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璀璨、星夜爛漫,微涼夜風吹走凡俗的喧鬧,自那如黑暗森林般的群山之上劃過。
一朵白云自西南方飛來,朝中神洲某地而去,其上倒是頗為安靜。
云上,李長壽靜靜坐在前端,白衣白須的模樣,自是在南洲商國現身的紙道人。
李長壽背后,侵染了太多小哀神力的‘圣潔天魔’此刻正蜷縮成一團,一滴滴大淚珠朝著云中滲去。
該如何稱呼這個生靈?
圣魔、圣天魔這類太過霸氣,梅雯畫的實力并不算強,此時更是不知她有什么神通。
原本的域外天魔,最強的神通就是侵入洪荒生靈道心;變異后的域外天魔,依然保存了這般神通。
只不過,前者是讓人黑化,后者則是讓人善良化。
李長壽便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想帶梅雯畫去火云洞一趟…
或許,對梅雯畫而言,略微有些諷刺的是,她雖得到了天道認可,擁有了這般仙靈之體,且在此前承受了層層考驗。
但依然沒有得到李長壽的信任。
如何安置這異變的天魔,也讓李長壽破費腦筋。
此事還沒考慮好是否公布于眾,要公布又該在何時公布,能給天庭或者自身帶來什么好處?
更重要的是,李長壽暫時無法完全排除其威脅。
若這一切都是梅雯畫在逢場作戲,真的被梅雯畫接近某些位高權重但本身道心縫隙較大的天庭大人物,后果當真不堪設想。
這里并不一定指木公。
對域外天魔還是要保持最基本的尊敬,不可麻痹大意,畢竟它們最喜歡的,就是搞生靈之道心。
李長壽已想過十多次直接打殺了梅雯畫,又覺得著實可惜。
說不定這種異變是唯一且不可復制的,那李長壽當真失卻了一張對付鯤鵬和天魔的底牌。
驀然間,李長壽想到了幾句話語。
那是空山新雨,自己與師父齊源道長在山中漫步,言說有關狐女阿蘭之事。
師父的教導猶在耳旁,也算是給了李長壽較大的觸動。
敬畏之心。
莫要對生靈失去敬畏…
念及于此,李長壽抬手對著那蜷縮成一團的梅雯畫張開左手,多加了兩層仙力防護。
穩一點總是沒錯的。
域外天魔也算鯤鵬的外圍勢力,此次鯤鵬接二連三對他‘出手’,這次更是威脅到了小師叔。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也要想一點反制之法。
此次去火云洞中,順便就請幾位退休人皇一同商議商議,看能否尋到對付鯤鵬的法子。
這鯤鵬,實在是太跳了。
與此同時,洪荒五部洲之外,那浩瀚無垠的虛空中。
李長壽的紙道人縮在酒玖袖中,酒玖潛藏行蹤,朝臨天殿的方向遁走。
此前酒玖的直覺并沒有差錯,李長壽當時確實是對荃峒撒了謊。
但有些事,李長壽也不能直接對玉帝陛下言明,只能傳聲點出一二。
他總不能直接說,自己想帶這個特殊的域外天魔趕去火云洞中,試試能不能幫上燧人氏。
那容易犯忌諱。
上古末期傳言,天帝之位本該是由人皇來坐,燧人氏又算是天地間資歷最老、實力最強的先輩人皇;
且與伏羲氏、神農氏不同,燧人氏乃純正人族,而今天地間人族大興,更有‘正統’的味道。
李長壽也曾陰謀論,覺得也有可能是天道故意用魔氣控制住燧人氏,以保證天庭對三界的穩固統治。
當然,李長壽自不會弄亂自己的身份,搞錯了自己所站的位置。
他是天庭普通權臣,此時正為天道做事。
這次來火云洞中,也只是源于對人皇的敬重,以及此前與大禹帝君的‘小約定’,帶梅雯畫來試試,能否緩解些燧人氏的痛苦。
與荃峒分開前,李長壽怕玉帝陛下沒想明白其內關鍵,還主動傳聲多解釋了兩句。
‘火云洞幾位人族先賢,此前曾拜托過小神一事。
便是有關燧人氏早年墮魔,而今魔氣漸漸無法壓制。
正所謂物極必反,這梅雯畫對付魔氣或許有獨到之處,小神這次去火云洞中,也會嘗試讓她幫忙鎮壓上古人皇燧人氏的傷勢。’
荃峒當時…眨了眨眼,淡定地點頭答應一聲,臨走時還微微皺眉。
李長壽心底暗嘆,玉帝陛下果然是介意此事,每個權力頂點的存在,怕是都會對能威脅到自己實權的存在有些忌憚。
‘懂’天帝:‘嗯?長庚特意囑咐這個有何深意?莫非是該對火云洞示好了?
也對,吾此前倒是忽略了此事,如今人族凡俗尊天庭,幾位上古人皇莫要有了意見。
回去便安排上,也是多虧長庚考慮事面面俱到。’
真·洪荒大型君臣離心現場。
這次去火云洞,李長壽除卻梅雯畫,獨獨將卞莊帶上了。
無他,全程做個見證,免得陛下多想。
龍吉是天帝之女,敖乙是純自己人,反倒是卞莊這般既對自己示好,本身尊天庭的天將,剛好合適。
李長壽一心兩用,兩具紙道人看著不同的風景,心底卻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稍后待孔宣去了玄都城,并不代表后面就不會陷入封神大劫。
承了人族的氣運,就會被牽扯進這般大劫,這次怕是難躲。
自己若是強行讓孔宣脫劫,就要想清楚,是否能承受佛母之位空缺所引發的反噬。
想打破命運的藩籬,總要付出一些代價。
總不能為了保孔宣,自己安排金翅大鵬鳥演孔宣的戲份,然后…
佛母變佛爹?
罷了,自己操心的也太多了,孔宣之事不如就交給大師兄來處置。
“長壽。”
“嗯?”
遁形的酒玖輕吟兩聲,對袖口中的紙人傳聲道:“你…最近挺忙的哈。”
李長壽笑了聲,回道:“此前一二百年,大多時候都在修行,也是多虧了師叔你們東奔西走,我才不必將所有精力都放在修道之外的事上。”
“哎呀,跟咱客氣啥,”酒玖喜滋滋地笑著,隨之又清清嗓子,“嗯咳,那個,靈娥最近沒事哈。”
“她能有什么事,只是在山中修行,”李長壽嘆道,“度仙門遭劫,我未能帶靈娥留下與仙門共度艱難,穩妥起見將小瓊峰搬去了天庭,倒是讓靈娥有些寂寞了。”
“那你為何不多陪陪她,”酒玖笑容退去,嘀咕道,“你可別辜負了靈娥。
靈娥跟你不一樣,你是天庭正神,還是品階最高的那幾個,在洪荒中也是大神通者,被世人關注敬仰,身份數都不數不過來。
但靈娥可只有一個身份…你師妹。
她入山幾年就開始對你有仰慕之情,這么多年一直對你癡心不改的。”
李長壽笑道:“師叔安心就是,我自不會讓靈娥受委屈。”
“怎么聽你這般回答也有些郁悶。”
“嗯?”
“沒事沒事,郁悶慣了,”酒玖搖搖小手,目光挪向側旁,眼底略微有些落寞,但很快就恢復成了流光。
算了,先別想其他事了。
酒玖問:“長壽,你跟靈娥進展怎么樣了?”
“這個,”李長壽沉吟幾聲,倒是不好回答,“還算穩定。”
“你們能有小寶寶了?”酒玖滿是驚訝地問。
“怎么可能,”李長壽略微有些無奈地傳聲,“其實有時,我也有些矛盾。”
“矛盾?”酒玖眨眨眼,“你還有解決不來的事?星君大人!”
“師叔你莫要取笑我了。”
李長壽笑了聲,心底泛起了幾分傾訴的沖動,稍作忍耐后,又覺得對酒玖說這些是沒事的。
這天地間,自己一路行至今日,稱得上道友之人已遍及三界。
但能稱得上是交心好友者…小師叔尚在白先生之前。
李長壽緩聲道:“修道者最忌不明本心,不明本性,若感覺迷茫,不多時便會遇瓶頸。
我是個俗人,有七情六欲,也盼著一切事都有圓滿結局,雖然這不太可能。
對靈娥的感覺,反而多過了對道侶的那種感覺,她是我帶大的,本領也是我教的,我們如兄妹、如師徒,看著她每日蛻變,我有一種很強烈的保護欲。
但又怕與她結成道侶后,反而會讓彼此關系退步。
有時我會想,讓她多交些朋友,讓她在天地安穩后多出去轉轉,讓人生不必多是我一人這般單調,可又擔心她會離我而去。
那種怕失去她心底唯一位置的微妙情緒,當真是讓我也有些哭笑不得。”
酒玖嘴角一撇,教訓道:“你就是少了幾分魄力。”
“魄力?”
“對呀,魄力,做事一點都不果斷。”
酒玖哼了聲,繼續數落:“明明云霄仙子那般先天大能都能拿下,卻對心底全是自己的親師妹保持距離。
我看你就是拉不下臉面,怕自己良心過不去,覺得自己此前對靈娥的好是有所圖的,心底會不安。
你就是在躲避這種不安。
其實有什么的?你管別人是否取笑呢,別人說就說唄,怕啥,你們是師兄妹還是青梅竹馬。
靈娥傾心于你,不斷努力修行、變美變好看,都是為了取悅你,你卻還在顧忌自己這點臉面,當真…”
“有嗎?”
李長壽沉吟幾聲,仔細思索了一陣,“師叔教訓的是,但好像哪里不太對。
我也狠心主動過,但靈娥每次…”
“每次?”
“就會因為太害羞跑掉。”
“就因這?”
酒玖一臉恨其不爭,“喝酒呀!多簡單的事!酒壯慫人膽,你讓靈娥喝點酒,不就解決了?
還太白金星呢,就這點辦法?”
李長壽額頭掛滿黑線,總覺得這般做有些不太…地道。
“師叔,此事我還是要慎重考慮。”
酒玖不解地反問:“為啥?這還考慮啥?”
“一段感情,尤其是男女之情,其實有不同的階段,”李長壽道,“世人總是看到了感情升華時所帶來的愉悅與滿足,稱之為幸福。
但很少有人去看,這段感情漸漸趨于平淡后,兩人該如何相處。
凡人人生不過數十載,都已是要面對這般事。
長生仙只要不遭劫便壽元無盡,那漫長的平淡期中,是否會漸漸心生疲累,從而讓彼此互相厭煩?”
“這個…”
酒玖眨眨眼,“想這么遠的嗎?”
李長壽笑道:“其實我之前已經想到了一些解決此事的辦法。”
“什么?”
“我想送靈娥去女媧宮中修行一段時日,只是一直未能下定決心,”李長壽道,“有圣人庇護,安全能得保證,我與她分開一段時日,讓她從小產生的仰慕之情冷卻下來。
若之后,她心中依然有我,我自不會再猶豫,與她結為夫婦,再不分離。”
酒玖抿嘴笑著,道:“這倒也是個辦法,還能讓靈娥增加一些跟腳。”
“多謝師叔開導我此事,”李長壽溫聲道了句,“另一面已快到火云洞,我且去忙了。”
“去吧去吧,本師叔能悄悄摸回去的,不用太擔心。”
雖酒玖如此言說,但李長壽如何能不擔心?畢竟酒師叔修為尚不過天仙境后期。
李長壽留了三分心神在此地,用仙識無時無刻最遠距離探查;
另一邊,火云洞入口所在的那片大澤上。
李長壽用仙力做了個‘氣泡’,讓不斷流淚的梅雯畫在其中昏睡,帶著卞莊、拉著氣泡,向前對火云洞入口做了個道揖。
“晚輩李長庚,求見各位人族先賢。”
一直高度緊張地卞莊,此時渾身繃緊,像模像樣對著前方做了個道揖。
湖面上空出現了流光飛旋的旋渦,李長壽帶卞莊邁入其中,走過那條長長的甬道,到了另一片大澤之上,前方有道熟悉的身影戴著斗笠踏波而來。
自是大禹帝君。
李長壽心神挪去另一邊的紙道人處,見酒玖在遁空時,不斷抬額頭,一陣仰頭無聲怒吼,飛速頓時更快了三分。
缺酒狂躁?
李長壽笑了笑,他這次紙道人護著酒玖回臨天殿,也剛好傳授些釀酒的法子,免得師叔缺了酒水糖豆。
‘確定了嗎?’
‘主人,我的道被逆轉,哪怕是隔著天道之力也是能察覺到的。’
‘逆轉?’
混沌海某處旮旯角,兩道神念互相纏繞交流。
鯤鵬晃了晃自己龐大的身軀,那雙肉翼收在身側,身形確實像是一條大魚。
思索一陣,鯤鵬問:
‘你的意思是說,有人能逆轉你的道,將天魔化作其他傀儡,而非直接凈化天魔?’
‘是的主人,’天魔尊者的神念帶上了些許著急的情緒,‘能凈化我道則的大道已知十數種,但從未讓我感覺到恐懼。
這次,我直接失去了對那個孩子的感應,那個孩子還成為了我極度厭惡,與我剛好相反的存在。’
‘不必多怕,’鯤鵬道,‘洪荒之中生靈無算,很可能是鴻鈞在研究如何對付咱們。
鴻鈞無法脫離洪荒天道,已是不足為慮。
你失去的是哪個孩子?’
‘她被主人派去洪荒,主人您曾經給她賜名梅雯畫。’
‘哦?’鯤鵬思索一陣,‘感應剩下三只偽靈的下落,讓它們勿要怠慢,盡快得手。’
‘是。’
天魔尊者答應一聲,兩縷神念解除了糾纏。
鯤鵬那雙恐怖的巨眼睜開,其內閃過少許殺意。
看來,只是依靠這些天魔,當真成不了任何事。
隨之,鯤鵬展動那雙巨大的肉翼,仿佛撐開了兩方天地,肉翼輕輕一揮,身軀撞開混沌而去。
該醒醒了,你們這些不敢面對大劫的逃脫者。
另一面,火云洞中,李長壽與大禹帝君、軒轅帝君、伏羲氏,在大禹帝君山頭的涼亭中,也在討論著‘釣魚’之事。
“各位前輩可有對策,最好是能將鯤鵬引到玄都城附近,這次做好萬全準備,將它一舉拿下,永絕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