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九年、西元一九二零年暮春,山東嶧縣。
黢黑的夜空突然被閃電刺破,一聲驚雷打破了一片死寂的野嶺荒山。
大雨磅礴,一條悠長的山間小路在電閃雷鳴中時隱時現,路兩側的樹木在風雨中劇烈的搖擺著。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夾雜著陣陣槍聲從遠處傳來,四個騎著馬的人飛躥而來,馬蹄在滿是泥水的小路上激起的水花飛濺在兩旁的樹從里。
這四人為一男三女,都拎著毛瑟手槍,一邊回頭射擊一邊策馬前進。
最前面的男人是劉玉堂,雞冠崮大掌柜的,他剛剛胸口中了一槍,一手捂著血粼粼的傷口。
緊隨其后身披紅色斗篷的女子是王聰兒,她今年二十七歲,是劉玉堂剛過門的媳婦。
狂風驟雨雖然濕了她的面容,但電閃雷鳴之下,依然可見她柳眉之下的的一張俊俏面孔,只是這面孔卻絲毫未露出半點女子的溫婉,透出的盡是殺戮中的冷艷。
稍后的兩個十六七歲的女孩是王聰兒出嫁時從娘家帶來的丫鬟,胖一點的是小葉,瘦一點的是小花。
在他們身后的路上,十幾個同樣騎著馬身穿軍裝、頭戴大蓋軍帽的官兵在追著,領頭是三十二歲的北洋軍閥中校營長韓貴。
韓貴一邊策馬一邊罵道:“奶奶的都給老子快點,打死那幫馬子!”
“馬子”是魯南地區的方言,土匪之意。
王聰兒四人策馬行至一個岔路口,追兵雖然尚未追來,但馬蹄聲和槍聲卻已漸漸逼近。
劉玉堂痛苦地捂著胸前的傷口,在雨水的沖刷下,血已經沁透他的上衣。
王聰兒看一眼身后,擔心地望著劉玉堂,對小葉、小花道:“快帶你們姑爺回家治傷,我去引開兵崽子!”
“聰兒,你小心點!”
劉玉堂有氣無力地說完,和小葉、小花朝回雞冠崮的岔口奔去。
一道閃電映出王聰兒堅毅的面容。
韓貴帶著兵追了上來。
在雷鳴聲中,王聰兒連放兩槍打落兩個官兵,飛快地策馬向另一岔口奔去。
太陽初升,和煦的陽光斜著灑在四面環山的小村——孫莊。
小村里錯落無章地散落著百余座茅草和小型磚瓦院落。
村西,一片古色古香三進深的孫家大院鶴立雞群。
孫家在嶧縣算個小望族,幾代做買賣的祖上在道光爺那會兒發跡了,斥巨資在舊宅基礎上建造了這座宅第。
三進大院占地五畝,屬于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式建筑,有大小房屋三十余間,皆是歇山式青磚墻筒瓦頂,五脊六獸一樣不少。
院里還有奇形各異的磚石木雕,整座院落顯得古樸莊穆。
雖是富家大戶,可經過連年戰亂和災荒,還有軍閥的大小官兒們三天兩頭以各種名頭前來敲詐勒索,再加上孫家這代掌家人孫桂良一向樂善好施、澤惠鄉里,如今這大戶,也僅僅剩下這么個空架子了。
昨夜下雨的痕跡還在,院里的地上濕漉漉的,花壇里的花朵上尚還掛著水珠,在陽光下晶瑩剔透。
此時,這座大院的主人孫桂良正坐在二進院花廳正中的太師椅上。
孫桂良五十來歲,雖長得慈眉善目,表情卻透著憤怒。
孫桂良左側的官帽椅上坐著一個秀氣瘦削的青年。
他是孫桂良的小兒子孫野,今年二十二歲,此刻他正怒形于色。
孫野對面坐著的大哥孫恒、二哥孫昌都耷拉著臉。孫恒三十五歲,孫昌二十七歲。
“爺,再這么下去,咱就是賣光了田地家產,也填不滿他那個無底洞!”孫野憤然道。
“爺”是魯南地區方言,父親之意。
“爺何嘗不知道啊!那韓貴每次來咱家要錢,爺都恨不得吃了他!”孫桂良憤然說完,捂著嘴一陣咳嗽。
“那他再來咱家訛錢,我就揍他個龜孫羔子!”
孫恒以長兄的姿態厲聲道:“小五,你可別仗著自己會兩下子就給咱家惹事啊!”
“小五咱哥說的對,人家官兵手里都有槍,你那三腳貓的功夫就是再厲害也沒子彈快!”二哥孫昌附和道。
“你倆就是日囊!”孫野不滿地瞅了大哥二哥一眼。
“日囊”為魯南方言窩囊、慫包之意。
“爺您聽聽小五這話!”孫恒目瞪口呆。
“怎么說你哥呢!小五你給我出去!”
“出去就出去!”
孫野鄙夷地掃一眼大哥二哥,起身出了屋。
穿過內院走向大門口,孫野順手從花壇里揪下一朵花攥在手里。
走到大門口,他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憤憤地把花瓣一個個摘下扔到地上。
孫莊村口,韓貴帶著十一個官兵騎著馬趕來。
因為淋了一夜的雨,他們已經脫掉了濕漉漉的大蓋帽和上衣,都光著背,把衣服裹著大蓋帽斜系在屁股后。
“這臭娘們兒跑哪去了?”韓貴氣沖沖罵道。
面前是個三岔路口。
一官兵道:“營長,要不咱們分頭找找?”
“行!你們四個去北邊,你們四個去南邊,你們仨跟著我去東邊!”
十二人分成三列向村里竄去。
渾身濕漉漉的王聰兒騎著馬跑到孫家大院門前,回頭看了看,身后已不見追兵,正前面是一堵墻,一側有個路口。
孫野坐在門前正百無聊賴地把已經摘下扔在地上的一片片花瓣用腳擰碎。
王聰兒自顧自抱怨:“這曲里拐彎的什么破地方啊?”
孫野聞聲起身,好奇地望著王聰兒:“干什么的你?”
王聰兒瞥一眼孫野沒理他,策馬向前方路口跑去。
孫野趕忙追了過去:“哎!那是個死胡同!”
果然,王聰兒沖進了死胡同。
她趕緊勒馬調轉馬頭。
孫野正堵在了胡同口。
王聰兒趕忙拔槍對著孫野。
孫野慌忙舉起雙手:“你干嗎?我好心告訴你這是個死胡同,你怎么還要殺人滅口!”
王聰兒不為所動:“你是什么人?”
孫野不滿道:“你跑到我家后院門前還問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啊?”
“別擋道,讓我過去!”
孫野見王聰兒被血染紅的胳膊,便關心地問:“你受傷了?”
王聰兒不耐煩了:“你小子哪來那么多屁話!”
“人長得那么好看,說話怎么那么難聽啊?”
遠處突然傳來韓貴的叫嚷:“快點,去那邊看看!別讓她跑了!”
王聰兒心里一緊。
“聽這動靜像韓貴那龜孫羔子,抓你的?”
孫野不由分說,上前拉起馬韁繩就往自家后院門跑。
王聰兒緊張地把槍頂在了孫野腦門:“你干什么!小心我砸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