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怎么這么吵?
緩緩旋轉的太極圖上,某個青年道者滿臉不情愿地拽下眼罩,有些迷迷糊糊地咂了咂嘴,又伸了個懶腰,這才看向了吵醒自己的聲音來源…
怎么回事?
天邊有道不斷閃爍的血紅色身影;
那是一道懸浮在高空的身影,應是個女子,身前、后背生有多條手臂,散發著有些駭人的道韻波動。
她正在高空極速飛馳,近乎于接連不斷施展乾坤遁法,每當她的身影停頓,身前、背后的一只只玉臂,都會凝出一只血色長矛,對著下方狠狠拋擲。
每只長矛都蘊含了強大的力量,乾坤的波痕一層一層接連不斷;
每當這些長矛與它們攻擊的目標相撞,就會迸發出超強的波動,發出那種節奏感鮮明的鼓聲。
這女子的攻勢當真太迅疾,此刻全力爆發,血色長矛就如狂風驟雨,對著下方那道頂著小塔的身影瘋狂輸出,笑聲逐漸瘋狂…
那個頂著小塔的白發老頭…
“長庚!”
玄都大法師道心一震,雙眼瞬間恢復清明,一雙瞳孔出現兩對淺淺的陰陽雙魚。
只是一眼,立即洞徹這片天地間的一切情形!
他剛才忍不住開始睡覺時,不是在一處宮殿中嗎?
宮殿…
遙遠的天邊有一顆倒塌的巨木,巨木腳下,依稀能看到那已經化作殘垣的宮殿,宮殿周遭大陣早已失效。
自那巨木到玄都大法師跟前,這不知多遠的間隔中,原本一望無際的沙海,化作了滾燙的熔巖大澤。
隨著天邊的斗法持續進行…
準確來說,是隨著那渾身血紅的女子瘋狂輸出,大地的裂痕朝著四面八方蔓延;
一顆顆星辰墜落,天地間充斥著一股兇惡的氣息,勾動著生靈藏于心底的憎惡與怨恨;
星空不再璀璨,空中滿是濃煙與污濁,六道輪回投影的星河隱于天穹。
斗法擾動的風浪聲,在這片天地間來回嗚咽,像是無數生靈在低沉哀鳴…
玄都大法師雙目一凝,那道在空中不斷閃動的身影,在他眼底瞬間停住。
她那頭血紅色的長發不斷飄舞,身上只穿著簡單的戰裙,那一條條手臂沒有半點違和感,而她身周纏繞的那股戰意、那股似曾相識的道韻…
后土·七情·極惡!
與此同時,大法師也看到了另一處不太重要的戰場。
在宮殿廢墟邊緣,楚江王和秦廣王正在不斷對轟,這兩位巫族高手、地府閻君,此刻像是殺紅了眼,打的血脈開裂,宛若兩頭人型兇獸。
“死!”
惡之化身‘小惡女’厲聲怒吼。
下方巖漿湖上,玄黃塔滴溜溜的旋轉,李長壽靜靜站在玄黃氣息之中,手中還提著那名此時已昏死過去的欲之化身,渾身上下并無半點傷痕。
大法師頭一歪…
這到底什么情況?
難不成長庚已經搞定了這兩個,然后感情問題處理不當,一個吃醋了?
也不對,自己才睡了一陣,長庚不可能這么快才對…
算了不管了,先救人再說。
大法師腳尖一點,身形與太極圖一同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是在秦廣王與楚江王頭頂。
“兩位…”
楚江王仰頭怒吼:“干掉你,我就是大巫祭最喜歡的弟弟!”
秦廣王咬牙怒斥:“你就是想當老大是不是!
早就看你蠢蠢欲動!
咱們巫族的淳樸都被你吃了!我打死你這個混賬!”
大法師嘴角輕輕抽搐了幾下,當下一言不發,身影自空中消失,幾乎同時出現在了兩位巫族高手背后,兩計手刀對準他們脖頸砍了下去…
砰砰兩聲悶響,這兩個全然沒注意背后的男人直接被封神魂,身形緩緩仰倒,被大法師收入袖中。
大法師看向李長壽所在之地,微微彎曲雙腿,道袍各處輕輕鼓起,隨著他一聲輕喝,身影化作一道黑白摻雜的彗星,徑直沖向高空中的小惡女。
“滾開!”
長發從淺紅色化作了血色的惡念少女扭頭厲嘯,一條條玉臂晃動,甩出十數道血矛,遠遠砸向沖來的大法師。
大法師此次卻并未祭起太極圖,極快前沖的身影瞬間停頓,長發與道袍齊齊朝著前方飄動;
他左手背負于身后,右手并著劍指,指尖陰陽二氣環繞,凝出一把黑白相間的氣劍。
腳踏八卦步,翩若人龍影。
長袖飄舞間,大法師身影在空中留下道道殘影,手中氣劍看似只是簡單幾個撩撥前刺,舉手投足卻帶著玄妙自然的高深道韻。
一根根血矛炸碎,大法師身形幾次閃爍,已逼近那惡念少女百丈范圍!
后者發出宛若兇獸的低吼,十一條手臂各自握住一只長矛,與大法師在空中爆發激戰…
正此時,李長壽的腳下出現了一口漩渦!
陰陽二氣迅速匯聚,卻是太極圖開辟出了一條乾坤通路。
李長壽并未立刻退走,反而低頭看著手中正提著的這七情化身之欲。
他剛剛…
“長庚,先出去了。”
大法師傳聲入耳,李長壽立刻點頭答應。
略微猶豫,李長壽決定還是讓欲之分身繼續留在此地,牽制已經近乎暴走的小惡女。
他手指點在七情之欲的額頭,低聲道:
“娘娘多保重,我會盡快做好一應準備,回來助娘娘一臂之力。”
言罷,李長壽將手中提著的女子用力朝著遠處一扔,這欲之化身雙眼睜開一條縫隙,嘴角露出清淡溫柔的笑意。
但隨之,欲之化身渾身輕顫,鼻尖發出一聲略帶痛苦輕哼,目光滿是茫然。
她看到李長壽先是一怔,隨后表情就變得有些驚恐,轉身化作煙霧砰的炸散,口中還破口大罵:
“你還是不是生靈!嘔!混蛋!”
李長壽還沒來得及回答,身旁人影一閃,卻是大法師施展乾坤遁術趕來。
大法師此刻也不說話,左手摁著李長壽肩膀,兩人齊齊墜入下方的漩渦,右手對著上方一揮,乾坤通路瞬間坍塌…
那一團追擊而來的血紅身影堪堪撲空,砸入巖漿湖中,猶自惡狠狠的罵道:
“回來!我要殺了你們!殺!咕嚕嚕…”
總算出來了。
李長壽剛剛感應到各地紙道人的存在,他與大法師已出現在了六道輪回盤之外,處于輪回盤左上方。
兩人默契十足,同時隱藏起身形,并未驚動任何人。
李長壽道:“師兄,咱們先去十八層地獄下方,給這兩位閻君洗洗心神。”
“善。”
大法師抬起右手,看著右手正輕輕顫抖、有點紅腫的指尖,笑道:
“后土娘娘的實力,這些年當真提升了許多,這還只是化身吶。”
“嗯,師兄怎么不用法寶?”
“想著這樣能帥氣一些…哈哈,哈哈哈哈!其實剛睡醒,忘記還帶著乾坤尺來著。”
李長壽:…
他將頭頂旋轉的玄黃塔托在掌心,心底呼喚著塔爺,卻一直得不到回應。
李長壽忙問:“師兄,塔爺這是怎么了?”
大法師笑而不語,手指點在小塔上,讓這滴溜溜旋轉的小塔頓時靜止。
小塔輕輕顫了幾下,在塔底噴出一股渾濁的玄黃氣息;
塔爺的靈念再次與李長壽心神連通,在李長壽心底,用一種痛快、享受、解脫的情緒,喊出了一聲:
“爽!”
片刻后,十八層地獄最底層。
有大法師與太極圖出手,兩人無聲無息過了十八層地獄,像是鄰居串門一般,輕松穿過了四十九重大陣禁制,抵達了‘淚湖’。
剛來此處,李長壽心底些微惡念瞬間消散,一股莫名的悲傷泛出心海。
在湖心處的小哀幽幽一嘆,低聲念著什么,在那繼續趴著,動都沒有動。
更換姿勢又能怎么樣呢?
只不過是讓空蕩蕩的心,得到一點點不應有的慰藉,而這慰藉頃刻也會消失,只留下更深沉的悲傷罷了。
——《小哀說》。
這次,李長壽和大法師并未靠近小哀,只是在湖邊,將楚江王和秦廣王兩位地府大佬放了出來,解開禁制。
本來被惡念侵襲,喊打喊殺的兩巫,在此地一再次撲到了一起。
但四只拳頭剛攥起,還沒落到彼此身上,兩人瞪著的雙眼突然被淚水掩蓋,眼淚吧嗒吧嗒落了下來,禁不住抱頭痛哭…
李長壽見狀繼續思索,將這般情形記了下來。
后土娘娘的七情化身中,若論戰斗力,爆發后的小惡女與尚未出世的‘一點就爆’怒之化身,當屬最強之列。
但七情共鳴之力最強的,還是小哀。
后土娘娘將小哀甩出六道輪回盤,并不只是因為小哀會自我坍塌,不會去搞出什么麻煩事;也是因為小哀太強,很容易讓其他六情化身受影響,從而產生不可估量的后果。
后土娘娘此刻也在受七情化身的侵蝕,尤其是受小哀的侵蝕最強…
大法師捏揉著自己的手指,開口問:“長庚,我睡著后發生了何事?”
李長壽的眼神頓時變得無比幽怨,大法師仰頭大笑了兩聲,略微有點點尷尬…
七情之力,防不勝防。
“師兄,你是真的強,被打飛都不醒…”
李長壽嘆了口氣,將大法師睡著后,自己與欲之化身的‘對決’簡單說了一遍。
“我趁她被自身反噬,心神出現空擋的瞬間,元神之力沖了進去,果然找到了后土娘娘。
娘娘被困在了七情之中,七情化身既是枷鎖,也是囚籠。”
“哦?”
大法師正色道:“詳細說來。”
“是,”李長壽答應一聲,與大法師一同在淚湖邊緣打坐,開始細細講述。
當時,他指尖點在欲之化身的額頭,元神之力涌入,自身撞入了一片星海…
那并不是真正的星海,而是一片幽靜的深淵,頭頂漂浮著六道輪回盤投影出的星河。
星河的余暉,便是此地唯一的光源。
李長壽感覺自己仿佛在不斷下墜,又在下墜中聽到了輕輕的抽泣聲。
他循聲而去,口中不斷呼喚著‘后土娘娘’,總算尋到了自己此行的最關鍵人物。
大德后土。
看到后土的身影,李長壽心里就是一揪…
這種情緒,只出現過一次,那是在師父還沒渡劫時,有次師父酒后躲在草屋內痛哭。
后土娘娘…
她身著簡單樸素的白裙,蜷縮在一片星骸中,身周環繞著四顆光球,那光球正不斷在她瘦弱的身子上汲取力量。
——這應是尚未出世的四情化身。
“娘娘?”李長壽心底呼喚著,“晚輩太清弟子,奉老師之命前來相助!”
那蜷縮的身影絲毫沒有回應。
李長壽接連呼喚十幾聲,沒有得到半點應答;仔細感應,此刻后土娘娘的七情其實十分活躍。
她只有很少的歡喜,很少的愛意,卻拼盡全力,努力壓制著怒、懼、惡、欲,又放任悲哀侵蝕自己。
因為悲傷是自己品嘗的苦酒,不會影響到六道輪回盤運轉…
但悲之侵襲,又讓她宛若在深淵中不斷下墜、不斷下落。
后土娘娘本身,雖然沒有小哀那般絕望,但此刻也是被一股沮喪且無力的情緒包裹著。
李長壽突然感覺到,此地對自己的排斥之力,顯然是欲之化身已開始恢復‘念力’…
開口的機會甚至只有兩三次!
李長壽必須得到后土娘娘的回應,必須問如何才能幫上后土娘娘!
沒辦法了,只能發起靈魂拷問:
“娘娘!您還記得血海旁的玄都大法師嗎!”
依然沒有回應。
顯然在后土娘娘心底,自家師兄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太清圣人跟您的約定,您還記得嗎?”
依然沒有應答,后土娘娘似乎根本沒有聽到李長壽的呼喚。
撕扯感更加強烈,李長壽能感覺到,那欲之化身的‘念力’如海嘯一般侵襲而來。
因為道境上的差距,李長壽此時很難抵擋,即將被擠出此地!
這一瞬,李長壽心神運轉到了極致,眼前浮現出了幾個選項!
這些選項,都是自己能想到的,有可能引起后土娘娘注意的話語。
他可以言說巫族此刻人丁凋零,有妖族用巫族魂魄煉制滅人劍之事,激發后土的怒火;
也可以拿地府陰司,即將并入天庭編制之事做文章;
更能直接夸大其詞,當場造謠,說巫族即將被殺光了、地府要被攻破了等等。
但這一刻,李長壽心底泛起了一種不忍。
他不忍對眼前這位娘娘撒謊,不忍用夸大其詞的話語,再去刺激后土娘娘本已無比疲倦的心神。
被生靈七情拉扯、折磨,這該是何等的痛苦…
可李長壽知道,自己此刻必須說一聲,用盡量溫柔的口吻說一聲:
“后土娘娘,晚輩需你相助。”
嗒——
宛若一滴水落在水潭,這寂靜之地出現了聲響,又伴著聲響多了少許光彩。
仔細去看,那光亮是來自于后土…
蜷縮在星骸角落,正抱著自己雙膝,散發著濃郁悲傷的女子,緩緩抬頭,睜開了自己那雙星眸。
你,是誰。
淚湖旁,李長壽對大法師講到這一段時,也是有些唏噓。
“喚醒后土娘娘后,欲之化身就無法趕我走了,娘娘趁著欲之化身虛弱,暫時壓制了欲之化身。
我簡單將此時地府的情形說給后土娘娘,并在后土娘娘那里尋求解決此事之道…”
“可有辦法了?”大法師關切地問著。
“嗯,”李長壽皺了皺眉,左手張開,掌心有金光流轉,凝成了一只宛若由枯草編制成的草環。
李長壽低聲道:“雖后土娘娘說,咱們師兄弟二人出手就足夠了,但穩妥起見…
師兄,你能請動多少道門高手?
跟師兄你的實力,最好不要相差太多。”
大法師笑道:“請多少人倒不是問題,問題是,若是請的人太多,你可撈不到太多功德。”
李長壽聞言仔細斟酌了下,言道:“還是穩一些,功德能有就不錯,不多強求。”
話語一頓,李長壽笑道:“大不了稍后請師兄你在我身旁護著,我去找些業障大妖處理了,補上這缺漏。”
“你說,那些妖族當初為何非要招惹你?”
大法師一陣搖頭,嘆道:“簡直堪比滅族之禍。”
“唉”
微風帶來遠處的嘆息聲,湖心的少女輕輕呢喃著什么,雖聽不太清楚,但必是消極語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