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真的,太可怕了…
叮叮叮的聲響中,敖乙坐在自己百尺長的豪華大床床邊,雙手不斷顫抖著,手中的溫養茶不斷向外灑,喝到他嘴里的也就少許。
他在抖,顫抖,渾身上下都在輕顫;
敖乙顫抖的原因,并非是因面前有龍母、龜仙人、龍族的幾位叔伯,心底對他們有什么恐懼、害怕,也不是擔心會遭哪般責罰。
他雖然剛破殼只有十一二年,但自認還算堅強;
被送去南海金鰲島找截教大仙人拜仙之前,自己受了三個月的冰柱鐵刺的折磨,依然沒有半點服軟。
現在的顫抖,是自然而然發生的,是不受敖乙自己控制的。
他感覺自己身體提不起半點力氣,心底像是有了一塊陰影,這陰影…
就是顫抖的根源!
稍微揭開陰影的一角,敖乙就見到了那張冰冷冷的、人族老道士的面孔。
人族,怎么能這么奸詐?
一想到那場短促的戰斗,敖乙頓時抖得更厲害了些。
旁邊的龍母連忙催促幾位老龍檢查二子的狀況,但幾位老龍反復得出的結論,也只能是——
飲酒過度。
敖乙剛突出少許的喉結在上下輕顫,猛地喝了一口手中那用了數十種名貴靈草熬煮的溫養茶,突然又對著一旁噴出一口靈茶,劇烈的干嘔。
幾名侍女連忙向前,但敖乙突然慘嚎一聲,雙目之中滿是驚恐。
“不要過來!
你們要做什么!”
這幾位嬌弱美貌的侍女連忙低頭請罪,趕緊退后。
喘著粗氣,敖乙捂著自己的額頭,顫抖的嗓音漸漸放緩,“讓我自己靜一下,都不要靠近我…”
“我兒,”那端莊秀美、姿態大方的龍母憂心地喊著,“你這到底是怎么了!”
敖乙慢慢將空了的白玉凝神琉璃杯放在一旁,手一抖,卻不小心將這價值不菲的茶杯摔在玉石鋪就的地面上。
他雙手捂住額頭,試著慢慢揭開心底的陰影。
戰勝恐懼的辦法,就是去面對它!
迷藥,強烈的迷藥…
四方大印對著自己當頭砸下,自己被大印震暈、心神徹底昏迷了過去…
可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血脈,卻存留了許多記憶、許多感覺。
他在昏迷中就像是一條被祛除了內臟的咸魚,被人用海水反復沖洗,從內而外,不放過他身上每個細節…
被涂上了某種皂粉,繼續沖洗…
沖洗的過程中,七八只手掌不斷的拍擊,一道道術法砸落在他身上,像極了龍宮大廚在拍打極品的雪花獨角神牛牛肉,讓肉質更為完美…
昏迷之中,他一度感覺,自己要被那個如同魔頭一般的人族吃掉了!
還是那種,不放過他身上每一塊龍肉,生煎、切片、油炸、燜煮,會用盡各種方法處理他的肉質,將他這道龍肉大餐的味道發揮到極致!
這種被當做食材處理的環節,重復了最起碼幾十次!
幾十次!
那個老道不是人,那就是最可怕的食龍兇獸!
不,那才是人族的本來面目!
敖乙在半個月的昏睡中,又不斷重復、不斷回味,當他醒來看到母親時,還以為自己在夢中,之前那只是自己在出龍蛋之前做的噩夢…
可這不是噩夢。
正面廝殺時,人族都是這么跟龍族戰斗嗎?
難道,這就是他龍族不敢跟人族開戰的根源嗎?
沒有勝算,肯定沒有勝算。
那個老道的氣息自己明明感覺并不強,應該比自己還要弱許多,竟然就能把他…
把他…
就聽一旁兩位叔伯低聲道:
“庇護龍鱗已閃,那賊人并未下殺手,只是給敖乙侄兒灌了許多酒水,為何不來龍宮領謝禮?”
“怕是覺得咱們會背信棄義違背諾言吧。
唉,可按照規矩,咱們必須要感謝人家才是。”
什、什么?
我龍宮還要去謝那個食龍兇人?
敖乙顫巍巍地站起身,剛要說話,但話到嘴邊,眼前仿佛浮現出了,那群冷面老道將他這條小龍摁在海底,招來無邊海水反復洗刷的畫面…
然后龍族、自家的家人,還要對這個魔頭感激涕零,要給對方謝禮?
這些,都在那個人族老道的算計下嗎?
隨便一個人族煉氣士跳出來,就能輕松收拾自己這個龍王血脈的龍子嗎?
敖乙雙腿一軟,再次坐在了床邊,倒吸一口涼氣。
洪荒真的…
太可怕了。
與此同時,南海,一處臨近南洲大陸的珊瑚島上。
李長壽化作的冷面老道,正盤腿坐在一處凹下的礁石中,渾身氣息在輕輕顫動,一縷縷靈氣從海面上匯聚而來。
呼吸吐納,自在如意;
天地清明,渾然忘我。
少頃,李長壽額頭有青光閃爍,身周飄出幾朵九瓣蓮花,圍繞他身形緩緩旋轉。
青光初綻既斂;
李長壽體內傳出一陣陣山呼海嘯之聲,與周遭海水沖刷此處小島的聲響漸漸相融。
忽而一聲霹靂響,李長壽渾身飄出一縷縷青色光華,一朵朵九瓣蓮花飄散開來,他身周也涌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方圓十里之內的海中魚蝦聞香而來,那些蓮花也朝著一些頗有靈性的生靈而去。
但突然間,李長壽雙眼睜開,雙目滿是青光,那些蓮花輕輕破碎,海中生靈也感覺到了強烈的危險,立刻轉身朝著遠處閃躲…
點化生靈在洪荒其實是善舉,能收到天道獎勵的少量功德;
但一旦自己無意間點化的生靈化妖去禍害人族,自己也要承受部分業障,那點功德可能都不夠扣的…
突破了。
李長壽呼了口氣,內視自身,反復檢查了一陣。
就算用再挑剔的眼光來看,根基都挺扎實。
要面對自己的成仙劫了嗎?
李長壽仰頭看著天空,萬里無云,天空蔚藍;
呃,自己似乎還差了些火候,跟自己預想中,沖到歸道九就要面對天劫的情況,略微有些不同。
畢竟,此前都是做的最壞打算。
閉目凝神,李長壽繼續打坐修行,身下用靈石擺出的聚靈小陣源源不斷地散發靈氣,被他不漏半點,盡數吸納。
在方圓十里內的各個方向,有幾道紙人分身藏在海底,監察各處,順便吸引可能會出現的偷襲者。
這處礁石周遭沒有太多布置,天劫降下,此地必然會被毀。
他將布置都放在了稍遠的區域,而且也并非防護陣法,清一色的逃遁專用陣勢。
方便他搞完天劫之后迅速轉移。
這里,已經是他找到的理想渡劫之地,方圓千里都沒什么煉氣士活動;偶爾有煉氣士從空中路過,也大多是在幾百里之外。
——這跟陸地上的凡人大城分布有關。
打坐修行半個月,李長壽突然有了煩躁不安之感,身周出現了一股晦澀莫名的道韻。
天劫將至。
邁入歸道九之后,還給了自己半個月的時間鞏固境界,打穩最后一絲絲道基,天道老爺倒也是頗為‘寬容’。
李長壽身形化作游魚,借水遁之利,在方圓百里之內巡查了兩周,隨后便飄回了那座礁石。
來吧,他準備好了。
這種感覺,其實也頗為奇妙。
像是自己正面臨人生的重大考驗,一路上輩子寒窗苦讀十二年,臨門一腳前怎么也睡不著的那也一夜…
“不可心浮氣躁,靜心凝神才是。”
李長壽心底默念靜心清心咒,不多時又拿出了無為經,捧在手中細細參悟。
多一份感悟,多一絲積累,自己度過天劫的把握,也就能再多一分。
三日后,天劫將來的預感越發強烈。
清心咒已失效,也無法靜心再感悟什么,方圓三里之內彌漫著一股似有若無的威壓,讓其他生靈潛意識都會遠離此地。
上次師父的天劫就是這般,含羞帶怯,磨磨蹭蹭;
也不知自己的天劫,是會溫柔一些,還是會狂野奔放、洶涌而來…
自己的天劫。
應該,是七道或者八道天雷吧。
李長壽心底如此想著,他放松心神,并未強迫自己冷靜,而是體會著自己心底的這份不安、這份焦慮。
這是生靈面對天威時都會有的反應,與道境高低無關。
成仙天劫,又稱成道劫,李長壽很早之前就在思考,何為‘成道’二字。
今日卻已有了答案。
煉氣、化神、返虛、歸道,其實就是煉氣士學習自然、模仿自然,在自然之中總結出自己的道,這條‘道’,就是自己成仙長生的支撐。
成仙天劫,就是天道對煉氣士之道的‘檢測’,看此煉氣士凝出的道,是否有成仙的資格。
同時,這天劫也是助煉氣士脫凡超脫的歷練,讓煉氣士借自身之道得以升華。
生而為靈,化之成仙。
道與道境,也不能一概而論,給自身之道冠以某種名號,在李長壽看來是十分不妥的行為。
就如人性情一般,沉穩如是,慌亂如是,豪放羞澀如是,焦慮豁達如是。
道亦然。
“我,亦然。”
李長壽閉目露出少許微笑,身周突有一縷縷微風吹起,化作旋風朝著空中而去。
悶雷聲響起,海面之上風云突變,數百丈高的空中,一片片灰黑色的劫云迅速涌來,籠罩附近十里海域。
云上宛若有群山、好似有寶塔,又似有天兵列陣,有巨神擂鼓。
劫云呈現諸多異象,下方劫云卻開始緩緩旋轉,遠遠看去,像是在形成一道海龍卷。
但這道海龍卷只凝成了一半,其內雷光大作,電閃雷鳴!
李長壽在礁石上慢慢起身,振了振衣袍,隨手一點,十二只法爺鳥籠已在身周展開,幾樣丹藥已經在袖中備好。
道軀上下蘊著青光,元神之力已完全凝聚。
吐出最后一口濁氣,李長壽抬頭看向上方,而后…
恭恭敬敬做了個道揖,用的是最正統的遠古之禮。
又朗聲道:
“道門弟子今啟蒼天:
感念蒼天落下成道之劫,弟子誠心領受。
立自身之道,成無憂之仙。
若天劫落下,弟子無法承受,身死道消,自是弟子之道不足與天地同壽,心無怨言。
大道鳴鳴,天道正正。
謝天道關懷,降成仙機緣!”
轟隆——
劫云似是在回應,又似并未聽到李長壽所說這些,天劫之威沒有任何變化。
劫云旋渦之中,數道井口大小的雷斑閃爍,李長壽身周出現了一道道微弱的電弧。
他身形緩緩飛起,十二只法爺鳥籠也在海面上緩緩飄開,互相拉開距離,以作稍后備用。
當李長壽飛到九丈高處,三只銀白雷斑同時閃耀,爆發出一條條電光銀蛇!
這些雷霆在居中位置匯聚成磨盤粗細的雷光,對著李長壽當頭劈落,李長壽靈覺并未感覺任何危險,卻依然將自己渾身法力鼓起,蘊在全身各處。
道軀散出微弱毫光,隨之被雷霆吞沒!
第一道雷,威力就與師父渡劫時的第三道雷大概持平?
自己的天劫果然不可大意。
雷霆盡數被李長壽擋了下來,他抬頭看向空中,隨之便靜心等待。
剛才這雷霆的‘劈’后感…
癢癢的,麻麻的,一縷縷仙靈之氣已經在自己體內醞釀,元神也浸泡在雷光之中。
意外的…
還挺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