “這馬屁拍得,不地道,你這老閹貨一身煉氣士本事快趕得上老先生了吧?”

  “使不得使不得,太爺的本事,老奴也就學了點皮毛罷了。”

  太爺這個稱呼,在宮內是允許的,因為那位煉氣士當初不惜身受重傷也要護送先皇一家安全出京,可以說也是當今陛下的救命恩人。

  “別說這些虛的,朕估摸著是活不過你這老閹貨的。”

  “那就更省事了,陛下您去的時候,捎帶上老奴一起,到了天上,老奴還可以繼續伺候陛下。”

  “呵呵,論溜須拍馬的功力,鄭凡,不如你。”

  “這可是老奴安身立命的本事。”

  “唉,你啊你。”

  燕皇眉宇之氣一轉,

  “家底子薄,羊腿不夠分啊,就這點家當,也不值得去爭,更不屑于去爭,倒不如豁出去了,去外面一起為我大燕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

  魏忠河心下一凜,

  “陛下,那小子竟是這番意思?”

  他還真敢說啊,還真敢說啊。

  讓魏忠河最心驚的是,他居然能看得清楚。

  “此子心大,更看得通透。”

  這是燕皇對鄭凡的評價。

  殊不知,鄭凡背后可是站著最肖父的六皇子外加一個絕世老銀幣瞎子,相當于兩位智囊團在陪你看新聞聯播一樣,你肯定能看得比別人更深入一些。

  “先前,他說完攻乾方略后,涼亭與他說的那些話。”

  “是鎮北侯爺教他如何烤羊腿?”

  燕皇目光掃向了魏忠河,魏忠河馬上掌嘴,兩聲嘴巴,抽得不響,但魏忠河卻馬上跪伏了下來,

  “奴才失言,請陛下責罰。”

  其實,這并非是指魏忠河說錯了什么,因為魏忠河說的沒錯,李梁亭確實是在鄭凡說完攻乾方略后就開始教鄭凡如何烤好一只羊腿。

  但錯就錯在魏忠河的語氣里,帶上了一點點對于李梁亭的不屑,輕如蟬翼,卻被燕皇捕捉到了。

  每個地方,都有地域歧視,也有職業歧視,這是人之本性,改不了的。

  閹人其實是屬于職業歧視的底端,近乎是最底端,哪怕是紅帳子里的龜公,萬一真要直起來,也并非不可能。

  燕皇的目光落在魏忠河的身上,

  魏忠河后背已然冷汗淋漓。

  但你要說魏忠河是在對李梁亭北蠻子的出身在歧視,那你也就太小看這位大燕司禮監掌印了。

  其實,他是在試探,在試探燕皇對鎮北侯的真實心意,身為奴才,你得看主子的心意行事,這是他的生活本能,浸潤到骨子里的習慣。

  但很顯然,陛下對鎮北侯的感情,已經敏感到了這種地步了。

  “起來吧,再有下次,就提前去給朕守陵等朕來吧。”

  “陛下,老奴不敢。”

  魏忠河慢慢地站起身。

  “涼亭雖說是在說烤羊腿,但那也是在變相地說鄭凡之方略說得很對。

  為將者,眼里,只有如何擊敗面前的敵人,如何拿下眼前的城池,常言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但在朕看來,千將易得,一帥難求。

  若是朕再告訴你,鄭凡所言之方略,與朕當年和涼亭無鏡所議之策近乎一般無二,你這老閹貨做何感想?”

  “老奴恭喜陛下再得一大材,為陛下賀,為大燕賀!”

  就像是烤羊腿,

  要考慮羊在被宰殺前喂的是什么材料,要考慮木炭,要考慮香料等等,一如真正的鎮守一方的大員或者是攻略一方的帥才,所需思慮的,不僅僅是眼前一戰或者是眼前一城的得失,而是要考慮政治、經濟、文化、對方以及己方朝堂上的種種變化。

  這種東西,叫格局。

  讓李梁亭以及燕皇所欣賞的,正是鄭凡在他方略中所展現出的那種格局。

  當然了,燕皇和鎮北侯不知道的是,鄭凡身后到底站著多少人才,牛頓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鄭凡那就是被七個小矮人抬著。

  “蔣家,是在刑徒冊上還是在滅門冊上?”

  “回陛下,在刑徒冊上。”

  “上滅門冊。”

  “奴才遵旨。”

  “對了,成玦是不是在城外建了一座廟?”

  “是的陛下,是一座土地廟,但后頭卻供著閔家的牌位,還有,閔妃娘娘。”

  “唉,可憐成玦這孩子了。”

  魏忠河站在邊上,沒敢說話。

  少頃,

  燕皇開口道:

  “推了吧。”

  “吃飽了么?”

  “回侯爺的話,卑職吃飽了。”

  “怎么就吃那么點兒?”

  “卑職實在是不習慣大早上地吃得這般油膩。”

  “那是因為平日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

  “從軍之前,家里是做小生意的,倒是不缺吃穿用度。”

  “本侯如果說羨慕你,你信不?”

  “信的。”

  “哦?”

  “因為侯府里的飯食,是真的難吃。”

  “唉啊,確實是難吃啊,你知道么,本侯以前就盼著有機會進京啊,小時候進京就能搶陛下的雞腿了。”

  “……”鄭凡。

  這里畢竟是皇宮,你鎮北侯能講燕皇以前的糗事兒,但鄭凡清楚,自己應和不得。

  鎮北侯在前面走著,鄭凡在后面跟著。

  鄭凡手中,還抱著一大堆先前鎮北侯的燒烤工具,鎮北侯是個實在人,跑御花園烤羊腿還自帶工具來的,而且還不忘帶走。

  過一處亭門時,鄭凡感覺一塊燒烤架馬上要掉,就對站在亭門兩側的一名宮中侍衛道:

  “兄弟,幫我提一下。”

  那名侍衛馬上伸手幫忙,剛接過去一個架子,鄭凡就看見后頭跑來了兩名甲士。

  一人捂住這名侍衛的嘴,另一人的刀口架在了這名侍衛的脖頸位置。

  鄭凡愣了一下,

  那倆甲士對鄭凡笑了笑,

  鄭凡也笑了笑,

  知道對方似乎是不想讓鮮血濺灑在自己身上,也是好意。

  鄭凡后退了兩步,

  “噗!”

  刀口劃過了這位熱心侍衛的脖頸。

  一名甲士將那名侍衛先前幫鄭凡拿的烤架給接過來,對鄭凡道:

  “大人,卑職幫您拿吧。”

  “哦,謝謝,你幫我堆上去就好,堆整齊點。”

  “好的,大人。”

  另一名甲士則拖著那名侍衛的尸體離開了。

  重新整理好了燒烤架,鄭凡加快了速度又追上了鎮北侯。

  在鄭凡奔跑的時候,明顯看見一群甲士也在奔跑。

  一路上,好幾個先前還對自己行禮的侍衛,下一刻就被跟著自己一起跑來的甲士給殺掉了。

  倒沒有全部殺死,比如一同看護或者巡邏的幾個人,其中一個人被殺了后,馬上有一名甲士代替了那名被殺掉護衛的位置,巡邏還在巡邏,駐守還在駐守。

  像是一陣風,吹拂了過來,瞇了你的眼,但當你揉了揉眼細看時,似乎又什么都沒改變。

  “怎么著,還能拿得動么?”鎮北侯開口問道。

  “還行。”

  “嗯,年輕人,就得多做做事。”

  鎮北侯沒解釋宮內正在發生的事情,鄭凡也就沒問,其實,鄭凡心里大概已經猜到了是什么原因了。

  世家門閥對大燕的浸染,是無處不在的,尤其是皇宮內的侍衛,雖然不像是后世清廷那般都是用的貴族子弟來當差,但普通人家也難以混上這個職位,畢竟距離大人物近,機會也就大。

  之前,是隱忍不發,現在,自靖南侯屠滅田家那一刻開始,事情,已經發動起來了。

  大概,不僅僅是這座皇宮將遭受大清洗,禁軍之中,說不得此時也是一片腥風血雨,外加大皇子所掌的天成郡郡兵,肯定也是在做著相類似的事。

  這就是門閥的力量,他們無處不在,他們的影響力,近乎可以觸及到一個國家的方方面面,動門閥,就是刮骨療毒。

  前方,好幾隊太監宮女急匆匆地去了后宮方向,每支隊伍前面都有身穿紅衣的大太監帶領。

  他們,是去請宮內的一些妃嬪娘娘們登天的。

  帝王無家事,這話不僅僅體現在帝王家的女人經常需要淪為政治聯姻的工具,事實上,就是帝王本人,也是這句話上的祭品。

  前期,為了拉攏門閥,這家的姑娘,你得娶吧?娶了這家后,那一家你也不能冷落吧?這這這,還有那那,也是要娶的。

  后宮的女人,很多人背后站著的是一個家族,而且,有時候為了更深層次的政治聯姻,皇帝還得努力耕耘讓她們受孕生下帶著她們母族血脈的皇子或者公主。

  聯想到昨日小六子說的,他爹最近一直在那幾位乾國下杭‘美人’身上耕耘,估摸著也是想著生下一兩個有乾國人血統的后代以方便對乾國用兵后的統治吧。

  再怎么有趣美滋滋的事兒,只要被加上了政治任務,也就剩下枯燥和乏味了。

  一場大火,

  自田宅燒起,

  很快,

  就將燎原整個燕國。

  行走在此時的皇宮中,鄭凡心里還真有些激動的感覺,這種激動,大概源自于自己居然得以成為“歷史時刻的見證者”吧。

  前面,出現了一個身著黑色甲胄的男子,他的甲胄是鎮北軍的款式,男子身側,放著一口木箱子。

  “侯爺,請披甲。”

  “這么重的甲,真不想披啊。”

  鎮北侯搖搖頭,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那個男子將箱子打開,里面放著一套古樸威嚴的甲胄。

  古樸是古樸,至于一套甲胄是如何威嚴的,那來自于鄭凡的腦補。

  畢竟是鎮北侯的甲胄,就像是鎮北侯親自烤出來的羊腿一樣,總是能給人一種特殊的感覺。

  鎮北侯也沒拉帳子,事實上他今日從西園入宮,本就是絕密,隨同而來的,也就這個男子。

  鄭凡上前幫忙,甲胄很重,鄭凡提起來時都有些吃力,這就可見為何鎮北侯不喜歡穿他了,跟扛著好幾麻袋大米在身上的感覺差不多。

  箱子里還有一把蟒首大環刀,好家伙,死沉死沉的,鄭凡第一下居然沒能將其舉起。

  男子則伸手輕輕一提,就將這把大刀提拉了出來,鎮北侯伸手接了過去,卻也沒傻乎乎地舉著,而是將刀口向下,刀鋒刺破了皇宮地磚。

  拄著刀,

  鎮北侯開口道:

  “青霜啊。”

  “侯爺。”

  這男子叫青霜?有點像女人的名字。

  鎮北侯府下有七大總兵,六個賜李姓,只有一個不姓李,鄭凡當初聽六皇子介紹過,這唯一不姓李的,并非是其不受重視,恰恰是因為他的身份很敏感,有傳言說他身上有蠻族王庭的黃金家族血脈或者是和先皇爭位的某個親王的后代甚至還說有晉國楚國哪家皇族的血脈。

  至少,現在鄭凡看來,他應該沒有黃金家族的血脈的,蠻人的長相特征和燕人還是有很明顯的差異。

  “你鎮里空一個參將出來,給這小子。”

  “是,侯爺。”

  “侯爺…”

  “你本就是北封人氏,本就是我鎮北軍所屬,現在,只是回家了。”

  “侯爺…”

  “不用急著感謝,咱侯府不興這一套,要感謝本侯,就拿功勛來說話,本侯看人,可從不走眼,你可千萬別讓本侯破例了。”

  “侯爺…”

  “就這么定了,你以后就跟著青霜。別怕田無鏡怪罪,他田無鏡在本侯面前還差半輩兒呢。”

  “侯爺。”

  “嗯?”

  這一次是青霜開口提醒。

  鎮北侯這才停止了自言自語,看向青霜所示意的方向,忽然間,鎮北侯的臉當即紅了一下。

  在那里,

  站著一尊比鎮北侯年輕些許的偉岸身影,鎏金的甲胄在晨曦的光芒下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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