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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夜會子受

  洪荒中的馬匹坐騎也是頗為健壯,陳塘關李府開百日宴時,聞仲與子受已經暗中回返朝歌城。

  李長壽只能匆匆地,代表李家上上下下的家仆傭人致辭,對公子金吒的降生表達熱烈歡迎,又安排好陳塘關吹拉彈唱第一樂器天團,就裝作不勝酒力,早早退場。

  是夜。

  大半個朝歌城安睡了過去,只有一些服務性質的街巷依舊喧鬧。

  大史府內,巡邏的侍衛按時按點地走過前院后院,偶爾幾聲笑語,也是在小聲嘀咕著,這位大史大人竟不近女色、家眷全無。

  李長壽的紙道人坐在自己書房中,穿著暗紅長袍,灰白長發梳的一絲不茍,頗有些治學嚴謹之風范。

  窗邊是命人提前擺下的酒水宴席,菜肴雖簡單,但勝在量大。

  畢竟今日要請的客人,飯量在朝歌城都頗為有名。

  子時三更。

  兩道披著斗篷的黑影自后院翻墻而來,那斗篷帶著極其微弱的法力,能夠在凡人面前隱藏他們的身形。

  李長壽露出少許微笑。

  這聞仲也算摸到了門道,雖然在極力隱藏自身是‘奇人異士’的事實,卻也學會便宜行事。

  還是要繼續成長才行。

  不多時,咚咚咚敲門聲響,李長壽站起身來,書房門自行打開,那兩道黑影竄入屋內。

  最先一人自是聞仲,入內后摘下斗篷寬帽,對李長壽拱手行禮,口稱:

  “拜見大史。”

  李長壽含笑道:“少師多禮,不必拘謹。”

  言罷,目光落在聞仲身后那頗為魁梧的身形上,眼底帶著少許笑意。

  現在站在他眼前的是!

  這千古罵名背負者,無道暴君典型代表,商王朝的送葬者,子受·帝辛·紂!

  他身高八尺、手長臂長,此刻慢慢抬頭、摘下斗篷帽,露出一張年輕又棱角分明的面龐,那雙有些狹長的眸中,散發著一種難以掩住的自信。

  李長壽開啟了空明道心,避免自己接觸紂王時,受劫運影響。

  隨之,便對子受拱手行禮。

  順帶一提,按商國的規矩,非奴隸身份,除非是祭祀或認罪,平日里無需跪拜。

  “見過子受王子。”

  “大史大人客氣。”

  子受拱手抱拳,略微低頭,正色道:“子受尚非君,大史為六卿重臣,不必對受行禮。”

  李長壽笑道:“王子言重了,請上座。”

  “受為客,大史上座。”

  一旁聞仲也道:“大史,您上座就是,不然我這都不敢入座。”

  李長壽并未多堅持,便坐在了主位上,聞仲與子受一左一右,在小圓桌周遭呈掎角之勢。

  隨后…

  氣氛有點尷尬。

  子受雙手扶著膝蓋,挺直胸膛端坐,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聞仲斟酌了下言語,笑道:“真說起來,子受的嗣子之位,還是多虧大史當年于殿前直言。”

  李長壽看向子受,笑道:“王子對此事如何看?”

  “嗯…”

  子受目中露出幾分思索,卻是知曉李長壽在考他,不得不慎重以對。

  這些年,少師已是將這位大史吹上天了,甚至說成了是神仙中人,多少有些夸張。

  子受很快就道:“當年之事,受對大史頗為感激,但此感激只對大史能遵禮法直言進諫。”

  “哈哈哈咳。”

  李長壽大笑幾聲,“在其位謀其事,公事公辦罷了。”

  聞仲笑道:“子受,其實我與大史也有些許私交。”

  “哦?受為何此前未聽少師說起過?”

  “此事不宜聲張,不然容易招人閑話。”

  李長壽正色道:“不提這些了,王子今日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子受拱手道:“是為求策而來。”

  “哦?”

  李長壽笑呵呵地去摸酒壺,聞仲手疾眼快,搶先將酒壺端起來,先給李長壽斟酒。

  “王子為求何策而來?”

  “此前軍中殺勝將,眾將欲回朝歌城告狀。”

  子受自嘲的一笑,流露出幾分無奈之色。

  “父王命受領軍,受早已說下規矩,命他們不得擄掠平民為俘。

  還是有將領陽奉陰違,將戰死敵軍的軍服扒下來,套在那些平民青壯之身,以此蒙混過關。

  受殺一儆百,故拔劍殺將。

  然,此事若回朝歌城鬧大,受怕是頗為被動,軍中將領、武將世家怕是要對受群起而攻之。”

  李長壽思索一二,問道:“不得擄掠平民為俘的規矩,是少師擬的?”

  聞仲嘆道:“不錯,確實是弟子、咳,是我擬的。”

  弟子?

  一旁子受面露思索。

  又聽聞仲繼續道:“奴隸過眾,已是商之頑疾,大廈之下,地基已是浮動。

  雖說,現如今商國征戰已少,通過掠奪而得來的奴隸遠不如這些年積累下的奴隸,但這卻是如今可以下手的第一步。

  只有先否了掠奪戰俘為奴的作風,或許才能將那些原本祖上被俘來的奴隸,恢復正常平民的身份。

  如此,商國青壯可多,兵馬可強,各行各事可用之人才源源不斷,國力躍升,指日可待!”

  “然后呢?”

  李長壽含笑問著。

  聞仲沉吟幾聲,又道:“您是問?”

  “不談其他,只談商國本身。”

  “然后,商國自可延綿國運,久遠長存…”

  李長壽看向子受,笑道:“王子也是這般想的?”

  子受目中滿是光亮,定聲道:“少師之言,子受之志!”

  李長壽緩緩嘆了口氣:“咱們舉杯同飲,邊飲邊談。”

  三人舉杯同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后,李長壽卻先閉上雙眼,雙手揣在袖中,似是睡著了一般。

  他在思考,自己今夜要不要點撥‘紂王’…

  李長壽心底雖然明白,就算出手點撥子受,天道收束之力非子受可抵擋;但當某種可能性擺在面前時,李長壽依然想去嘗試一番。

  重點是,退一萬步,此事對自己不會有什么負面影響。

  且換個角度考慮,自己能影響到‘帝辛’的機會本就不多,而今‘帝辛’尚是‘王子子受’,可塑性還在。

  “你們錯了。”

  “錯了?”聞仲有些不解。

  子受忙道:“莫非,我商國還有其他中興之法?”

  李長壽嘆道:“少師之言有理,行為卻太過魯莽,王子自當學過商之歷史,可知商國力為何逐步虧空?”

  子受道:

  “子受每日都在想這般問題,原因存四。

  其一便是在文成先祖定下嫡長子傳位之法前,為爭奪王位往往掀起陣陣血雨,國力內耗太過嚴重。

  其二,貴族世家越發穩固,大多不思進取,只存享樂之念,大有人在。

  其三在于奴隸太多,已成隱患,商人心浮氣躁,享樂奢靡之風已近乎無可救藥,漸無可用之才。

  其四在于眾諸侯。

  我商人內亂時,八百諸侯修生養息,其中不乏野心勃勃之人。

  與受即將大婚之姜氏,便是東伯侯之女,我與她尚未相識,不知具體,只看過畫像,但她卻定會成為我的王后。

  這便是父王的穩固之策。”

  李長壽夾了一塊牛肉放在口中,笑道:“王子,咱們不如推演一番。

  若此次,你得王的支持,軍中殺將之事成為你革新內治的開端,后面會發生何事?

  聞仲也一起想想。”

  于是,聞仲與子受各自思索。

  聞仲畢竟是煉氣士,活的年頭久,見多識廣、考慮問題較為全面,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眉頭皺成了個川字。

  子受還是氣盛一些,思考了少頃便道:

  “必會有許多老臣反對。”

  聞仲連忙接話:“不只如此,此事涉及的不只是武將世家。

  要解決奴隸之事,不可避免就會觸動當前所有諸侯、貴族、世家,乃至于百姓。

  奴隸需要的只是一份口糧,卻可耕田種地、開鑿河渠、為家中奴仆,他們生來如此,絕大多數都不曾有反抗的念想。

  若咱們直接出手…嘶!

  怕是一場驚天之變。”

  子受道:“少師所言,是否有些太過夸大了?”

  “王子,是我之前有些想當然了,思慮不周,”聞仲面色有些灰暗,“奴隸之事,必須從后處置、從權處置。

  此次軍中殺將之事,必須遮掩過去。

  咱們之前商量的,在朝堂之上爭辯奴隸對國之害處,絕不可行!”

  李長壽含笑點頭。

  子受面露怒色,定聲道:“受何懼有之?當辯之!”

  聞仲嘆道:“強辯恐出大事。”

  “大不了就是此位不保,”子受長身而起,“便是此性命送于他們又何妨!”

  “王子、王子,”李長壽忙道,“莫要激動,事當從權,不可急躁。

  王子方才所言這四條,切中要害,確實是商國如今之弊病,這些弊病積年累月,早已存在不知多久,絕非一兩句話就可輕易更改。

  但若王子這般有匡扶大商的未來君主,輕易被那些老頑固弄垮,那才是大商國之不幸。

  你先祖,可是在天上看著你吶!”

  子受面露慚色,對著空中做了個深揖,坐了下來。

  李長壽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藏著掖著,為王子和少師敬獻三策。”

  聞仲喜道:“有您出手,大商穩固矣!”

  子受也是側耳傾聽。

  他其實對少師如此奉承大史有些不滿,稍后這大史若是胡言亂語,說什么讓他放棄革新政事的話語,那他立刻轉身走人。

  卻聽李長壽緩聲道:

  “這第一策,就是要穩。

  在王子成為國君之前,需爭取到朝歌城內外,商人百姓和權貴的支持。

  王子必須明白這般道理——你并非大王唯一的子嗣,若大王因商國上下的壓力,不得不斬了王子,王位依然有繼承者。

  說話做主的,永遠是王,而非王子。”

  子受不由默然。

  李長壽又道:

  “這第二策,還是穩。

  前有‘伊尹流放國君’之事,足以為警惕。

  王權并非沒有制約,商國王權形成的過程,是以統治身周的文臣武將、權貴諸侯為核心,政令需有人執行,軍隊需有將率領,王權反受其制。

  這一條尤為重要。”

  子受思索一陣,問:“可否請大史細說?”

  “具體問他就是,”李長壽指了指聞仲,“簡單說來,就是你必須先拉攏住大臣、大將,讓他們與你一條心,然后再一步步、細微地推動你的變革。

  削弱諸侯也好,改奴為民也罷,都需逐步去實現,不可能三五個月就有成效,三五十年都有些勉強。

  步子邁大了,容易扯到大…腿內側的筋肉!”

  子受緩緩點頭,對此頗有感觸。

  李長壽繼續道:“軍權又是其中重中之重,王子此時必須培養自己能絕對信賴的軍中大將,在朝歌城掌握絕對的話語權。

  這是一切的基礎,也是諸侯畏懼商君的根由。”

  “聽大史一席話語,受豁然開朗!”

  子受眼中滿是感慨,對李長壽端杯敬酒。

  “莫要急,還沒說完。”

  李長壽輕笑著端酒回應,笑道:“這第三策,依然是穩。

  此穩針對于各大諸侯,以諸侯制約諸侯,該懷柔時懷柔,靜等時機、分而化之,此事最為重要。”

  子受細細思索,目中漸漸滿是亮光。

  聞仲又問:“今日之局又當如何解?”

  李長壽笑道:“說容易也容易,且還可對子受有利。”

  “受,愿聞其詳!”

  “王子當舉仁義之名,絕口不提改奴為民之事,也不要將心底志向流露出去,哪怕之前說過,當有人提及,你就堅決否認。”

  李長壽笑了笑,繼續道:

  “王子可說,大商立國之本在于商人先祖浴血廝殺,戰敗者之子孫,如何配與商人同起同坐?

  當然,這話只是說辭。

  王子你要學會自我塑造,分清楚利益關系,穩固住自身嗣子的身份。

  這樣,你才有實現心底志向的機會。

  具體如何發揮,你與少師商量就是。”

  聞仲卻道:“可,大史,登位前一套、登位后又一套,豈非被人詬病?”

  李長壽笑道:“子受可在乎罵名?”

  “哈哈哈!”

  子受大笑幾聲,豪氣頓生!

  “受自幼時便遭毒、遭害、遭落井、遭屋塌,更遭流言蜚語,說我怪命。

  罵名,浮云爾。

  國欲改革,王當負重!”

  李長壽正色道:“但名聲也須得注意,這也會影響到政令效果,還會落人口實。

  這般,這次就以仁義之名,以武德為由。

  王子為何殺那兩名將軍?

  是因王子不屑殺手無寸鐵之人,覺得王師不應橫征搶掠,這才下令讓他們不要掠奪平民。

  那兩名將軍違抗軍令在先,需斬之。

  以殘忍手段迫害弱者,有違武德,抹黑商君之顏面,需罰之。

  事情敗露后,他們意圖煽動軍中嘩變,遮掩自身罪責,需即刻斬之,不然大軍失控,后果不堪設想,在八百諸侯面前,王師貽笑大方。

  王子深思熟慮之后,才有軍中殺勝將之事。

  而那些叫囂著,要請大王下令懲處王子的軍中將領們,或不知實情,或用心叵測。”

  子受有些不解地問:“那他們到底是不知實情,還是用心莫測?”

  “那就要看,你想讓他們不知實情,還是用心莫測了。”

  李長壽微微一笑:“權之一字,起于人心。

  還望子受莫忘今日之言語,凡事莫急功近利、不求一蹴而就,穩中求存、穩中求變,方可成事。”

  子受起身深深做了個道揖:“多謝大史指點。”

  “還有,”李長壽笑道,“我是王的大史,本不宜與王子說這些,稍后全憑王子與少師一同努力了。”

  聞仲與子受對視一眼,前者眼底如釋重負,后者眼底盡是星辰。

  子受臨走,還問了李長壽一個問題,李長壽卻未能答上來。

  他問的是:

  “大史,我心有困惑。

  這么多年,自是有不少人盼著受身隕,而奪受之位,為此權貴勾結、兄長謀亂。

  受出生之前,早已有不少世家貴族暗中投效兄長。

  而今父王年高,內爭已在眼前,受無懼亦無恨,卻怕因內爭再損耗商國之國運,歷代先祖之爭,文成先王之訓誡,猶在眼前,實不敢忘卻。

  大史可否教我,欲成王位,是否必須殺兄長、滅手足?

  若無他法,自當快刀立斬,以免亂象叢生。”

  對此,李長壽思忖少許,只能道:

  “由心而動,決斷在于你,永遠不要忘了,商之先祖,在上面注視著你。”

  “六條。”

  “碰!”

  有琴玄雅皺眉看向那一臉囂張的某先天至寶,繼續認真沉思。

  她在天庭當差賺的靈石,輸一半了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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