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山,一朵白云自金光大陣中飛出,緩緩升向星空。
云上,李長壽低頭看向身旁盤坐的師侄,看著他那努力忍耐、卻猶自紅了眼圈的可憐表情,以及那不斷輕顫的肩頭、輕輕晃動的道箍…
李長壽突然有種,自己像是做了什么錯事的負罪感。
奇妙的靈珠子。
“師侄,”李長壽溫聲呼喚。
靈珠子弱弱地抬頭,目中流露出少許無奈,“長庚師叔,我沒事的。”
李長壽一顆道心差點當場融了,趕緊道:“不用擔心,我帶你去天庭,那里的生靈都很有趣,也很溫柔。
要不,咱們打個賭?”
靈珠子脆聲道:“師叔,怎么打賭?師父說,賭是不好的習慣,要有堅定的道心、處理事物的把握。”
李長壽:…
反過來竟然被靈珠子教育了!
“那換個說法,”李長壽笑道,“稍后去天庭,所有人見了你,都會露出一些善意的微笑。
如果真的是這般,你就答應本師叔,在天庭中結交一名好友,如何?”
“嗯,”靈珠子點頭應了聲,“弟子聽從師叔安排。”
李長壽溫和一笑,不再多言,駕云朝著中天門而去。
來的路上,李長壽還有意在妖族控制區域的邊緣飛了半圈,而回去時,怕真的被妖族高手埋伏,特意繞去了西牛賀洲上空的西天門。
靈山總歸是不敢明目張膽,為難他這個人教弟子,也不會讓他在靈山附近出事。
一路無太多話,李長壽暗中觀察著靈珠子的反應,想要盡快了解靈珠子的全部性情。
靈珠子此刻的情緒,忐忑占了大多數,畢竟自化形后就沒離開過乾元山上,這也算是他第一次出遠門。
“長庚師叔…”
“嗯?”李長壽聞聲低頭。
靈珠子正抬頭看著他,那雙靈氣滿溢的大眼中,流露出少許無奈。
“我這樣子,很不正常嗎?
師父似乎很困擾,一直說讓我變得男子漢一點,而且玉鼎師叔看我的時候,也經常會有一種同情的目光。”
“哈哈哈哈,”李長壽也是被靈珠子逗笑了。
靈珠子皺著眉頭,滿是疑惑地看著李長壽,“長庚師叔,怎么了嗎?”
“無事,無事,”李長壽擺擺手,也在云上盤腿坐了下來,白發白眉的慈祥模樣,倒是令靈珠子頗感親近。
李長壽笑道:“你師父一直說讓你有男兒氣概,是覺得你性子太軟了。
玉鼎師弟對你也并非同情,也是覺得你性子太過柔弱。
通常而言,男子是陽剛的代表,女子多是陰柔的象征,但這并非絕對,只是多數人是這般。
太乙師兄在這方面比較粗糙,未能及時告訴你這些,只是一味的讓你做個男子漢。
天地陰陽,陰陽本就并非絕對對立,也非絕對分明。”
靈珠子抿嘴思索。
李長壽補充道:“想要讓你師父開心,有些小習慣改一下就好。”
靈珠子忙道:“請師叔賜教!”
“今日不便與你多說,”李長壽笑道,“稍后到了天庭,我為你介紹一二好友,你與他們先相處一段時日,自己找找你師父想讓你變成的樣子。”
靈珠子頓時有些欲言又止。
李長壽沒有繼續說下去,拿了一本經書遞給了靈珠子,讓他路上解悶。
靈珠子乃上古靈珠、玉虛宮出身,修為起步便是真仙境,而今也已是天仙境后期,距離金仙境還有一段距離。
但靈珠子根基深厚,最大的依仗便是自身那清福元神,若是修成金仙、歷練一二元會,又是一位云中子那般的清福金仙,可為闡教增運。
李長壽心中一陣遐想…
封神大劫原本的故事中,截教一方是以二代弟子強橫出名,闡教一方則是以三代弟子硬拼截教二代弟子而出名。
像修有仈jiu玄功,在入劫之前已有天庭神位在身的清源妙道真君楊戩;
前世靈珠子,入劫后以靈珠子元神結合蓮花寶身的三壇海會大神哪吒;
得了廣成子、赤精子的寶物,卻被申公豹一句‘道友請留步’上頭,左右橫跳、差點反殺師父的殷郊、殷洪…
這些都是道門后起之秀。
誠然,截教一方的后起之秀其實也不少,但火靈圣母、聞仲、余元,知名度遠不如楊戩、哪吒、雷震子這些。
是否自家圣人老爺,在封神大劫中選擇站在闡教這邊,也有這部分考慮?
李長壽仔細思量著,心底也有些無奈。
為何,他也已默認封神大劫中,闡、截必會殺紅眼…
十絕陣、九曲黃河大陣、萬仙陣,三座大戰升級的標志性大陣…
李長壽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這些年都去關注截教的男女感情發展,金光圣母、秦完秦天君他們研究的十絕連環陣,也不知如何了。
這會不會成為封神大劫的小伏筆?
李長壽思索一二,啞然失笑。
他這個蝴蝶已撲棱了這么多下,到此時一切事態的發展,依然是在朝封神大劫前行。
天道的修正之力,或者說,這世界線的收束之力,還真是不容小覷。
上個想改變神話歷史的浪前輩,已經成為歷史車輪上的一只小補丁;
自己,還是以自身存活作為首要事項,畢竟人死了,可是什么都沒了…
“長庚師叔,”靈珠子突然輕聲問,“這世上,像我這般的生靈,有很多嗎?”
李長壽想了想,溫聲道:“每個生靈都是獨特的個體,不必想著為了合群而改變自我,要想著讓自己變得更完美而提升自我。
生靈不必有太多棱角,但也不必太過圓潤。
畢竟,圓滑什么的,是我們這些老人家之事。”
靈珠子眨眨眼,“靈珠子聽不懂呢。”
“以后自稱時就用我,不要自稱名號,這等于直接暴露自身跟腳,”李長壽正色道,“這算是你第一個要更正的小習慣。”
“是,靈珠明白了。”
“嗯?”
“我明白了…”
“這才乖,”李長壽瞇眼笑著,看前方西天門已是在望,“可還記得剛才的約定?
你可以一路看看,他們是不是都在對你笑。”
頓時,靈珠子打起精神,本是有些怕生的他,此刻卻主動觀察那些天兵天將。
眾天兵天將:…
講道理,水神大人帶回來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仙子,這小仙子還用一種清澈、好奇的目光打量自己,自己能回以什么表情?
還不都是各種各樣的笑!
行至半路,靈珠子就忍不住拽了拽李長壽的道袍,那雙大眼中滿是星辰。
“師叔,師叔,真的是耶!大家都在對我笑呢!”
李長壽笑而不語,端著拂塵,帶靈珠子朝自己水神府而去。
跟白澤較勁這么久,突然套路一下小孩,身心也是頗為愉悅…
回了水神府,李長壽命天兵整理了一處屋舍,就讓靈珠子住了進去。
“靈珠子,你且在此地住下,一應所缺都可對院內天兵天將提及。
本師叔在天庭,大小也算個文臣,大家都會給我幾分薄面,想要出去逛逛也是可的。
過幾日,我會安排幾名天兵天將,與你切磋術法和神通,你且先做些準備,稍后出手也要有分寸,莫要傷人。”
“是!”
靈珠子此刻精氣神都高漲了起來,與在乾元山上幾乎判若兩人。
她,咳。
他對李長壽做了個道揖,“弟子明白,此次修行之路,請師叔盡情鞭撻弟子!”
李長壽差點老臉一紅…
太乙真人這個老陰陽師,都教了靈珠子些什么!
呃,也可能是自己思想太復雜…
現在好了。
李靖在度仙門,哪吒在水神府,若是現在就找到殷夫人,《陳塘關》這場戲的主要演員,就算湊齊了。
哪吒屬于帶資進組,這場戲中天定的主角。
現在的敖丙連龍蛋都不是,木吒、金吒在這場戲中并無戲份。
石磯娘娘那邊,要不要提前摸摸底?
丹房中,李長壽看著面前的五部洲簡略地圖,靜靜地出神。
他一心二用,一邊在思考這場大戲如何去導。
一邊在鎮守水神府的天兵天將中,物色幾名陽剛氣息較為濃郁、行事自帶豪情萬丈光環的天將,讓他們稍后與靈珠子多交流交流。
李長壽漸漸發現,在算計封神大劫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掂量清楚天道的趨勢。
以哪吒舉例,天道定下的封神大劫劇本中,哪吒經歷的磨難、造成的一系列后果,對封神大劫、對天道有多少影響?
這個分析清楚,就能做到有的放矢…
總體而言,就是要確保哪吒的戰力,確保哪吒成為闡教陣營的常規主力團之一;
還有太乙和石磯的沖突,也有可能會成為引燃兩教大戰導火索的火星…
憑這幾次與太乙真人接觸,李長壽完全不再懷疑太乙真人‘先下手為強’的思想覺悟,以及‘嘴炮’、‘嘲諷’等技能的等級。
可惜,他還不能刻意針對太乙真人。
李長壽知道,自己并不能站在闡教或者截教的立場,他是人教弟子,更要站在太清老師想要自己處于的立場——
道門。
“大局…”
想了一陣,李長壽站起身來,帶著少許憂慮,在丹房中靜靜踱步。
心神微微一動,卻是天庭那邊,敖乙和卞莊到了水神府。
此刻,敖乙嘴角帶著濃濃的笑意,卞莊卻是垂頭喪氣、眼帶血絲,但又強打精神,讓自己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兩人抵達書房前,剛要行禮,李長壽手指輕輕擺動,屋門大開、陣法關閉。
“進來吧。”
敖乙與卞莊齊聲應是,低頭進了書房,對桌椅后的李長壽抱拳行禮。
“教主哥哥,已找準了合適的妖族女子,”敖乙笑道,“可是要卞莊現在就動手?”
李長壽問:“你們找的是哪位女子?”
“是月老尋的,”敖乙道,“是南贍部洲與西牛賀洲邊界處的一名業障大妖,天仙境修為;
已在萬靈殿中查過了她的跟腳,其血脈也是上古時大妖,而今在妖族中頗有些影響力。
此妖的泥人經常拖著紅繩到處亂竄,居無定所、風流成性,若是與天將傳出一段風花雪月的趣聞,也不會惹人懷疑。
其他,就要看卞莊副統領的本領了。”
卞莊雙腿一顫,苦笑道:“末將粉身碎骨、萬死不辭,但水神大人…末將還是純潔的…”
李長壽笑道:“只是讓你去夢中留情,又非讓你去獻身,怕個什么?”
“哎,末將遵命。”
敖乙故作驚奇狀,“卞副統領竟然如此潔身自好?”
卞莊頓時擺出了一幅生無可戀臉。
“好了,”李長壽道,“此事讓姻緣殿全力協助你,若是不成也無妨。
而且又不是讓你下凡,只是讓你通過神威殿與妖族女子夢中相會…
需記得,我們是要通過此事,對外宣揚天庭并非天道控制的木偶,天將也有真情實感,也是血肉生靈,也不是要你真的跟妖族女子相好,尤其是還是一只業障大妖。”
“末將明白!”
卞莊朗聲回答,隨后又愁眉苦臉。
他的情緣緣初體驗,難道就要…
李長壽忽而皺眉,道:“你們先稍等下,我在旁處有事。”
言罷閉目凝神,一動不動。
小瓊峰,李長壽走出丹房,看著黑池峰上飄起的少許‘極光’,立刻用這具本體紙道人駕云趕了過去。
到了黑池峰,入了大陣中,卻見白澤化作本體在水潭旁趴著,額頭三枚彩色長羽光芒閃耀,身周環繞著一縷縷七彩仙光。
“水神,”白澤身周仙光更為閃耀,化作人形,向前做了個道揖。
李長壽道:“白先生喊我前來,可是有什么要事?”
白澤正色道:“對水神來說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剛才貧道感悟天機時,突然有所感應。
有兇禍現于北洲偏北。
怕是妖族要對北洲巫族出手,逼迫天庭出兵馳援,從而與天庭正面交手了。”
李長壽做了個道揖,正色道:“多謝先生提醒。”
白澤笑道:“水神可是早有這般推斷?如此,倒是貧道多慮了。”
“不,我并未有這般推斷,”李長壽道,“而且說實話,我修道日淺,境界也并未到先生這般。
說起推算之法,我也只是剛剛入門,推算不出太多身外之事。
今后若有這般情形,還請先生及時告知我一聲。”
白澤皺眉問:“那,水神此前如何介入天道大事,又如何與西方相抗,做了這般多的決斷?”
李長壽嘆了口氣,有點無奈的道了句:
“無他,多做些準備,把各類情形都考慮清楚罷了。
此事,先生也不必多掛念,妖族發討天檄文時,我已暗中知會北洲巫族,他們已經做好了應對的準備,不會被妖族打個措手不及。”
白澤對李長壽做了個道揖,贊嘆道:
“了解水神越多,貧道越是欽佩。
水神,如今玉帝王母不在天庭,道門高手或許不會干涉巫妖之爭。
若水神需幫手相助,還請及時與貧道相商!”
李長壽點頭答應一聲,與白澤做了個道揖,道一聲“先回去安排北洲戰事”,駕云離了黑池。
心神回歸天庭,李長壽讓敖乙卞莊先放下此前那點小事,整備天河水軍、填充仙豆等資源。
卞莊差點喜極而泣。
而后,李長壽心神之力推到了最大,心底出現了一個個窗口,北洲巫族聚集之地、北洲邊界妖族匯聚之地,盡在他紙道人仙識網絡的籠罩中。
正如李長壽所說,巫族早已躲入了避難之地;此前巫族有部分戰巫去騷擾妖族,也是他授意。
東海海眼的悲劇,李長壽自是要避免再次上演。
但那些妖族之地…
好安靜。
各處高手、妖兵毫無調動的痕跡。
不過,白澤給了示警,且攻打北部巫族,對妖族來說也是一步好棋,此事發生概率極高。
李長壽靜靜等待著,結果一連幾日,妖族絲毫沒有什么反應。
李長壽心下納悶,還是留下了大半心神監察妖族之地,小半心神用在處理各處日常的事務。
心神之力不夠,只是辦事效率降低,李長壽凡事穩著來,也不會出什么亂子。
然而李長壽也沒想到的是,他這一等,就是足足半年!
半年中,靈珠子與水神府天將打過幾次照面,但每次都因靈珠子太過靦腆,除去切磋斗法,就只是看天將在那玩鬧,根本融入不進。
此事確實不能操之過急,當徐徐圖之。
天庭也做好了足夠的應戰準備,數十萬精銳天兵帶著百萬仙豆,隨時可支援北洲。
當李長壽開始懷疑,白澤對災禍的定義是不是有些問題,一縷熟悉的氣息出現在了妖族之地。
文凈!
李長壽仙識如網,立刻循著這股氣息探查,很快就看到了三道有些模糊的身影,在地下進入了幾層妖族布置的大陣。
文凈會主動顯露這一縷氣息,其實是他們之前定下的一種‘暗號’。
為了保護己方臥底,此時文凈道人與他尚不能直接聯系,而這縷氣息就足以證明,文凈道人立場并未發生變化。
這三道身影,文凈道人居左,一名有著銀白色長發、提著一把長劍的少女居右,居中的,卻是一名帶著斗篷的高瘦身影。
李長壽掐指推算,確定自己并未見過這名道者。
西方那邊又要搞事了?
呃,該不會是,西方來找陸壓獻策、提供幫助,給陸壓道人和妖族指點一條明路——進攻巫族,逼天兵天將下凡開戰?
若真如此,那…
白澤這‘趨吉避兇’的神通,簡直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