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華仙子入夢思情,睡醒已是淚滿玉枕,目中癡癡念念、有些魂不守舍。
這是明顯的入劫癥狀。
李長壽此刻活躍在天庭的兩具紙道人,一具在月桂宮中開直播,一具就盯在了云華仙子身周。
此刻,李長壽心底有一個很大的疑惑。
這個符元老道,問題也太明顯了點,這跟自爆都沒什么區別了。
若是北洲瘴氣一戰前,李長壽思考此事,只會從劫運、符元立場、可能產生的后果、最壞的結果等等,這些比較常規的方面去審度;
但現在,李長壽多加了幾個方向,讓自己盡可能考慮的足夠全面。
其一,符元有沒有可能是半路成了傀儡,并非原裝二五仔?
其二,楊天佑跟腳會不會有問題。
其三,圣人有沒有直接干預。
其四,這有沒有可能是對方故意吸引自己注意力的靶子,掩蓋他們真正的算計?
等等。
符元仙翁是天庭老神仙了,與木公差不多一同進入天庭,混的時間久、混到了較高的位置,所謂符元也是后來改的道號,沒什么厲害跟腳。
如果符元是早早被人安排好的棋子,所選的發難時機就有點不對。
——此時,天庭已是要借著大劫崛起,此前有大把機會能背刺玉帝,為什么沒利用?
綜合分析,最有可能的選項,反而是符元老道被人控了心神,或是被人直接偷了梁、換了柱…
若真是這般,圣人直接出手的可能性就相當大了,約在兩成左右。
老規矩:若我是背后操控符元者,我需用他算計什么?
李長壽心底靈光閃爍,捕捉到了一點關鍵之處。
投石問路。
對方如此行動,很可能沒有明確的目的,最低限度惡心一下玉帝,最理想的結果就是損害玉帝威信,從而達到其他目的。
此時大劫劫運降臨,天地如同一灘渾水,若是能用一顆石頭砸出點浪花,說不定就能產生連鎖反應…
背后搞事者,是西方教的可能性自然最大,但闡教也不能直接排除。
當然,還要有微弱的可能是截教出手,但這個…這個…
嗯,保持懷疑,不妄下定論。
突出一個嚴謹!
用仙識瞧了眼坐在梳妝臺前靜靜出神的云華仙子,李長壽暗中搖了搖頭,心神挪移到了旁處。
他派出一具紙道人扮作天將,奉自己之命,去地府查有關楊天佑的跟腳。
隨之,正牌水神紙道人這兩年來,第一次離開太陰星,在天庭中四處走動,大搖大擺調查有關云華仙子之事。
這波,也是老千層餅了。
李長壽先去拜訪了云華仙子,勸說云華仙子莫要太過憂心,并派天兵去瑤池請命,為云華仙子增加了六位侍女。
而云華仙子也成了天庭除卻王母娘娘之外,第二個擁有超過兩個仙子侍女的天庭仙人。
因天庭男仙女仙分列,玉帝都沒這待遇!
隨后,李長壽去了姻緣殿中,查看了云華仙子的姻緣紅繩,并指著云華仙子與楊天佑的紅繩當場發飆:
“月老哇,這是為何?
云華仙子乃是玉帝歷劫時的親妹妹,怎么能跟一凡人纏死了紅繩!”
月老老鐵嚇得一哆嗦,忙道:“這、這絕不是小神干的!水神明鑒!”
李長壽皺眉道:“那我問你,此處是何地?”
“姻緣殿啊…”
“你是何人?”
“小神是月…老…”
月老面色突然無比蒼白,蹬蹬蹬后退幾步,看著那已是鎖成了死扣的紅繩,下意識就摸出了金剪刀。
李長壽拂塵一甩,將月老攔了下來,低聲道:
“此時天地間劫運已顯,此事透著一股子蹊蹺,月老你當真要剪?”
月老又哆嗦了下,心里仿佛掛了十五只木桶——七上八下,口中念著‘完了完了’,急得在李長壽面前一陣轉圈。
“水神!水神救我!”
“此事非我能解,”李長壽嘆道,“你記得,只需一口咬定此事絕非你所做,這死扣也絕非你打的,并敢為此立下大道誓言。
玉帝陛下宅心仁厚、寬宏大量,月老在天庭中也是勞苦功高,自不會被怪罪。
此事,我還真是要好好查下去了…
月老可記得,最近這二十年,都有誰來過你姻緣殿?將他們姓名都寫下來給我。”
“是,是!小神這就寫!”
李長壽又道:“未免月老你遭人暗算,我在你身后全程用留影球記下你寫的過程,務必盡量詳細些。”
“哎!多謝水神!”
月老長嘆一聲,請李長壽一同去偏殿中,不斷回憶、思索、講述,寫下了一條條訊息。
這二十年,哪個神仙、哪個時辰、來此地說了什么,月老都交代的無比清楚,讓李長壽…
意外掌握了十多位天庭仙神的黑料。
這些都是小事,李長壽也犯不著跟同殿為臣的同僚過不去。
半日后,李長壽收起了多角度拍攝的七顆留影球,對月老叮囑一二,讓月老最好在近期封殿,莫要讓任何人進入姻緣殿,月老也一口答應了下來。
李長壽前腳走,月老就把姻緣殿大門一關,將兩個童子扔去外面舉牌:
月老不在殿中;
天道庇護此地。
大搖大擺、毫不隱藏行蹤,李長壽繼續在天庭中左右拜訪。
離開姻緣殿,取道瑤池中。
李長壽叮囑龍吉最近不可出瑤池,又與王母娘娘打了幾句光明正大的‘暗語’,請王母娘娘看緊云華仙子。
隨后李長壽仿佛神來之筆,突然轉向,故意路過符元仙翁的府邸,在符元仙翁的大門外踱步走了一陣。
最終,李長壽轉身離開,并未入門,趕去見了木公。
李長壽與木公聊了一陣天庭事務,施展出了‘雙聲同步大法’。
在嘴邊說話時,暗中又用仙識對木公傳聲:
“木公,當年是誰選你做了男仙之首,節制玉帝陛下的權柄?
若是道門圣人老爺你就笑一聲,西方圣人老爺你就嘆口氣,不知道就猛眨眼。”
于是,東木公抬手摁著眼角,嘀咕一句:“怎么有點心神不寧。”
隨后就是眼皮亂眨,頻率十分嚇人。
李長壽心底一笑,與木公繼續閑聊扯淡。
待他辭別木公,就回了月桂宮中,坐在銅鏡之后,繼續看嫦娥排舞,吃著手邊的珍饈美味。
又半日后;
地府那邊也有了結果,李長壽通過閻君與生死簿,查了楊天佑此前十八世,沒有什么毛病,只是一顆正常的真靈在不斷輪回。
再有月老殿得來的名單…
符元仙翁最近二十年,曾三次去月老殿,與月老飲酒作樂、有意結交。
第二次的時間點,剛好就對應‘華有銘十九歲將母親和妹妹托付給楊天佑照料’事件。
很明顯,華云與楊天佑的這步棋,是在玉帝歷劫身尚未回歸天庭時,就已被人種下了。
此時,邏輯支點已足夠多,一條可能性達到了六成的‘故事線’,清晰地呈現在了李長壽心海…
李長壽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雙眼都不由瞇了起來,捏起一塊剛烤好的靈獸肉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其實他是在回想這場看似簡單的博弈背后,所隱藏的種種細節,檢查自己是否有錯漏之處。
自省自查,其實不必等事情結束以后;
若是自己能提前發現漏洞,也有及時補救的可能。
與此同時,月桂宮的殿門處。
盯——
兩只兔耳朵發飾向外湊了湊,一顆小腦袋露著額頭和雙眼,遠遠捕捉到李長壽這般表情,忍不住哆嗦了幾下。
突聽身后傳來女子的輕喚:“小兔怎么在這躲著?”
少女玉兔渾身輕顫,連忙把腦袋縮了回去,對著背后駕云而來的幾位美麗仙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而后又是一陣抹脖子、掐脖子、歪頭吐舌頭…
幾位仙子被逗的掩口嬌笑。
一位仙子道:“小兔你莫要這般,水神是個頂好的仙神,這兩年你還沒發現嗎?”
“對呢,水神此前幾次,也不過是故意逗你的罷了,水神看你的眼神都十分和善呢。”
“和、和善?”
玉兔念起這兩年,幾次與天庭水神的照面,禁不住,蹲下來委委屈屈地抱住了自己。
《當黑暗降臨,只有我一只兔發現了大魔王的真相》。
“可以替我,把這個呈給水神大人嗎?我不敢過去…”
玉兔淚眼汪汪,雙手將一封請柬捧給幾位仙子;
這幾位仙子卻是并未遲疑,將請柬接了過來,說笑間飛去殿中,落在了李長壽面前。
玉兔少女再次露了個腦袋殼,悄悄盯著那邊的情形。
她見李長壽拿起請柬看了一眼,又聽李長壽笑道:
“太陰星君請我去赴宴?這還是算了,那廣寒宮中毫無人氣,我當真有些不適應。”
言說中,李長壽抬頭看去殿門處,只見到了一道淺淺的沖擊波,那應該是兔子蹬腿時留下的波痕。
姮娥請自己過去赴宴?
李長壽不知這里面有什么說法,但絕不想成為自上古之后,第一個踏入廣寒宮的男人。
就這般,月宮之中歡宴漫漫,銅鏡之中畫面未斷。
人間春去秋來,又過了半年。
云華仙子終于按耐不住,與自己的侍女相商,在拜訪了一次王母娘娘后,就奮不顧身、暗中下凡。
這個過程中,玉帝、王母、李長壽、木公,以及少部分天庭高手,都在密切關注云華仙子的蹤跡。
當云華仙子拿出一枚玉符,偽裝成一名天將,借此混出天門;
凌霄殿中的玉帝面色徹底陰沉了下來,卻強忍著,并未出手干預。
他是玉帝。
劫運降臨、天庭興起,他若出手對抗劫運,便會影響大劫運轉,甚至可能影響到天庭崛起之事。
后面的故事,就有點俗套了。
云華仙子下凡與楊天佑見面,多年的相思之情、姻緣紅繩的擾動,讓他們四目相對時,禁不住相擁。
楊天佑是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他不愿因自己一個凡人耽誤云華仙子的前程,不斷忍耐、忍耐…
最后還是沒忍住。
暗中跟隨在后的李長壽,用一道結界籠罩住了楊府,表示此事塵埃落定。
凌霄寶殿中,玉帝搖頭一嘆。
妹妹長大了要嫁人,他這當哥哥的,其實也沒什么好說的;
就是這其后的牽扯錯綜復雜,讓玉帝各種頭疼。
正此時,李長壽那具青年道者模樣的紙道人,與玉帝的化身湊在一起,找了個風景不錯的仙山,喝了頓酒,琢磨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玉帝有意成全楊天佑與云華仙子,就把這個難題扔給了李長壽,還道:
“長庚若是能在這杯酒喝完之前想出主意,吾就賜長庚一件寶物。”
李長壽微微一笑,故意露出思考的表情;
玉帝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李長壽就將早已準備好的方案拿了出來。
“有了。”
噗——
玉帝化身捂著嘴,瞪著李長壽:“有什么了?”
“陛下要的辦法,”李長壽笑道,“小神去查了楊天佑此前十八世跟腳,并拜托閻君將生死簿所記載之事都隱了起來。
此時天機混淆,推算之法被禁,咱們大可編一個浪漫的故事,為他們兩人增加一點解釋。”
“哦?”玉帝來了興致,“哪般故事?”
李長壽在袖中摸出幾只卷軸,“陛下請看,小神早已備好,防備有今日之局。”
玉帝定睛一瞧,卻見那卷軸上寫著《三生三世找到你》、《仙人情未了》、《你在左、我在右》。
玉帝化身額頭掛滿黑線,瞪著李長壽罵道:
“吾下凡的時候,你怎么沒拿出這些!”
“咳,”李長壽尷尬一笑,“您當時那是自身訂制的故事,這些都是小神自由發揮,難免有些不同。”
玉帝拿著卷軸仔細看了一陣,很快就選了一個劇本,且跟李長壽所想不錯,就是‘三生三世’、‘金童玉女’的那套。
玉帝又問:“給他們編造這般故事,又能如何?”
李長壽慢條斯理地分析:
“陛下,再過幾年,天庭中定會流言四起,言說云華仙子私自下凡、私配凡人。
那時小神就會放出這個故事,抵消一部分后續影響。
而陛下也可做做樣子,罰那楊天佑散盡家財,讓他們受些清苦的日子…
天庭不少仙神都是性情中人,明面上不敢說什么,暗中便會同情云華仙子與楊天佑。
這時,陛下只需尋合適的機會,將他們捉拿回天庭,削掉云華仙子部分修為,用犧牲壽元的懲罰、成全他們姻緣道果,以儆效尤,此事就可圓滿落幕…”
——這,已是李長壽能保二郎神楊戩順利降世,且顧全各方利益的中策。
玉帝緩緩舒了口氣,點頭應了下來,在懷中拿出了一桿玉筆,遞給了李長壽。
“謝陛下,小神就卻之不恭了。”
“總感覺長庚你是在故意給吾下套,”玉帝目中略顯嫌棄。
李長壽淡定的一笑,端著酒杯敬了天柱一杯。
于是,七年后。
事情發展果真如李長壽與玉帝所說的那般,前六年十分平靜。
云華仙子下凡第一年,楊府迎來了二少爺;
下凡第三年,楊府迎來了三小姐…
楊府一家的生活,自是神仙羨慕、鴛鴦嫉妒,凡人更是想不到其中的快樂。
但好景不長,天有驚變。
先是天庭之中流言四起,幾乎一夜之間,在天庭邊角的天兵,都知曉了玉帝之妹云華仙子私配凡人、有辱天威之事。
天兵天將眾仙神本身也沒覺得這是什么大事,他們吃個瓜也就是了。
李長壽及時放出了‘楊天佑乃金童轉世,與云華仙子是天定的姻緣’,將此事風評迅速板正了過來。
但這時,有部分仙神在那不斷渲染此事的嚴重性,以符元仙翁為首,將此事鬧到了凌霄寶殿上。
玉帝淡定的下令,命一隊天兵下凡捉拿,下的命令,是將楊天佑一家五口捉來凌霄殿中,聽候他發落。
問題,就出現在了這個環節。
李長壽算盡了此事,自然不會忽略掉這個關鍵。
他的紙道人暗中躲在楊府地下,靜等天兵抵達;
天兵落下,宣讀玉帝陛下旨意,捉拿楊天佑一家。
楊天佑本身十分平靜,對此早有預料,護著妻兒,被天兵用仙繩困縛。
正此時,變故突生!
一名距離楊天佑不過半丈的天兵,雙目中突然溢滿金光,一巴掌拍向了楊天佑的天靈蓋。
云華仙子不善斗法,根本來不及馳援;
但一道白影自側旁極快地閃來,險之又險地擋在楊天佑身前,須發飄舞、雙目瞪圓。
李長壽紙道人暴起發難,口中怒斥:
“爾等何人!”
但他話音剛落,李長壽就立刻失去了與這具紙道人的聯系,只感覺有一縷道韻強行破壞了自己寄托在紙道人身上的元神之力!
電光火石間,李長壽只得將心神挪移到紙道人袖中,全速開啟另一只備用紙道人,但這紙道人沖出來時,已是來不及…
那天兵一掌拍碎楊天佑頭顱,且在另一側,又有一天兵將楊天佑長子斃于掌下。
李長壽只來得及出手,將打向云華仙子的一掌用拂塵擋飛,渾身仙力爆涌,吹出一股狂風…
待風熄云止,院落中一片狼藉。
剩下的那隊天兵滿臉錯愕,看著眼前這一幕齊齊發懵,瞪著楊天佑以及其長子的尸身。
年僅六歲半的楊天佑二子,用力將自己妹妹抱在懷中,平靜的表情中帶著幾分茫然,臉上墜著一行濺來的血跡。
李長壽的紙道人,只有兩句傳聲留給了此地天兵,讓他們各自退去。
一具紙道人已將云華仙子帶走,送去天庭。
其他紙道人留在此地,守在了那楊戩和楊嬋身旁。
與此同時,凌霄殿外雷霆大作,李長壽自月宮而來的紙道人,飛出雷光,面目冷寒,踏入殿內,徑直走向了符元仙翁。
玉帝面露不解、群仙有些疑惑,但此刻都感覺到了李長壽的怒意。
木公忙問:“水神…”
李長壽并未回話,已走到了符元仙翁面前,與符元仙翁四目相對,后者也是一臉疑惑,似是不知何事。
李長壽嘴唇微動,傳聲說了五個字。
符元仙翁先是一驚,而后渾身輕顫,仙軀竟如氣球一般干癟下去。
不過轉瞬,便化作了道道灰燼,神魂俱散!
凌霄殿內落針可聞,眾仙神驚恐地看著李長壽。
此地也只有玉帝聽到了李長壽說的那五個字為何,面露思索,目中神光涌動。
“過分了,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