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壽自是知道,玉帝絕不會貪圖什么寶物。
他這句‘與天庭有緣’,其實是指二十四諸天可補全天庭,將九重天闕開辟為三十三重天。
原本的封神大劫中,演化二十四諸天的是燃燈,補全的是尚未出世的佛門。
燃燈借此奠定了在自己佛門中的地位,也讓佛門在天庭中掌控了一定的話語權。
而今,這二十四顆定海神珠,九成七的可能是落不到燃燈手中,趙公明若是能悟透此間關鍵,用此寶演化二十四重天,將會塑造出一個與未來佛門沒有太多關聯的天庭。
就看趙公明如何把握了。
但此時,此地,玉帝化身荃峒說出這話,趙公明心底就泛起了一重又一重波瀾。
趙大爺的目光先是震驚、激動,而后便是思索、猶豫,隨后變成了果斷、決然…
若是玉帝收了他的寶物,能在大劫中給他們截教仙多一條活路、多一分活命的機緣,便是自己實力大損又如何?
寶物再強,終究是身外之物,大不了以后就學隔壁闡教的太乙有事找玉鼎。
他趙公明就沒人護持嗎?
萬事抵不過一句‘金靈救我’!
故,趙公明心一橫、嗓子尖一顫,低聲道:“若是將軍看上了,這寶…”
“老哥!”
李長壽在旁低聲輕喝,玉帝立刻知曉是趙公明多想了,當即將寶珠放回李長壽面前。
荃峒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公明老哥莫要誤會,末將言說這寶與天庭有緣,似乎是它可讓天庭更上一步臺階。
末將鮮少為天庭征戰,大多是在凌霄殿前鎮守,可用不上這般重寶。”
截教幾位仙人齊齊松了口氣。
趙公明納悶道:“我這珠子,與天庭有何關聯?”
李長壽手指微微輕晃,二十四顆定海神珠飛回趙公明面前,圍繞成一圈緩緩盤旋。
趙公明若有所思,似是捕捉到了一點靈光。
側旁各位也不敢多打擾,畢竟這有可能就是趙公明的機緣。
不多時,趙公明眉頭輕皺,道:“看來,貧道回頭要好好參悟這套法寶了。”
長壽順勢將話題引開,舉杯與各位共飲。
定海神珠是否能成為趙公明的機緣,其實關鍵在于天道;若天道給予點撥,或是明示了定海神珠的作用,憑趙公明的悟性,自不難悟透。
李長壽雖知大概的方向,可一來不敢說太多,二來這始終是推斷,故并未直接言明。
凡事點到即止,才可不沾因果。
幾位男仙推杯換盞,話題從大劫上挪開,兩教仙人此時尚能其樂融融。
幾位仙子輕笑傳聲,孔宣與云霄不知在說些什么,兩人身周泛起了些許道韻,似乎是開始坐而論道…
李長壽很快就拿出了一些小玩意,正式將斗大神牌推廣了出來。
于是,畫風很快就變成了三教仙人帶玉帝化身酒后打牌,還好沒拿什么天庭正神之位作彩頭。
不覺已過了三日。
這處小千世界無比平穩,有太極圖威能遮掩,又有太清圣人暗中出手,自是穩到了九成。
除卻虛菩提遭暗算時驚動了西方教兩位圣人,后面便沒了什么動靜。
那邊…放棄的十分果斷。
李長壽準備妥當,再次進入了那顆圓球狀的靈寶中,神念侵入虛菩提的靈臺,再次投影成了彌勒的模樣。
從氣息到神態,再到習慣性的動作、微笑的幅度,李長壽將各類細節努力拉滿,開口就是一句:
“明白了嗎?”
虛菩提道心一顫,元神再次‘睜眼’,神情已滿是疲倦。
他此時尚未注意到自己道心內的異樣,這三日一直在不斷思考、充分考慮,將自己能想到的可能性盡數琢磨,最后得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你,當真是我大師兄?”
李長壽保持著那般微笑,雙眼微微瞇了起來,與虛菩提元神‘對視’。
論心理博弈。
片刻后,虛菩提苦笑了聲,問道:“可是老師的安排?”
一般來說,這時候的問題都是陷阱,李長壽也不知,虛菩提和彌勒是否為同一個圣人老師得弟子,畢竟西方教有兩位圣人。
故,此時李長壽依然只是微笑,笑容越發詭異。
虛菩提緩緩嘆了口氣,再次閉上雙眼。
“大師兄不殺貧道,定是還有要用到貧道的地方,大師兄盡管言明。
你我同為西方教弟子,也曾同在靈山修行,雖曾暗自較量,卻并無仇怨,貧道也愿為西方教赴湯蹈火,為師兄效命。”
“很好,”‘彌勒’伸出右手。
虛菩提故作不明,但見‘大師兄’笑容漸漸收斂,道心下意識有些收緊。
又是一輪沉默,‘彌勒’正要緩緩放下右手;
虛菩提目中劃過幾分掙扎,卻還是一指點在額頭,一道灰色的身影自他元神眉心處飛出,凝成一只灰蒙蒙的光點,被‘彌勒’握住。
圓球之中,虛菩提額頭飛出一滴精血,李長壽雙手掐了一個復雜的法印,這精血瞬間凝固成了水滴狀的血石。
法印不停,一道道鎖鏈出現在血石周遭。
妖皇囚神訣!
那縷灰氣自虛菩提道軀胸口飛出,鉆入血石中,化作虛菩提的虛影,被血石完全禁錮。
自此,若今后要滅殺虛菩提元神,只需催法燒盡這塊血石,虛菩提元神便會隨之崩碎。
虛菩提靈臺處,‘彌勒’身形即將消散,那有些無趣的嗓音,再次鉆入虛菩提道心。
“且在此地養傷,時機合適,自會放你出去。
若老師問起、或是你我在其他情形下相見,你自知曉如何處置。
若貧道未主動去尋你,就當無事發生。”
虛菩提聞言雙目一瞪。
這不是老師的意思?!
他此時,只是單純成了彌勒手中的棋子?
虛菩提面露惱怒,隨即便是一聲長嘆,嘴角的苦笑越發濃郁。
今后,明面上的師兄弟將會是暗地里的主仆,主動權完全在彌勒手中。
周遭星光再次閃爍,這次幻境直接消散,虛菩提的元神沉入了無盡的黑暗中,六識再次被封禁了起來。
圓球內,李長壽看著自己掌心這塊‘魂石’,將其用陰陽二氣包裹,放入一枚戒指中,轉身出了這處靈寶。
大功,告成。
今日后,混沌海邊緣。
一顆圓球緩緩從混沌海中飄來,在天道之力的壁壘前乒的一聲炸碎,留下了一個胸前染血,氣息平緩的老道。
圓球靈寶的碎片被混沌氣息卷走,虛菩提周遭的禁制也接連消散,他睜開雙眼,看著周遭環境,立刻用仙力包裹住道軀,遁入混沌海中。
虛菩提心底,回想著剛剛‘大師兄’交代的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大師兄主動提起的,算計楊戩之事,需與大師兄的安排互相配合。
虛菩提對此毫無意外,心底早已推測到會是這般結果。
大師兄是個不肯吃虧、有仇必報的性子,上次被太白星君算計的那么慘,怎么可能沒有反制的安排?
這很彌勒。
第二件事,卻是虛菩提主動問起…
‘師兄,貧道該如何對師父解釋這些時日失蹤之事?’
大師兄給的回復是:
‘我將你放到了混沌海邊緣,那太白金星不是說,貧道是鯤鵬的第二元神嗎?’
虛菩提頓時明白,這口鍋該套到鯤鵬背上:鯤鵬捉了自己,以極速遁出洪荒,拷問他有關西方教之事,如此勉強可以在老師那邊圓上。
說起來,大師兄還真是大膽,同門相殘本就是大忌,大師兄直接就做了,還做成了。
看來,上古時就聽過的有關大師兄的傳聞,都是有跡可循。
虛菩提在混沌海中轉了一陣,從另一個方向回返洪荒天地;但他才剛進入天道壁壘,道心突然一震,連忙內視自身。
這又是什么?
虛菩提看著道心中那一縷縷已然扎根的灰氣,面色突然變得有些蒼白。
哪怕修為再高的煉氣士,都怕產生心魔,更怕自身被心魔吞噬。
而他此時的道心之中,一股股灰黑色氣息近乎將道心吞沒。
虛菩提心底泛起一陣又一陣紛雜的情緒,悲、怒、殺意,近乎要將他吞噬。
哪里來的心魔!?
虛菩提掐指推算,沖入了天道壁障之后立刻坐下修行,身周飄起一股股金色光芒,額頭漸漸布滿冷汗。
‘大師兄,你好狠!
貧道道心近乎被你全毀,今后怕是再難向前半步!’
虛菩提睜開雙眼,眼底的怒色迅速消退。
不對…
這并非貧道的心魔,這是被人強行種下的魔念!
域外天魔、混沌海邊緣…此前沸沸揚揚的傳聞莫非不是傳聞?大師兄莫非真的是!
虛菩提瞳孔驟縮,隱藏身形,帶著滿心驚駭朝三千世界邊緣遁去,想要擇地靜修,仔細思索此事。
若真是如此,他們西方教怕是有麻煩了…
甚至,會被大師兄逐步蠶食!
“唉,貧道已受制于人,也做不得什么了。”
于混沌海邊緣放走虛菩提后,又過半個月。
李長壽與此次出手的道門仙人,在共同立下嚴守此秘的天道誓言后,悄然‘解散’。
雖李長壽不想讓云霄立誓,但云霄主動開口,他也不好拒絕。
云霄仙子并不想搞什么特殊化,她希望在三教事務上,讓李長壽將她單純看做是截教外門四大弟子之一。
當然,在私下里,兩人已是牽手漫步幾個時辰都不想松開的準道侶。
之所以安排這次共同誓言,李長壽也是用心良苦。
當大家一同保守一個秘密時,互相之間會增加一些友誼,多一些關聯。
只要太乙真人這個穩定開團點別貿然開團,兩教直接爆發大戰的概率,最起碼能低個一成!
這個,勉強算半層算計。
云霄與瓊霄一同回返三仙島時,李長壽也曾叮囑她們,讓她們多關注下趙老哥的狀態。
李長壽有點擔心,因玉帝陛下一句話,就會影響到劫運運轉,提前讓趙大爺入劫,讓定海神珠歸屬天庭。
雖然這種可能性很低,但李長壽還是選擇了穩一手。
話說回來…
‘虛菩提真會是今后猴子的老師?’
太白殿中,李長壽仙識注視著正帶三尖兩刃槍遠去的天將紙道人,心底思索著這個頗有深度的問題。
這個概率還是蠻大的,畢竟此時洪荒之中,與‘菩提’沾邊的也就是虛菩提了。
而且,此時虛菩提成了自己手中傀儡,今后在算計西方教或者佛門時都可用上,只要虛菩提別自己瞎折騰,他也不會輕易廢掉這般棋子。
前有文凈準師嫂,而今又有虛菩提…
自己對西方教的滲透工作,也是頗有成效的嘛。
感謝老師這次親情相助!
這種事也不能多做,畢竟圣人老師可不是自己的法寶人,總是請圣人做一些非‘講道解惑打小圣’的活,容易降低自己在老師那里的好感度。
李長壽剛想收攝心神回小瓊峰,太白殿外駕云飄來一道身影,自是玉帝化身‘懂天帝’。
此前酒宴上,荃峒幾次說漏嘴;
與李長壽的紙道人一同回天庭的路上,荃峒回過味來,默然無語了好一陣。
還好李長壽及時言說,解釋了幾句,說自己擔心各位仙人無意間言語冒犯,提前傳聲點破了玉帝化身的身份,玉帝這才松了口氣。
不是自己暴露的就好,面子問題還是要注意一下的。
今日荃峒再次趕來,李長壽打賭兩包‘靈娥親制靈獸辣肉’,定是為了楊戩之事。
果不其然,荃峒駕云到了太白殿前,像模像樣地求見一番,就被李長壽傳聲‘召’進了殿中。
等到了太白殿最深處的陣法內,兩人相視而笑,李長壽又把剛才受的禮還了回去,拿了一具中年面容的紙道人,與荃峒一同入座。
荃峒開門見山:“長庚,吾這次來,是問問有關楊戩之事,楊戩的試煉進行的如何了?”
“陛下請看,”李長壽取來一只加厚加大的銅鏡,擺在了兩人面前。
一指點在銅鏡上,銅鏡表面頓時泛起了層層波痕,隨即顯露出模糊的畫面,之后這畫面迅速變得十分清晰。
那是一處大千世界,滾滾妖氣遮掩了日月星辰,數道流光在空中不斷追逐。
李長壽與荃峒定睛一看,就見那流光中,有楊戩的身影。
他身著有些破爛的戰甲,右手抓著一把長槍,左手握著一把帶著些許裂縫的寶劍,身周纏繞著金、紅流光,少許血跡從他額頭朝臉頰滑落,束起的長發被妖血浸染大半。
他張口,似乎發出了一聲怒吼,身形驟然加速,留下道道殘影、帶起層層靈氣震蕩,立刻追上一頭蛇妖!
那蛇妖面露狠戾,轉身吐出漫天毒霧。
長槍前竄,劍光橫斬,下一瞬便是妖血漫天,楊戩身形在蛇妖龐大的身軀中穿透而過,槍尖頂著蛇妖元神,一劍將其元神斬碎…
荃峒小聲問:“怎么只有畫面沒聲響?”
“陛下,這是玉鼎真人所見情形,此時玉鼎真人可能是忘記開那邊小銅鏡的禁制了。”
“原來是這般,”荃峒點點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楊戩追殺幾只大妖的情形。
又一陣,大戰落幕。
楊戩斬了三頭大妖,最后一名大妖逃到了天外。
楊戩要趕回去處理三頭大妖的尸身,免得妖氣肆意噴灑,傷到此地凡人。
這楊戩也是深得八九玄功的精髓,麻溜地處置了大妖尸身后,將這些大妖身上的天精地華之寶取出,并將對方靈力最強的血肉斬下。
架上幾只燒烤架,細心燒烤一番,皺眉強忍著不適,一口口吃掉,增強自身血氣。
做巫族會做之事,確實是八九玄功的正確修行方式。
李長壽贊嘆一聲:“當真神勇。”
荃峒雙目中滿是光亮,也跟著贊嘆:“有長庚愛卿殺妖時的少許風范了。”
李長壽:…
這話聽著,怎么像是他跟楊戩有什么直接關聯?
“長庚,”荃峒笑道,“吾這具化身就落在此處了,你何時要看楊戩的情形,記得喊吾一聲。”
李長壽道:“維持這般銅鏡,也就耗費些靈石,小神接下來也要緊盯此事。”
“善!”
荃峒頓時滿意地笑了,繼續看著銅鏡中的畫面,楊戩已是快速消失在天邊,順利避開了妖族高手反撲。
李長壽見狀心底暗笑,也知玉帝這是見才心喜,留下小半心神在此地,本體進入了淺層修行狀態。
此時,趙大爺有沒有在定海神珠上悟到什么,李長壽自是不知;
但他悟到了。
天道在不斷填補自身、完善自身,那天道就有了近乎于‘私欲’的目的性。
對于普通生靈乃至長生仙而言,天道至公無私,只會遵循天道規則行事,維護天地安穩。
但站在歲月長河的岸邊去眺望,能見天道‘由小到大’,能見天道‘由殘到全’。
天道有個核心在這,便是后天無十全十美之生靈、寶物,只有先天生靈、先天至寶,才能抵達真正的圓滿境界。
這也是當前,為何除卻玄都大法師之外的頂尖大能,幾乎都是先天生靈的緣故。
那天道本身是否可達到完美?
變數會一直存在,天道缺憾也會一直存在…
李長壽思索著這些,漸漸將大部分心神沉入大道之中,遨游天地間、徜徉古今時。
待他一次閉關醒來,發現玉帝化身猶自在興致勃勃地觀察楊戩,從楊戩激戰妖獸、與煉氣士周旋,再到楊戩發呆發愣、坊鎮中小憩。
很快,白澤安排的試煉劇情登場,楊戩被引入了一處兇地之中,奮戰數月殺將而出,降服一頭三首神蛟,這神蛟化作‘上古神兵’三尖兩刃槍。
從玉鼎真人和荃峒的視角來看,根本看不出這背后有人為安排的痕跡。
白先生的‘洪荒大導演’之魂已開始覺醒。
接下來數十年,荃峒大多時候都在這太白殿中。
李長壽感覺自己像是臨時接了天帝的班,天庭各類事務玉帝都跟他商量一二,再在凌霄殿中用本體扣個印璽。
大多數時間,玉帝這具化身與李長壽的紙道人,就在太白殿深處看銅鏡。
這讓李長壽想外出去找云霄仙子約個會,都有點不好意思開口。
楊戩的修為進境堪稱神速,此時戰力已能與大部分金仙境煉氣士持平,自身境界距離金仙劫也已不算遠。
這日,荃峒突然道:“長庚,你覺不覺得,楊戩缺了點什么?”
“缺了什么?”
本體正與靈娥講道的李長壽,忙將注意力放在這邊,笑道:“一身鮮亮的衣袍?”
“不,”荃峒道,“吾倒是覺得,楊戩似是缺了個伴兒,正如白澤先生與你這般。”
伴兒?
荃峒起身道:“愛卿且稍等幾日,吾回去借天道之力查查,看洪荒中是否還有一些異種,可以予他做個坐騎。”
坐、坐騎?
嘶,原來哮天犬最初是這種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