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仍然帶著屬于自己的倔強,哪怕是在冬天,也依舊烘烤著荒漠上的一切生靈。
當胯下戰馬終于來到了土丘上方時,居高臨下所看見的這一幕,讓鄭凡心里升騰出了一種被震撼的感覺。
前方,是一片綠洲。
在綠洲邊上,可以看見被蠻族人視為蠻神恩賜的恒河奔流而過,而在綠洲的西邊,就是陰山山脈。
百年前,蠻族和燕國烽火連天時,每一次蠻族出征,王庭金帳就會設立在這里,而這里,也是每次蠻族發動對燕戰爭的基地。
只不過,最近百年來,這塊地方,則一直被鎮北侯府掌握著。
初代鎮北侯被燕皇賜封時,他直接選擇了這里建立了自己的侯府!
百年的蠻族和燕國的和平,一方面是因為當年蠻族西征時被那一代的大汗給浪崩了,導致王庭衰弱至今;
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鎮北侯府一貫地對外強勢。
這強勢的最直接表現就是…這座侯府,它沒有城墻!
這是初代鎮北侯設下的家規,他不僅僅是將自己的家以及自己后世子孫的家設立在這么一個危險的地方,同時還留下遺訓,
永不筑墻!
其目的,就是讓后世子孫一直生活在蠻族卷土重來的陰影之下,就是讓后世子孫無法貪圖安逸,讓侯府以及其所轄的鎮北軍的戰略目標,一直是…進攻,進攻,再進攻!
鄭凡現在真有一種上輩子參觀名勝古跡的感覺,通過這些建筑格局,你仿佛可以觸摸到那個年代先人的思想和脈搏。
而眼下,站在這里,
他確實被初代鎮北侯給震撼到了。
但他做得有點太好了,或者說,是他的后世子孫一直在繼承著他的遺志,也做得太好了。
不光是鎮北軍一直壓制著蠻族部落,同時當年讓燕皇無比忌憚的北封劉氏,被鎮北侯府歷代侯爺打壓分化得一點兵權都沒拿到,看似家大業大,但真的就是一個放大版的土財主而已。
無論你有再多的金銀,無論你有再龐大的宗族勢力,
在金戈鐵馬面前,
都不值一提。
鄭凡心里甚至還略帶玩味地想著,類似自己身后馬車里的許文祖這號人物,應該還有不少吧?
只是,都到這里了,自己還沒有下手殺掉許文祖。
難不成,真的要到侯府里去找個姓鄭的本家?
一支鎮北軍騎兵已經過來了,事實上,越是靠近侯府,遇到哨騎的頻率就越是頻繁,只不過,這一支是負責接引的騎兵。
鄭凡上前,拿出自己的文書信箋,在對方檢查確認無誤后,一隊五十人的騎兵就開始負責在前面引路。
鎮北侯府在燕國軍人甚至是在整個四大國軍界都有著特殊的地位,哪怕是鄭凡手下的這些丘八們,在此時也都開始昂首挺胸盡可能地將自己身上的英武之氣給激發出來,生怕被人小瞧了去。
隊伍,繼續前進。
等到了河灘邊時,鄭凡示意部下止步,這是要排隊了。
因為前面的車隊實在是太多,鎮北候夫人過壽,整個北封郡的大小家族都不會落下,燕國皇室以及燕國有頭有臉的家族甚至是晉國、乾國、楚國也都有拜壽的使者趕赴于此。
“那是龍吧?”
鄭凡手指著前方一個車隊的馬車問道。
那輛馬車不光是外飾精美,甚至比自家車隊里關押著雪狼的那輛馬車還要大上足足一倍,且其車外壁上,還有黑龍的圖騰。
“是的,主上,許是燕國的皇子也來了。”
龍,是皇族專用之圖騰,燕國尚黑,所以燕國皇室的圖騰就是黑龍。
“唉,連皇子過來拜壽都得排隊過安檢,呵呵。”
明明這一代鎮北侯本人已經被多道圣旨召回京城,明明鎮北侯府和燕國皇室的關系已經近乎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但在今天,燕國皇室依舊把皇子派來給侯夫人拜壽。
這足以可見,燕國皇帝,是真的有點心虛啊。
“大家歇息,扎營!”
生辰綱在交接前,不能離人,哪怕已經到了鎮北侯府門口了,也依舊不能放松,但前面排隊的車隊實在是太多了,鄭凡也沒讓大家繼續在這里站軍姿,該休息休息,該吃喝吃喝。
能有資格進侯府參與侯夫人壽宴的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類似鄭凡這種的隊伍,自然是不可能進去的。
等自己帳篷搭建好,鄭凡剛進去,就看見邋遢男已經坐在鍋旁邊等著四娘的水餃下鍋了。
餃子皮薄餡兒厚,豬肉芹菜的,可以說相當奢侈了。
鄭凡也在鍋旁邊坐了下來,
看了看邋遢男,
伸手從自己甲胄里取出一個小鐵盒。
對于煙民來說,
對于一個穿越到異世界的煙民來說,
這個鐵盒以及鐵盒里的東西,可以說是相當貴重的了。
因為你不可能走到鎮北侯府門口的小賣部里問問里面的老板利群多少錢一包?
將一根煙遞給了邋遢男,邋遢男接了。
鄭凡主動起身,用火折子幫邋遢男點煙,邋遢男受了。
女人在做飯,倆大老爺們兒坐在旁邊吞云吐霧。
少頃,
餃子出鍋了。
“四娘,還有酒么?”
四娘點點頭,“有。”
“拿來吧,餃子酒餃子酒,越喝越有。”
“好的。”
四娘取來了白酒,是阿銘當初做香水時順手弄出來的,度數很高。
鄭凡親自倒酒,先給邋遢男倒,再給自己倒。
邋遢男舉起酒杯,正準備喝時,見鄭凡也舉起酒杯挪了過來;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和鄭凡碰了下杯子。
碰杯時,鄭凡將自己的杯口放在對方杯口下面。
這一幕,被四娘發現了,但四娘什么都沒說,默默地給男人的料碟里倒上醋。
一口酒下去,
邋遢男渾濁的目光里似乎多出了些許明亮,
他將酒杯放下,
鄭凡準備給他繼續斟酒,
卻被他用手擋住,
“可惜了,以前沒喝過這么好的酒。”
鄭凡笑笑,道:“那就多喝幾杯。”
邋遢男搖搖頭,“不能喝了,再喝,就舍不得死啦。”
鄭凡聞言,將酒壇放在對方的腳下,道:
“那就邊死邊喝。”
邋遢男伸手指了指鄭凡,
“有理。”
這時,帳篷簾布被掀開,一身甲胄的楊文志走了進來,對鄭凡行禮道:
“校尉,屬下剛奉命去交接了一下,預計到入夜后,才能輪到審驗我們的生辰綱。”
這是真正的排隊送禮啊,而且一排就得排到夜里。
“嗯,我曉得了,你下去歇息吧。”
楊文志應了一聲,轉身,卻又停住了腳步,回過身來,彎腰道:
“校尉,招討使大人還等著您安排呢。”
鄭凡笑了,
是你啊。
四娘也笑了,
是你啊。
然后,
楊文志也笑了,
不過,
楊文志他不想笑的,現在他笑,純粹是因為他的嘴巴歪了,緊接著,一同歪曲的,還有他的臉,以及他的脖頸。
“咔嚓……”
剛剛還活生生的楊文志,下一刻,變成了一灘碎肉,鋪陳在了帳篷內的地毯上。
鄭凡拿起筷子,夾了一個餃子,蘸了蘸醋,送入嘴里,閉著眼,吃得很香。
邋遢男沒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拿餃子,餃子很燙,但他吃得很歡暢。
帳篷內的三人,集體無視了那一堆的碎肉,繼續吃自己的喝自己的。
鄭凡吃得很慢,邋遢男依舊像是剛從牢里放出來一樣,一盤接著一盤;
四娘正正往鍋里下了三回餃子,他硬是一個人包圓兒了。
到最后,四娘有些歉然道:
“沒了。”
皮也沒了,料也沒了,現包都來不及了。
邋遢男這才放下盤子,心滿意足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肚皮,踉踉蹌蹌地站起身。
他居高臨下的看著仍然坐在地上的鄭凡,
“再告訴我一遍,你叫什么?”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樊力。”
“那我怎么聽你手下人都喊你鄭校尉?”
“我姓鄭,叫鄭樊力。”
“哈哈哈哈……”
邋遢男笑了起來,
鄭凡也跟著笑了起來。
邋遢男邁步,走向帳篷口。
鄭凡則起身,將酒壇提起,追上去,道:
“你的酒。”
邋遢男回過頭,伸手,將酒壇提起。
帳篷簾子被掀開,
邋遢男舉起酒壇,灌了一口酒,重新邁開了步子,他走得很慢,卻又走得很快,身影,在營寨內出出現了一道道幻影。
他走到了那輛關押著雪狼的馬車面前,一只手繼續提著酒壇,另一只手則舉起了馬車。
捆綁在馬車上的四匹馬因為四蹄懸空開始掙扎,發出不安的嘶鳴,
馬車內一路上病怏怏無精打采的雪狼開始發出驚恐的狼嚎,
邋遢男又灌了一口酒,
隨即,
他開始了奔跑。
一個人,
舉著一輛碩大的馬車,開始在營地里奔跑。
“咚咚咚咚咚!!!!”
大地,開始了震顫,仿佛是特意配合著他的步點在進行著伴奏。
他跑出了氣勢,
宛若蒼鷹振翅翱翔!
河灘上,上百個拜壽押送生辰綱的隊伍被驚動了,附近的鎮北軍也被驚動了。
“嗚………!”
蒼涼的號角聲響起,
這一聲號角代表著一個簡單明了的意思…敵襲!
奔跑,
還在繼續,
震顫,
還在繼續!
若是從天上向下看,
可以清晰地看見一道氣流正在從河灘位置向鎮北侯府的大門快速地進發,
而自四面八方,
有一道道由鎮北軍鐵騎組成的黑色洪流蜂擁而至!
鎮北侯府是沒有城墻的,
但它有大門,
大門就是一面巍峨的牌坊,
立于百年前。
上有“鎮北”二字,為那一代燕皇親筆。
牌坊左側,有四個字:永不筑城!
牌坊右側,有四個字:為國羽翼!
而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一輛馬車被砸了過來,連帶著那四匹馬以及馬車內的人和獸,狠狠地砸中了牌坊。
“轟!!!”
牌坊被砸塌了,揚起了漫漫沙塵。
等到沙塵消退后,
地上,
出現了一個大坑,
而在大坑旁邊,
立著一個手持酒壇的邋遢男的身影,
一聲高喝,
從邋遢男口中發出,
于這河灘之地,
宛若生起驚雷!
“前蠻族王庭帳下左谷蠡王沙拓闕石來為鎮北侯夫人壽!”
四面趕至的鎮北軍鐵騎在各自將領的抬手下,停止了馬蹄。
來者是客,
不管是善客還是惡客,都是客。
身為主人,有客來,自然有應有的規矩。
然而,盡管沒有發動沖鋒,
但已然有三千鐵甲洪流將邋遢男圍住!
只等府中軍令一下,必然將此獠斬殺!
少頃,
鎮北侯府內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老夫人說了,多謝左谷蠡王好意,若是方便,可進府內喝一杯水酒。”
邋遢男舉起酒壇,豪飲了一口,
笑道:
“酒,某自己帶了,且某已然辭去左谷蠡王之職,今日一切,與左谷蠡王無關,與王庭無關!”
說罷,
邋遢男再度大飲一口酒,
喊道:
“有請郡主出來與某一晤!”
少頃,
府衙內蒼老的聲音再度傳來:
“老夫人說了,說郡主年幼頑劣,左谷蠡王乃蠻族英杰長輩,切莫與晚輩一般見識。”
聞言,
邋遢男雙眸頓時泛紅,
恐怖的氣勢從其身上噴涌而出!
他單手提酒壇,另一只手指向鎮北侯府的方向,
字字泣血道:
“郡主年幼?郡主頑劣?
那我沙拓部五千婦孺老幼何其無辜?
今日,我沙拓闕石以沙拓部遺民的身份來到此處,
為我沙拓部五千婦孺老幼,
向郡主,
討一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