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帝君也是有點懵。
趁著截教大婚,他來截教這邊找個人,門都還沒進,就被多寶道人笑問一句:
“道友,從何而來啊?”
不對勁,很不對勁。
大禹帝君笑道:“自火云洞而來。”
“我們好像沒給火云洞請柬,”呂岳在后皺眉道,“道友是…”
“人族,禹。”
多寶道人問:“道友如何自證?”
大禹帝君雙眼一瞪。
自證?他上古白混了嗎?
雖然在三皇五帝中排行最末,但怎么也是人族一個階段的代表,還有一縷鴻蒙紫氣,自身修為也算大神通者。
可以,很長庚。
大禹帝君有些厚實的身體向前邁出半步,掌心有流光顫動,凝成了一團紫色的火焰。
“人族薪火,鴻蒙紫氣,可否自證?”
多寶仔細感應了下,隨之做了個道揖,故意做出一副松了口氣的模樣,笑道:
“人皇勿怪,人皇勿怪,只因收到消息,說是西方教要來搞事,這才有些緊張。
快快請進,您可是來尋長庚師弟?”
大禹含笑點頭,對多寶道人拱拱手,被兩位截教高手迎入了碧游宮大門。
他傳聲提醒多寶道人不必聲張,自身來的頗為低調,帶著各處關注的目光,徑直去了李長壽所在桌位。
李長壽早已起身迎接,黃龍道人識趣地挪去另一個位置,將李長壽身側位置讓了出來。
拱手、行禮,李長壽對大禹帝君傳聲道:
“未去殿外迎接,還請前輩勿怪。”
大禹含笑點頭,傳聲回道:“應該,你此時代表天庭而來,不必在意這般。”
隨后,兩人同時落座,李長壽手指在桌面輕點,大禹帝君卻是微微調整了下坐姿,在桌下…用左腳抵在李長壽的小腿上。
旁邊‘懂天帝二世’眉頭微微一皺。
他當然不是在意長庚跟大禹帝君太過親近,這肯定不會在意,他可是天帝,還有什么能比天帝與天庭普通權神更鐵的哥們情?
絕對不會有!
大禹的這般動作,其實是為了方便傳聲,且具有頗高的隱秘性。
考慮到大禹帝君過氣人皇的身份,應該是說有關人族之事。
董德起淡定地用玉筷的另一端夾菜吃菜,完全沒有絲毫偷聽的打算,也就是為了天庭公務,略微關心下生靈和天地如今存在的對立問題。
職責范圍內。
故,玉帝陛下淡定地調整了下坐姿,右腳不經意間踩在了李長壽的道袍邊緣。
李長壽:…
差點忘了陛下是寬宏大量的脾性。
他還沒來得及提醒大禹帝君,大禹帝君的話語,已是源源不斷地傳了過來:
“長庚,出大問題了。
伏羲前輩占卜推算了許久,終于確定了一場發起于天道的災禍。
你也知道,上古時,人族開始仙凡分離,背后其實是天道在推動,天道的算盤打得很響,重視凡人、輕視仙人。
我知道這沒什么不好,庇護弱者,給予生靈相對的公平,是天道和天庭好的一面。
但這樣,咱們人族如果再遇到天道不公,反抗的實力就會越來越弱。
仙人跟氣運分割了。
我們幾個分析你之前推演的人靈仙妖魔鬼體系,發覺你好像很久之前就看到了這般問題的所在,有意將生靈之力統合,淡化掉人族仙凡分離的負面效果。
可是這般?”
李長壽:是這般倒是不假。
但當著玉帝陛下的面,這么說有點不太好吧。
“帝君,請。”
李長壽不動聲色地端起酒杯,與大禹帝君對飲,心底傳聲道:
“我其實也沒考慮這些,應該是巧合了。
當時其實是在仙凡分離大勢不可改的情況下,想辦法保護凡人。”
一旁玉帝化身頓時露出了淡定的微笑。
大禹帝君含笑點頭,在桌下對李長壽豎了個拇指,繼續傳聲:
“你這套體系,我們越琢磨越覺得厲害;
天道所需、天庭所需、人族所需,考慮不可為不周全,且符合接下來天地演變大勢。
但長庚,這次我來找你本體,并未對你化身言說,是有件大事與此有關,想來找你問個對策。”
李長壽緩緩點頭,傳聲道:
“帝君請講,若有需我去做之事,自是細細斟酌、盡力而為。”
“嗯,”大禹帝君緩緩呼了口氣。
有些憂愁的嗓音,在李長壽心底響起:“依照伏羲前輩的卦象所顯,這次封神大劫之后,南洲恐怕再無人皇。”
李長壽拿著玉筷的手一頓。
側旁玉帝化身也是微微皺眉,卻很快將踩著李長壽道袍的腳丫收了回來,自顧自地吃菜喝酒。
李長壽放下筷子,傳聲問:“此卦怎解?”
大禹帝君沉吟幾聲,繼續傳聲言說:
“卦象所顯,商國國君帝辛,將會是最后一任人皇,其后將無人皇之位,另設天子之位,人族之王呈命于天。
且卦象之中所見,代商者為周。
周國擊敗商國之后,人皇就會自稱天子了…此事或許到時候你會參與進去。”
李長壽閉目凝神,靜靜思索。
“各位前輩什么意思?”
大禹帝君夾了口飯菜,傳聲問:“按燧人前輩臨終囑托,一切聽你安排。
但這般也會給你許多壓力,所以我們也商量了下,我們的意見是,以不變應萬變。
不然就不是我來找你,而是請你去火云洞中商議如何出兵了。”
李長壽沉默了一陣,靜靜思索。
很明顯,道祖已開始收局。
卦象依然與天道運轉有內在關聯,卦象已能看到之事,很明顯是天道已準備好了一切安排,所呈現出的‘較大可能性未來事件’。
自己此前關注重點都在封神大劫中的仙神身上,這點確實是關注不夠。
也并非自身失誤,單純是因現如今的凡俗人皇沒什么用處,自己的計劃沒有牽扯到凡俗這一塊。
凡人不必知曉太多,有精神地活下去就好了。
天庭崛起、人道被天道所壓制甚至成為天道助力、圣人大教破滅、生靈之力降低到無法反抗天道的地步,圣人失去主動權和反抗的實力…
一場封神大劫,道祖算計了這么多大事。
在大局觀上,自己遠不如道祖。
大禹帝君等了一陣,見李長壽不說話,皺眉問道:
“此局可還有解法?”
“此時來看,確實是無了,”李長壽道,“火云洞已是為數不多的生靈火焰聚集之地,還請幾位前輩先護好自身。
凡人順從天道而活,對他們而言也非什么壞事。
但南贍部洲之外,人族當團結一切生靈。
先站穩大局,這非人族與天道在對抗,而是生靈與天道對抗,今后若有一戰,此戰就算是敗了,人族也可繼續興盛。
雖然這般做,對其他種族有些不妥,大浪一起,大船無虞、小船傾覆,最后消逝的怕會是巫妖等族。”
大禹沉吟幾聲,問:“長庚你的意思是,以凡人為人族最后的根基,讓人族煉氣士去搏一場?
那,時機在何處?”
“時機未明,”李長壽低聲道,“或許不會有這般時機,但各位前輩還請謹記。
大道五十,遁去其一。
天道并非無所不能,萬物終究相生相克,一切自在那陰陽雙魚之中。”
大禹:…
這種教訓人的句式,這種熟悉的口吻。
不就是他們平日里教訓后輩時用的嗎?
不過,大禹對此還真就放心了,眉目間也沒了之前的焦慮感。
當年能混成人皇,自非簡單人物。
講個笑話,人族上古末期已成為天地主角之后,實行的是禪讓制。
這個,也確實是禪讓制,不過大多數情況都是,某個部落興起了、強盛了,先成為了實質性的天下共主,得到其他部族擁戴,那老共主覺得自己穩不住了,也就對天下昭告,人皇之位給下一任了。
就很現實。
大禹帝君的人皇之位,除卻自身功績、功德之外,也是一步步積累名望、四處征戰,最后才得來的,如何不明白這里面的彎彎繞繞?
李長壽幾乎已經明說了:
前輩不用怕,穩一手,我有對付天道的辦法,但需要等待時機,讓大家稍安勿躁,保留實力、團結生靈之力,稍后等我信號,咱們干一波大的!
果然是,英雄出后輩。
大江浪打浪,前浪被拍在沙灘上。
大禹道:“我定會一字不落,轉達給各位前輩。”
李長壽拱拱手,端起酒樽,笑道:“我敬大禹帝君一杯。”
“哎,星君客氣,星君客氣,”大禹熟絡地擺了擺手,“諸位同飲。”
那帝王之味,讓玉帝的新化身直呼內行。
人皇,天子。
這差距感覺挺大,可實際上相差不大。
李長壽必須承認,他跟大禹帝君說這些的時候,也有演的成分。
給火云洞提升些信心,也給各位帝君增進些精神,讓大家起碼能感覺到,他們并非毫無勝算。
遙想商部落還未建國,李長壽定下仙契之事,其實已是隱隱暗合了天道之需。
仙契已是讓人皇受限于天庭。
但當時的李長壽,并未受齊源師父之死的刺激,當時的想法就很單純,覺得天道和道祖就算有一定的問題,也不至于太過分。
后來卻發現…
除了過分,簡直過分!
他是一個危機感很重的男人,從那金烏被劫運影響一口噴死一位濁仙,就已在想。
天道為了達成目的,是不是會不擇手段?
在混元金斗中自閉的那十年多的時間,李長壽就是在思考,就是在審時度勢,最后…
將均衡天道,刻入了自己均衡大道之中。
一切計劃,在當時已有了雛形。
就在那天道意志的注視下,李長壽思考了數百條破局之法,再一條條否定、拆解,最后拆成了一條。
那是唯一的可能性。
這條路上,李長壽最關鍵的一步已經完成了——成為遁去的一。
這是自己唯一自保,以及護住身旁親友的可能。
李長壽最開始并沒有考慮太多人族的立場,他無論怎么推演,南贍部洲的凡人就是天道必須去庇護的實體。
人族不會被滅,這是天道理想中的生靈形式。
天道要壓制生靈之力,但生靈之力不可降到太低,因為這是天道之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道祖自是比誰都明白,天地是為生靈而生,若生靈都沒了,天地也就死去了。
但,燧人氏的托付…
所以說,自己已經卷入了奇奇怪怪的因果。
親手書寫了穩字經之人,卻違背了穩字經核心原則,也是略微有些諷刺。
這就是生靈的弱點吧。
雖然李長壽很想高呼一聲:人是有上限的,我不做人了道祖!
大禹帝君就是來找李長壽的本體商討此事,借著此地喧鬧,不會引起太多注意。
得了李長壽回信,大禹帝君便主動去找趙公明、金靈圣母恭賀一二,隨后拿出了一件珍貴的賀禮。
神農孕靈丹!
此物也沒什么太大的功用,就是能一定程度上解決先天生靈誕子嗣困難的問題。
趙公明也是喝了些酒,當時就有些上頭,拉著大禹帝君一陣感慨,差點把閨房之樂當眾說出來。
送了寶丹,大禹帝君便言說自己不便在外久留,告辭回返火云洞。
李長壽外出相送,將大禹帝君送出碧游宮便回來繼續參宴。
一場大宴,半月方止。
趙公明突然發現,自己一場婚事下來收的賀禮,比自己躺西方教的總收獲,超出了何止十倍!
那一刻,趙大爺仿佛握住了財富密碼。
當然,趙老哥始終還是趙老哥,這些寶物對他和金靈圣母也沒什么用,大婚結束時,大半散給了截教上下弟子。
這對夫妻的教內名望瞬間拔高一大截!
待大婚結束,靈娥被云霄姐姐拉去了三仙島,李長壽也送走了月老和玉帝化身。
碧游宮很快又顯得冷清了下來,趙公明留下了自己最為要好的哥幾個,在三仙島弄了個小宴。
金靈圣母倒是頗為大方,依偎在趙公明身側,這半個月笑的次數比她往日加起來都要多。
入宴的都是自己人,靈娥、云霄、瓊霄、碧霄自不用多表,多寶、龜靈也不可缺。
還有那忙活了大半個月的主廚白澤,以及幫廚的酒玖、酒烏。
本來,趙公明還邀了黃龍,但黃龍婉拒了,并未過來。
他也確實不好繼續與趙公明發展友誼。
趙公明端著酒杯,看著杯中清酒,不知為何眼圈有些泛紅,又扭頭清清嗓子,咧嘴笑道:
“浮浮沉沉,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你你我我。
老趙我多謝師兄、義妹、還有我兩位兄弟,這次幫我操辦婚事。
我先飲三杯。”
當下,趙公明噸噸噸痛飲三杯。
他又道:“我知道,現在闡教截教大劫在前,后面會發生什么事,都是未知之數。
但今日我趙公明對師尊立誓,夫妻同心,同生同死!
我干了!”
言罷又是噸噸噸一飲而盡。
金靈圣母嗔道:“說這些作甚。”
趙公明嘿嘿一笑,坐了下來,凝視著金靈圣母各種傻樂。
云霄柔聲道:“大嫂,我敬你一杯,大哥有時太過耿直認死理,若是他有冒犯于你,還請多多擔待。”
金靈圣母微微搖頭,端著酒樽與云霄輕輕一碰,回道:“不必擔心,我們兩個一般打不起來。”
瓊霄和碧霄也依次為金靈敬酒,算是正式認下了金靈圣母作自家大嫂。
李長壽示意靈娥端酒,又看向身旁不敢說話的酒玖和酒烏。
許久不見,小師叔還是那般…咳,清秀。
她穿著麻布短衫,似乎還與度仙門時無二,只是如今眉目間多了幾分成熟穩重,少了些歡脫跳脫。
反而更增幾分韻味。
他們四人一同對金靈圣母敬酒,都算是人教弟子之列。
隨后,白澤滿是感慨地看向趙公明,又看向李長壽,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李長壽見白澤這般模樣,自是已明白了點什么,眼神示意白澤不要多說破壞氛圍。
白澤站起身,對趙公明笑道:“下次,我可是要去羅浮洞混吃混喝了。”
“哈哈哈!”
趙公明暢快大笑,與白澤碰了碰酒杯,說起了黑池峰的往事。
宴后,白澤帶酒玖他們暗中離開前,向前主動握住李長壽的胳膊,低聲道了句:
“大兇。”
李長壽緩緩點頭,目中劃過少許神光。
“可逆。”
白澤怔了下,隨后對李長壽深深做了個道揖,不敢多說話,帶著與靈娥依依惜別的酒玖迅速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