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今后若無我命,勿多出手。
靈山角落,道門眾仙剛走,眾老道面色陰沉回返時,跪伏在地上的青年道者就聽到了這般話語。
地藏微微一嘆,低聲道:
“多謝老師相護。”
言罷他站起身,回了神獸諦聽身旁,老老實實地盤腿入座。
事已了,西方教實際損失一名不重要弟子,圣人親自現身,卻被道門眾弟子明里暗里懟了一陣…
憋屈、無奈、憤慨,這些情緒在地藏心底醞釀,最后卻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慶幸。
“聽,”地藏突然道,“監察那些道門仙人,看他們心底是否會泛起,今日之事是誰一手策劃。”
諦聽身周緩緩亮起青光,側耳傾聽。
地藏心底念頭百轉,雙目漸漸瞇了起來。
此時道門得勝而歸,最是容易松懈之時,背后策劃那人很簡單就能暴露…
天庭水神?
對于這位一力將龍族拉去天庭,又將金蟬子重傷、逼的自家圣人現身的天庭水神,地藏其實頗多欣賞,覺得如果是水什在背后出手謀算,今日自己敗的也不冤。
但他無法確定,水神是否有這般‘影響力’,能請動三教大師兄一同出場。
這道門三教的三個大師兄…
說實話,面對他們,地藏感覺完全無從下手,心底無比憋悶。
深得最強圣人太清老子寵愛,先天至寶隨便用,甚至姓名都無的玄都大法師;
洪荒靈寶第一、通天教主最信任、自身更是來去無蹤的截教多寶道人;
玉虛宮擊金鐘的廣成子,此前表現最為‘含蓄’,卻給人滴水不露之感,穩如山岳…
而這三教的大師兄身后,趙公明、金靈圣母、赤精子、太乙…
如此多的大能,如此多的強者!
這,就是道門嗎?
果然,真正面對這個龐然大物時,總不免會有窒息之感…
一旁諦聽似乎能聽到地藏的心聲,低聲道:“你在害怕?”
“不,我在慶幸。”
地藏嘴角露出少許恬淡的微笑,“只要一想到,如今面對的道門已是巔峰,氣運再無可增之處,向前發展除卻能盡力維持當下,必是由盛而衰。
見證這般強大的道門漸漸湮沒于洪荒的塵埃中,豈非幸事?”
諦聽閉著眼撇了撇嘴角,“別扯了,剛才都快嚇哭了,算計不過就是算計不過,道門也不沒直接打上來。”
地藏額頭頓時繃起十字青筋,“仔細聽!”
“急了,你看看,主人你心境亂了,都是破綻。”
“哼!”
諦聽晃了晃腦袋,繼續側耳偷聽,但很快就給了回答:“今日這場戲,應該是三個大師兄主導,并無他人算計。
闡教與截教一些修為較弱的煉氣士,此時所想都是與三位大師兄有關,并未提到天庭水神。”
地藏聞言緩緩點頭,輕輕呼了口氣,開始反思此前的種種不足,以及錯過的幾次出手時機。
下次,定不會了。
“各位師弟師妹回返道場后,還需好生修行…”
峨眉山羅浮洞,大法師溫聲叮囑著周遭闡教、截教的仙人,眾仙行禮后各自回返,說笑間飛往西北東南。
待眾仙走后,此地只剩大法師、多寶道人、趙公明、黃龍真人,四人回了羅浮洞內,趙公明開了兩壇好酒,略作慶功之儀。
多寶道人盯著大法師的袖口,笑問:
“長庚呢?快出來吧,事情都已了了!”
心神正在旁處的李長壽,耽誤了一陣才出回聲;
紙人自大法師袖口飛出,搖身化作一套常用的青年面容,站在大法師身后。
趙公明招呼他入座,李長壽便笑道:“我這只是紙人,喝酒也是糟蹋,就不坐了。”
幾位大佬也未強求。
大法師笑道:“你剛才傳聲到了一半,怎么就不傳了?”
“師兄的應對,比我準備的話語更妥善,”李長壽抱怨道,“師兄您就是懶散慣了,哪里真用的到我出手。”
大法師瞇眼笑道:“會說話就多說點,也夸一夸你這幾位師兄嘛。”
“罷了罷了!”
多寶連連擺手,“我可經不起長庚幾句夸贊,不然非要飄上九重天不可。
今日之事,當真痛快!
此前被西方算計了那么多次,今天總歸是出了這口無名火!”
趙公明道:“今日倒也有些不圓滿,始終未曾將那真正算計者抓出來。
哪怕不能施以懲戒,好歹也要知道是誰,今后咱們好有所針對。”
李長壽正色道:“此人精于算計,也是個蠻棘手的人物,若我所料不錯,應該是一個名為地藏的圣人弟子。
他有一只神獸做坐騎,那坐騎名為諦聽,此獸可遍聽三界生靈之心聲,有分辨真偽之神通。
這些都是大法師用太極圖推演得來的。”
“諦聽?”
多寶道人輕吟幾聲,微胖的面容上露出幾分恍然之色,“倒是聽說過這般異獸。”
趙公明笑道:“這異獸豈不是可以聽到諸多道侶之間有趣的聲響?”
一旁黃龍真人點點頭,言道:“這神通應有所限制。”
大法師道:“限制不小,若修為不足,只要稍微給自己心神加一道提防,就可免去被它窺探。”
趙公明嘖嘖笑著:“修為高些的道侶,大多都是清心寡欲,也沒樂子可聽不是。”
于是,大法師、多寶道人、黃龍真人,齊齊看向趙公明…
趙公明有些心虛地撫了撫胡須,“這事,怎么了?”
“公明師弟,你怎么三句不離這般事?”
黃龍真人叮囑道:“咱們要一心向道!凡靈私欲,與仙何關?”
“這個,心情漸好、心情漸好的緣故,”趙公明老臉一紅,隨后便瞪了李長壽一眼。
還不是去巫族那一遭,李長壽給他灌輸了滿心的陰陽、繁衍、男女那點事!
多寶道人又沉吟幾聲,道:“這般提防,倒不如將這個諦聽獸除掉,終是個禍害。”
李長壽道:“若那地藏現身,自當除去這般異獸。”
趙公明笑道:“怕是他此時被嚇破了膽,短時間內不敢露面了。
哎,此事也算過去了,咱們喝酒,今后再讓長庚一步步謀算就是了!”
李長壽:…
真就白用啊?
大法師與多寶道人舉杯對飲,那黃龍真人端著酒杯站起身,對李長壽先是道謝一二,又嘆道:
“龍族之事,貧道心多虧欠。
此前一直沒察覺什么,突然就有了感悟,自行入定閉關,一睜眼,已過了龍族之事。
唉,龍族遭劫,若貧道當日在東海,或許就有一線生機。”
李長壽聞言眉頭輕輕一挑,敏銳的捕捉到了一點關鍵。
突然來了感悟?
莫非…
罷了,這事不能細想。
“龍族命數如此,合該有此一劫,”李長壽嘆道,“不過到此時,龍族已與天庭一心,今后的境遇想必會逐步改善。”
“唉,”黃龍真人面容多是慚愧,顯然是要愧疚個幾百年。
一旁多寶道人突然想到了什么,扭頭看著趙公明。
“話說回來,金光師妹為何會受傷,還會在你這峨眉山受傷?”
趙公明口中酒水差點嗆出來,忙道:
“這個,我具體也不知,還沒來得及問是誰暗算了金光師妹…”
多寶道人眼前一亮,已是懂了什么,扭頭看向李長壽。
李長壽卻是眼觀鼻、口觀心,一點也沒接話的打算…
羅浮洞中,這小小的慶功宴半天就散了。
大法師回了兜率宮修行,趙公明陪著多寶去了金鰲島,黃龍真人則是趕去東海龍宮,過去看看有沒有自己能幫的事…
李長壽去過靈山的這具紙道人,在羅浮洞就直接焚了,心神抽回南海海神廟中,繼續整理著自己得到的一手三教仙資料…
從結果來看,這次三教壓靈山的大戲并不完美。
第一,是給了靈山一個提醒,讓靈山有了由明轉暗的機會,為接下來天庭的發展規劃,無形中增加了一些困難。
第二,是大法師硬懟了圣人。
這是李長壽此前想到可能會發生的一幕,可他沒想到大法師憑借至寶,輕易就擋下了圣人的法寶;
更沒想到,一向不沾因果的大法師,在這種時刻,會拿出道門大師兄的擔當…
平日里去看龍族大戲的時候,大法師都是抱著‘能不出手便不出手’的心態,除非是觸碰到某件事真正的‘底線’,不然,大法師只是安排他這個小法師干活…
這次大法師出手,李長壽很擔心會給三教弟子留下一個不穩妥的印象。
——圣人也就那樣,沒有至寶,靈寶多點還不能懟嗎?
嗯,說的就是截教那群仙人!
還有第三,今后西方教行事,想必會變得小心謹慎,之前那般自傲自負的教風,怕是要因此事而扭轉,讓他算計起來肯定要花費更多心力。
不過話又說回來,總不能因為這些弊端,就忽略了這次三教威壓靈山的正面意義…
這次事件的正面影響數不勝數,各層目標都算完美達成。
總體而言,天庭后續五百年,應當能安穩發展了。
看著手中整理出來的‘三教仙’資料,李長壽腦海中劃過一個又一個人物…
封神大劫前的這個時代,三教群星璀璨,洪荒星光爛漫。
這次去靈山,給李長壽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那美貌與實力并重的金靈圣母,也不是演技狂飆、展露出非凡風采的三位大師兄,更不是那位個性十足、陰陽語專業四級的太乙真人,而是…
闡教,玉鼎。
有那么一瞬,在玉鼎主動站出來時,李長壽捕捉到了一縷玄妙的道韻。
這道韻,李長壽無比熟悉,跟他的龜息平氣訣不盡相同,卻有頗多相似之處!
這位闡教十二金仙,隱藏了部分自身修為!
而且,玉鼎真人今日頂在了頭頂的那口玉鼎,并非是他的法寶,那似乎是神通凝成,又像是大道所顯,仔細感應,反倒是介于先天靈寶與后天靈寶之間的奇妙存在!
這位真人自開始到后面,全程都是一言不發,大多都是面帶笑意…
平平無奇的樣貌、不多的存在感、關鍵時刻敢站出來直面西方教的自信,那玄妙的玉鼎,以及更重要的,玉鼎真人現在還沒出生的徒弟——
二郎神楊戩!
這玉鼎,八成是個隱藏大佬!
李長壽在玉鼎真人的名號上畫了個圈,稍后可以主動結交一下,看能不能搞一搞,據說是肉身修行第一法的八九玄功。
他當然對八九玄功沒興趣在——自己現在修為已經不低,大道已經初步成了,接下來要做的是在這條大道上步步前行,不可輕易改法。
但八九玄功這門可以速成的肉身修行法,若是能用來培養小瓊峰保安大隊長熊伶俐,或者海神教神使…
那就相當舒服了。
李長壽又將玉符的內容細細整理了一遍,坐在后堂思考了許久,這才施展土遁,讓這具紙道人回了地下紙道人庫。
此時已是夜深星稀。
小瓊峰上,李長壽緩緩擺著蒲扇,看了眼在側旁蒲團上打坐修行的師妹。
她入定深了。
仙識掃過門內各處,看到酒玖師叔正為酒雨詩師叔講道,而師父在一旁聽的頗為開心,一幅蹭課的優良表情。
于是起身駕云,朝丹鼎峰而去,看望看望剛有所突破出關的萬林筠老爺子,給毒長老加油鼓氣。
在丹鼎峰耽誤了半個時辰,李長壽心底始終有些放心不下,還是朝破天峰飛去…
放心不下何事?
那還用說,自然是之前所見…
度仙門祖師度厄真人,又成為了謠言中關鍵一環!
到了度仙殿前,兩位守殿的長老問李長壽來此地做什么,殿內已經傳來了掌門的咳嗽聲。
“是貧道讓長壽過來的。”
兩位長老頓時不敢阻攔,李長壽做了個道揖,低頭進了大殿,快步去了掌門的小廳。
一番行禮,掌門招呼李長壽入座,順便用結界罩住了這偏殿。
季無憂笑道:“長壽,有事盡管開口,怎么看你還有些猶豫?
咳,咳咳!莫要把貧道當外人了。”
“這個,”李長壽沉吟幾聲,道,“掌門,是不是可以提醒下本門祖師度厄真人…”
掌門忙問:“提醒何事?”
“不信謠、不傳謠,”李長壽嘆道,“大法師在天庭玉帝那里,請來了一塊‘天帝正德碑’,專查謠言之事。
此前三教眾仙齊聚,見到了度厄真人在其上一晃而過,成為了謠言發酵不可或缺的一環…”
“啊?!”
季無憂站起身來,皺眉道:“大法師可怪罪下來了?”
“并未,大家都頗為默契,就當沒看見。”
李長壽嘆道:“但這種事,是真的不能繼續下去了。”
“好!”
季無憂急道,“我這就去昆侖山上求見師父,一定會將此事說給他聽!
便說是大法師派人提醒!”
李長壽心底也算放下了一件心事。
他剛要告辭離去,去找玉帝陛下商量那天帝正德碑安放在何處,討論有關北洲巫族之事;
心底又微微一動,多嘴問了句:
“掌門,此前我見有琴師妹急匆匆外出,不知所為何事?”
“哦,一點小事,”季無憂笑道,“有琴國近來出現了一只孔雀妖,專害人性命,以凡人為食。
這有琴國不只是玄雅的故土,更是咱們門內供奉的重要來源,幾位長老商議后,就派玄雅和門內幾位長老過去處置了。”
李長壽緩緩點頭,果然是小事。
“如此,那弟子就回去修行了,打擾掌門。”
“貧道這就寫信,有事直接來尋。”
兩人起身互做道揖,李長壽轉身走出小門,朝殿門而去。
剛走沒兩步,李長壽腳下一頓,突然捕捉到了一點不同尋常之處…
孔雀…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