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壽站在水晶宮的遺址上,看著面前的海底深坑,不由有些費解…
跑什么?
都跑個什么?
本來,有牛頭馬面作為‘助演嘉賓’,李長壽覺得自己這次可以穩妥些,不必出手;
拖延、突圍、逃脫,總體也有較高的把握。
但第一套方案順利進展到一半,師突然一聲令下,他這個準師弟只能被動營業,改變思路,露一露人教弟子·天庭文官·玄都小法師的傳統技藝。
這時,問題似乎變成了一人面對數千高手怎么妥善處置;
而實際上,問題其實是——
有九成八把握可以隨時遁走的自己,在面對數千缺乏大神通者的高手時,怎么才能不經意間讓他們知道,他們,破不開自己的防御。
李長壽之所以能如此果斷臨時‘換劇本’,主要也是因之前已做好了這套備用方案,發難之前胸有成竹。
其次是因,此地沒有圣人弟子級的強者。
鴻蒙兇獸也有強弱,文凈和金蟬子已經算是其中的狠角色,西海龍宮的這一批兇獸明顯弱了些。
再有,此地這批龍族,都是被西方教以咒法控制了心神;
雖一個個老龍實力高強,是西海龍宮漫長歲月的積累,但并無西海龍王這般真正的遠古大手子存在,也無鎮守海眼的遠古戰龍現身。
不然,李長壽也不敢輕舉妄爆!
再看他如何做到的…
先是用葫蘆靈娃狀的紙道人反擊,再硬受對方數十龍族長老攻勢,給對方造成心理壓力,創造一個‘大能’的形象。
又全程,將目標鎖定在對方主事者‘太子敖事’身上,言語相迫、至寶護身、遁法突襲,順利擒住敖事…
這套方案中,最難實現的環節,并非憑遁法摸到敖事身旁,而是如何從數十名龍族高手的圍困中順利脫身。
李長壽的辦法其實很簡單——
不進去就是了。
化作水流炸散的瞬間,真身已憑遁法躲去一側,引動太極圖威能遮掩自身;
又以數十股水流吸引對方注意,再暗中施展乾坤遁法,將一具金仙境紙道人送到敖事身后。
李長壽在乾坤遁法上的造詣,遠不如沉浸多年的其他遁法,本體施展時會有較大阻礙、留下諸多痕跡。
但,借用乾坤遁術送紙道人到指定位置,李長壽早已駕輕就熟。
當紙道人憑大禹治水圖發難,困住敖事,李長壽立刻用隔空送物之法將寶圖送回本體;隨后本體現身,吸引對方注意,借此掩護金丹境紙道人身上的地煞靈爆陣啟動…
整套方案的實施,可以說是行云流水、環環相扣,沒有出現任何大的紕漏。
而李長壽自始至終,只需掐好節奏點,就能營造出一種‘來去自如’之感,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從而加深心理陰影。
這期間所謂的‘驚險’,不過是敵手與旁觀者的錯覺。
可讓李長壽費解的是,這場靈爆過后,敵軍…
就這么退了。
對方退的很快,靈爆余韻尚未消散,眾叛龍已是齊齊掉頭,火速撤離水晶宮中。
走的時候,不少兇獸和叛龍口中罵罵咧咧,喊著天庭文官如何如何,還說什么,天庭武將都是幌子,真正的狠人都在文官中養老云云。
擺明了是污蔑天庭眾仙神和藹可親的形象!
但對方迅速退走,讓李長壽略微有些遺憾,畢竟自己今天已經做好,犧牲三只以上金仙境紙道人的準備。
——金仙境紙道人同時存在的數量有上限,但毀了之后可以再制作。
對方為什么會退?
這些叛龍,不是都被西方控制了心神,說好的悍不畏死呢?
剛才的這場靈爆,造成的殺傷并不算多強,也就是將‘乾坤封禁核心范圍’內的那些老龍撕碎了大半。
小半還是有全尸留下的。
但也因這些二五仔龍密集的站位,以及乾坤封禁,讓靈爆的威力打了折扣,其他數千高手只有三成負傷,七成大多無恙…
外圍叛軍倒是死傷較多,但大多都是些真仙境的仙蛟兵,充分演繹了炮灰一詞,在洪荒中的準確定義。
對方撤退時,不只是這數千高手退走,外圍那數十萬大軍也迅速退去西牛賀洲;
陣型都完全不顧,逃的異常狼狽。
李長壽來不及追趕,只能憑借著尚未完全凝成的水神神位,平息了西海的咆哮,減少海中生靈死傷,避免給自己增加太多業障…
然后,心底梳理著,這套方案后續的一系列操作,略感惋惜。
又沒法施展了。
算來算去還是算不準‘生靈之心’;
這次算錯的,是敵手心理承受能力…
此刻,以李長壽為圓點,背后的扇形區域內,小半的水晶宮安然無恙。
顯然在剛才靈爆時,有塔爺出手相助,護住了西海龍宮這批僅存的火種。
再次恢復了人形的敖事,此刻正趴在李長壽身后,渾身上下滿是傷痕,氣息奄奄,已是重傷。
穩一手,李長壽打出一道仙力,為敖事的龍魂加了幾…十層封禁;
免得他自爆。
李長壽隨后探查各處,開啟部分紙道人,接應三路趕來的龍族高手,讓他們避免與叛軍主力遇上,增加無畏的傷亡。
五行大陣的光膜緩緩收回,葫蘆靈娃將小葫蘆戴回頭頂,各自化作紙人,朝葫蘆藤飛去,鉆入了一只只裂開的葫蘆中。
李長壽張開左手,葫蘆藤鉆回他袖口;
又看了眼面前的深坑,輕輕嘆息,轉過身去,朝西海龍王走了兩步。
那百多仙蛟兵下意識后退半步,簇擁在寶座周圍的龍族高手,目光無比復雜。
在寶座后面,兩個頭套戰巫蹲在那,雙手揣在袖子中,此時正小聲嘀咕:
“這就是水神說的拖延時間?咴兒…”
“可不嗎?”
牛頭嘿嘿一笑,“把敵軍都殺了,為己方援軍爭取沖過來的時間,這不也算拖延了時間,哞…”
“咱還拘魂去不?”
“咋拘啊,哪里還有魂兒,水神過來了,快走快走!”
嘀咕聲中,二巫直接跳到李長壽身后,抱著胳膊、拖著一堆鐵鏈,走到了西海龍王身前。
在側旁那端莊秀麗的龍母攙扶下,西海龍王有些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躬身道:
“多謝水神救命之恩。”
“龍王爺不必多禮,”李長壽忙回了句,又拿出兩瓶丹藥,“龍王可是中了毒?”
“不錯,”西海龍王聞言頗感羞慚,“明明此前水神已提醒過,但吾還是大意中了算計,不曾想,他西方已是將吾龍宮完全掏空。”
李長壽左手輕輕搖晃,將已經只剩大概輪廓的敖事,放到了龍王龍母面前。
龍王雙目瞪圓,劈手就打,要將敖事斃于掌下;
側旁龍宮戰將、長老,不少人小聲呼喊:“陛下…”
那龍母也是向前伸手想要阻攔,但素手抬起,話語只有一個‘陛’字,就頓住了動作。
敖事,已不能活。
但李長壽此刻卻站了出來,低聲嘆道:“龍王爺,此時打殺不得。”
西海龍王雙目通紅,低聲道:“水神何必為這逆子求情!”
“非是求情,”李長壽道,“敖事犯上作亂、欲弒親父,罪大惡極,理應當斬。
但龍王與敖事此刻都在天庭神位序列,是否將敖事帶去天庭,由玉帝陛下發落,才更穩妥一些?
待陛下下令,若是要處死敖事,自是將他推上天庭斬龍臺,天道鍘刀落下,一顆龍首落地,天道自會為他解了那心魔之咒。
若那時,敖事誠心悔改,或許陛下也會動一動惻隱之心,讓他有真靈輪回之機。”
李長壽話語一頓,西海龍王、龍母,以及周遭那些長老,各自對李長壽投來感激的目光。
敖事今日所作所為,哪怕是被控制了心神,也是要斬的,不然龍王威信全然不復。
李長壽主動站出來阻攔,一為了避免親父殺子的悲劇,二是顧全天庭威嚴,三可趁機讓天庭與地府有第一步‘正式接觸’。
只是寥寥幾句話,背后卻有諸多考量,也算是壽的一點小智慧。
李長壽又問:“龍王爺,敖事他們為何此前圍而不攻?”
“他們在逼問西海的寶庫,”一龍族長老低聲嘆道。
李長壽緩緩點頭,這話題不宜多問。
免得又被當做自己暗示什么。
忽聽龍吟陣陣,南、北各有數十條蒼龍沖入海水,朝此地趕來;
正此時,龍宮上方傳來陣陣雷聲,一道金光照下,其內飛出一排排天將…
——卻是李長壽此前安排的‘救援’與‘掩護’方隊,準時登場。
場面頓時有些尷尬…
不多時,南海、北海龍宮的百多高手,以及天河十萬水軍,圍在水晶宮廢墟之外,看著空蕩蕩地‘戰局’,陷入了瘋狂的自我懷疑。
這,還用他們?
半個時辰后;
西海龍王帶著殘部,以及三海龍宮支援來的高手,暫時去西海海眼協防;
李長壽也命天河水軍回天庭,趕去北天門準備第二波‘空降’。
隨后,李長壽看著面前這兩大壇龍王血,眼底滿是笑意。
好東西哇…
這是剛才為西海龍王療傷逼毒時,匯聚了龍王體內大量劇毒的龍王血!
毒丹原材!
金仙劇毒!
根據李長壽初步判斷,這種毒應該是來自于某只鴻蒙兇獸,乃先天劇毒,毒性之霸烈,讓西海龍王這種老牌大羅金仙都差點扛不住。
雖然暴露了‘葫蘆靈娃’這張底牌,但自己的底牌庫,很快就能迎來一波擴增!
李長壽小心翼翼那處三只寶囊,連續套了三層,將這兩大壇龍王血收了起來。
這里條件比較簡陋,不能輕易這種劇毒,還要等龍族戰事休了,用紙道人找個荒山慢慢處置。
“你弄這玩意干啥?”
塔爺在心底懶洋洋地問了句,語重心長地教育道:“爆啊,爆就完事了!毒算什么本事!難登大雅之堂!
你可是掌握了化身靈爆秘法的男人!
多爆幾場,云霄仙子能不對你傾心啊?”
李長壽笑而不言,已習慣了塔爺這般浪言浪語。
“水神大人,”牛頭在旁邊弱弱地問,“咱們再去哪?
您說的臺詞咱們兄弟倆都背過了!哞”
馬面趕緊補充道:“我們地府陰司,永遠是水神大人您的同伴,咴兒!”
李長壽含笑點頭,“剛才多虧了兩位道友相助,不然場面定會一發而不可收拾。”
“大人您別這么說,”牛頭嘀咕道,“要不是我跟馬面非要跟過來,那些龍宮叛軍估計跑不了幾個!”
“話非如此…”
李長壽剛要解釋剛才的局勢變化,一旁海水中出現了那張熟悉的太極圖;
李長壽與牛頭馬面立刻游了過去,消失在了此地。
他們走后,幾道身影從四面八方飛出來,在那海底深坑開始忙碌,將此地的尸身挨個補刀,用攝魂珠收攝殘魂;
隨后又將這些尸身聚在一起,點燃了三昧真炎。
誦經,誦的是度人經、消災祈福咒、太清定魂咒。
一只紙道人在海水中撐開一顆氣泡,將那些灰燼聚來,復揚之,又在其氣泡內吹起嗩吶,儀式感瞬間拉滿…
海神廟中。
師、云霄仙子、李長壽、牛頭馬面接連現身,仿佛此前都沒出去過。
李長壽閉目凝神,通過紙道人,監察四海各處動靜。
對于西方而言,雖然在西海未能尋找到‘龍之寶材’,但因為退的果斷,自身損失并不算大,今日怕是遠不會罷休。
此時,南海、東海已陷入了動亂,海族叛軍發起猛烈進攻,龍族戰線一時吃緊…
師見李長壽皺眉,問道:“長庚,如何了?”
“各處亂起了,”李長壽道,“弟、我安排的紙道人,已經發現那股西海龍族叛軍,他們在西牛賀州邊緣北上、南下。
看來應該是要攻北海和南海。
西方這次目的明確,要得的,就是龍宮無數歲月的積累,作為西方大興的基礎。”
師皺眉道:“西方大興,置我道門于何地?這般!
云霄師妹,你護長庚去南海,我去北海坐鎮,務必壞掉西方算計!
此舉所為,道門氣運昌隆!”
言罷,師背后浮現出一張太極圖,轉身邁入其中。
側旁靜靜而立的云霄仙子,不由輕輕眨眼。
她似乎被安排了。
李長壽卻是忙道:“師兄,此事!”
太極圖一閃而沒,玄都師已沒了蹤跡。
云霄不由輕笑了聲,柔聲道:
“玄都師兄所說也有理,與西方相抗,并非單單人教之事。”
李長壽無奈一笑,隨即便道:“剛剛出手斗法,讓你見笑了。”
“道友出手,不動則已,一動若山崩,”云霄笑道,“道友這是生得晚了,若是在遠古時就開始修行,早已是一方大能矣。”
李長壽搖搖頭,笑道:“你不覺得我做事不擇手段便好。”
云霄略微歪頭,目中流露出少許思索,輕聲問:“道友莫非覺得,我只知修行,而不知洪荒艱險嗎?”
李長壽溫聲笑著,緩緩搖頭,二人對視一眼,彼此也覺得了解對方多了少許。
角落中…
牛頭小聲道:“馬,咱倆挺尷尬啊在這,哞。”
馬面還來不及‘咴兒’,一張太極圖浮現在兩人背后,兩只大手憑空探出,將這哥倆直接拉入其中。
師的嗓音從太極圖中傳了出來:
“長庚!接著!”
一道烏光飛來,徑直落在李長壽面前,被李長壽雙手捧住。
先天功德靈寶,太清圣人煉制的那把乾坤尺!
這尺子的造型就如一把鈍劍,曾打過東皇鐘、砸過鯤鵬魂,算是人教少有的攻伐靈寶!
當然,這如玄黃塔一般,只是借來,并非賜下。
說借來也有些見外,這應該算是人教特色項目——共享靈寶!
乾坤尺輕輕震顫,一縷靈性在李長壽心底響起,卻是跟玄黃塔說起了相聲。
“咱們且去南海龍宮吧,莫要耽誤了正事,”云霄仙子主動開口。
“將你牽扯入了這般因果中…”
李長壽有些歉然說著。
“不怕,”云霄目中背負著小手,道一句:“你多費些心思安排布置,別讓我有機會出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