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五章 希望
崇禎十四年臘月二十九日，遼東半島籠罩在一片風雪彌漫之中，眼看馬上就要除夕了，洪承撰與祖澤潤兩人非要堅持啟程返回遼西。p
由于遼東灣內已經大面積結冰，他們的返程依然選擇了沿海踏冰而行。p
當然還有一條路，那就是從旅順口渡海南下登州，然后從登州走陸路往北，出山海關，回到寧遠和錦州。p
進入臘月以來，遼東灣北面早已大范圍結冰，但是從金州灣往南的海域沒有上凍，有一些浮冰，但是不怎么影響航船。p
可是，這條路盡管安全，他們卻不敢選擇。p
因為洪承撰和祖澤潤前來金海鎮面見并不隸屬薊遼督師府的楊振，并與楊振共商平虜復遼之事，說起來很是冠冕堂皇，但實際上卻是在背著朝廷搞私下的聯絡。p
這是朝廷法度所不允許的。p
他們要是乘船南下往登州去，不僅繞了個大遠，而且必定要走漏風聲。p
如此重大的事情，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走漏一點風聲的，于是只能頂風冒雪原路返回，繼續沿海踏冰回遼西。p
好在他們已經走了一遍，而且馬上又是除夕和過年，就是行徑清虜邊緣地帶，他們也并不怎么擔心。p
就這樣，在抵達旅順口三天之后，洪承撰、祖澤潤告別了一再挽留的楊振，帶著楊振叫人贈予他們的小批火器樣品，在仇必勇、許占魁帶人護送下，冒著風雪返程了。p
在旅順口的這幾天中，洪承撰、祖澤潤親自觀看了楊振向他們推介的那幾款火器的使用演練，他們對這幾款火器的威力還是相當滿意的。p
在此期間，祖澤潤想要觀看旅順北城鑄炮廠，卻被楊振以顧左右而言他的方式拒絕了。p
不過，祖澤潤的另外一個請求，也即調撥幾門能打開花彈的沖天炮給錦州守軍試用的請求，楊振答應了。p
楊振叫仇必勇在返回松山城后，傳達自己的命令，從松山守軍的炮營里調撥兩門沖天炮及相應彈藥，給錦州守軍。p
不過楊振也向祖澤潤明確了，遼西兵馬試用過后，如果滿意，可以從金海鎮這里購買。p
至于購買的價格，這回楊振雖然嘴上說著仍是友情價，可實際上卻開出了一個高價，一門沖天炮需銀三百兩，一枚沖天炮使用的開花彈則需銀十五兩。p
楊振本來是不想泄露開花彈的制造秘密的。p
而且他也知道，只要將沖天炮及其配套的開花彈贈予遼西兵馬，或者售賣給他們，那么這個秘密很快就不是秘密了。p
以遼西諸將的脾氣，估計購買了第一批之后，就會找人彷制。p
而一旦贈送給他們的、售賣給他們或者是他們自己彷造的沖天炮及開花彈，落入到了清虜一方的手里，那么清虜那邊估計很快也能搞出來。p
但是，盡管有這樣的風險，楊振還是同意了。p
一來，他隱瞞不下去，因為沖天炮及其開花彈的使用，在之前廣寧城易手之際，松山守軍出擊清虜右屯堡、盤山堡的時候，大量投入使用，在遼西諸將當中已經廣為人知了。p
二來，他很清楚，就算遼西那邊彷造出來跟金海鎮一模一樣的沖天炮，兩者的威力也不可能同日而語。p
因為金海鎮的整個軍工生產，建立在一個非常基礎的東西之上，這個基礎的東西，就是使用高純度的火硝所調配的、顆粒化的、實現了分級定量分裝的黑火藥。p
只要金海鎮這邊牢牢把握住這個最基礎最根本的東西，遼西那邊就算短時間內鑄造出了一樣口徑大小甚至一樣材質輕重的沖天炮，他們也得繼續向金海鎮購買彈藥。p
清虜那邊也一樣。p
孔有德也有已經知道了金海鎮這種能打開花彈的沖天炮，可是楊振并不擔心。p
因為就算孔有德麾下有人擅長鑄炮，造出了一模一樣的炮，他們在短時間內也無法讓他們的火炮及其開花彈，達到金海鎮沖天炮或者飛雷炮的威力。p
更何況現如今楊振的征東軍炮兵團營里，已經有了可以用于紅夷重炮、射程遠超沖天炮數倍的開花彈！p
有了這個東西，射程有所不足的沖天炮，也就可以高價售賣給遼西各營了。p
不管怎么說，在將來跟清虜決戰的時候，楊振還是希望遼西兵馬的實力能夠強勁一些，不要如原時空松錦決戰時那樣拉胯。p
洪承撰、祖澤潤一行人在風雪中啟程之后，楊振手上的緊急要務暫時告一段落，開始安心準備過年了。p
上一個除夕之夜的時候，他還被圍困在北方鴨江口的鎮江堡城內，時刻擔心著城外的清虜大軍發起攻勢攻入城中。p
可是如今這一個除夕之夜，情況已截然不同，不僅鎮江堡城早已經落入金海鎮軍隊之手，而且鎮江堡城以南更靠近鴨 江口依山就勢修建的安東堡城，也早已經構筑完畢，駐扎了大量軍隊。p
此前并不屬于金海鎮的鴨江口以東沿海土地城池，從鐵山城到定州城，再到安州城，也就是從鴨江口往東直到清川江以西的沿海土地城池，盡皆成為了金海鎮的新辟之土。p
當然了，如果算上楊振渡海東征倭奴國所獲得的那些島嶼，如五島列島、平戶島、壹岐島、對馬島及其附屬島嶼，那么崇禎十四年整個金海鎮所轄的土地面積以及堅持不懈移民安置的人口數量，比起崇禎十三年來說翻了一番還要多。p
尤其是渡海東征倭奴國之行，使得金海鎮的稻米儲量以及金銀財富，得到了極大的充實，楊振及其麾下各路兵馬的日子，比從前要好過得多了。p
再加上崇禎十四年秋冬之際金海、登來二鎮所轄各路番薯土豆種植戶的大豐收，使得金海鎮所轄各路成為大明朝北方僅有的糧食產量完全自給自足而且大有盈余的地方。p
楊振兼領的登來鎮各路，照比金海鎮所轄各路差一些，畢竟登來地區原來的登州府、來州府，但凡是良田，那都是有主之地，人家種什么，金海總鎮府這邊也管不著。p
而金海總鎮府能管的地方，只有俞亮泰的登來東路、吳朝左的登來西路以及袁進所領的金海西路屯墾區。p
然而即便如此，俞亮泰、吳朝左和袁進他們奉命募民屯墾的墾區，所獲得的番薯土豆的大豐收，也一下子就扭轉了一年前登來地區糧價飛漲、流丐遍地，饑荒與瘟疫交替流行的混亂局面。p
流民雖然仍在源源不斷流入，但是流入的流民都能得到一定的安頓，他們只要有口吃的，就不至于鋌而走險，走上落草為寇的道路。p
與此相應的是，吳朝左、袁進以及俞亮泰他們三處吸納安置不了的流民，還可以呈請上報到旅順口的總鎮府協理營務處，然后由船隊轉送到瀛洲島、五島列島、平戶島、壹岐島以及對馬島等處安置。p
也因此，不斷流入登來的流民，不僅有了謀生的出路，而且還幫助金海鎮實現了對新辟土地的實際占有，結果自然是一石二鳥兩全其美。p
總之，當崇禎十五年的正月在一片爆竹聲中到來的時候，楊振麾下的金海鎮及其兼領的登來鎮治下，要比以往幾年的情況好多了。p
將領士卒們自不用多說了，愿意分地代餉的，早分得了上好的土地，家里糧食堆滿了地窖和倉房。p
不愿意分地代餉的，年底前也已按照該領的餉銀補足了所有的欠餉，暢想著家人團聚或者重新成家后的生活。p
當然，最感謝楊振這個金海伯的，還不是這些分得了土地或者領足了餉銀的各路士卒們，而是那些在崇禎十四年的秋天實現了闔家團聚的出身遼西的那些老行伍們，以及那些在崇禎十四年夏天跟隨楊振渡海東征倭奴國的將領士卒們。p
由于祖克勇的建言，楊振在崇禎十四年的夏天，叫袁進率領金海西路水師營的船隊，趕赴遼西以及山海關沿岸，在薊遼督師府與山海關兵部分司的關照下，將出身薊遼的軍中老兵的家卷，能找到的盡數接到了金海鎮分田安置。p
祖克勇的老母、弟弟以及其他家卷，就是在這一次的行動中來到金海鎮安置的。p
如今，祖克勇及其麾下官弁士卒們渡海遷來的家人親卷，已經在莊河堡以北英那河下游兩岸，按照分田令分得到了大片肥沃的土地，從此可以安居樂業了。p
至于跟隨楊振一起渡海東征倭奴國的將士們，更不用說，東征倭奴國期間人人都發了一筆不小的橫財，東征歸來之后更是盼著早日再有這樣的行動。p
除夕之夜，楊振帶著幾個旅順口的主要將領與隨從，再次來到白玉山大營，與大營將士同吃大飯，繼續兌現自己與所有將士同甘共苦的誓言，所到之處皆是一片片一陣陣歡呼“都督威武”之聲，軍心士氣可見一般。p
與此相應的是，崇禎十五年的正月初一，金海伯楊振帶著金海伯夫人仇碧涵以及自己的長子一起，出城探訪了城外白銀山下一處老移民屯所，進到了一個趙姓老屯戶的家中。p
老屯戶五十歲上下，夫婦倆有一個長女和兩個兒子。p
長女早已出嫁，如今雖隨夫家居住在屯東頭。p
長子已從軍，現在安東城。p
次子剛滿十八歲，已經報名應募抬槍營，年后就要離家入營作輔兵。p
老屯戶一家院子不小，有三間坐北朝南的土坯房，居中的一間是灶房，進門就看見左右兩個火燒的正旺、鍋里冒著熱氣的大灶臺。p
灶房左右各開一小門，通向左右兩間房。p
右邊一間是兩個兒子的，現在只有小兒子居住，整個房間里，除了一鋪土炕之外，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有限的空間內層層疊疊堆滿了各種筐筐簍簍。p
楊振上前掀開了一個，從里面摸出來一塊又干又硬的番薯干，隨手遞給了抱在懷里的已經一歲半多的兒子。p
不到兩歲的小孩啥也不懂，不管拿到什么東西都先往嘴里送。p
楊振將那塊又干又硬的番薯干放到他胖乎乎的小手里之后，他立刻就往嘴里塞，雖然咬不動，但咬得專心致志，不亦樂乎。p
楊振的長子，如今已經有了對外公布的大名。p
就在這次渡海東征倭奴國勝利歸來以后，楊振正式給長子定名楊征倭。p
這名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金海伯夫人仇碧涵一肚子的不樂意。p
可是這個名字是楊振親自起的，而且拍板決定了，誰也沒有辦法改變。p
楊振抱著兒子，看了看幾乎被當成倉房的老屯戶兒子的房間，然后轉身進入左邊那間。p
這間房是老趙夫婦居住的，里面除了有一鋪土炕以及土炕上簡陋的木頭炕桌，還有土炕角落里卷著的鋪蓋，也沒有別的什么家具了。p
楊振也不見外，把兒子往熱乎乎的土炕上一放，自己拉著金海伯夫人往炕沿上一坐，就跟一直處在不知所措狀態中的老趙夫婦嘮起了家常。p
楊振問的主要是收成和溫飽。p
而屯戶老趙夫婦躬身站著回答了楊振的各種問題。p
直到楊振入門向他們自我介紹，他們才得知，來者乃是金海伯楊振楊都督。p
他們要跪，楊振不讓他們跪。p
同時，楊振讓他們也坐著說話，他們又不肯坐下。p
楊振的噓寒問暖，令屯戶老趙夫婦受寵若驚。p
相應的，他們在白銀山屯落戶安家，免費獲得了土地，又因為長子從軍，減免了所有應繳的公糧，對金海伯楊振早已感恩戴德了。p
如今楊振更是到了白銀山屯，進到了他們家里，夫婦二人早已經全程處在迷湖狀態當中了，楊振問什么，他們就忙不迭的回答什么。p
而楊振從他們這里，也了解了較早一批移民屯戶目前的真實生活情況。p
老趙夫婦一家的情況不算最好的，也不是最差的，屬于中間情況。p
比他們條件好一些的，講究房舍條件的額，已經不住土坯房了，而是拿銀子或者糧食換到了三澗堡的水泥，用石頭和青磚蓋起了結實的磚石房子。p
至于比他們差一些的，雖然也不缺吃，也不缺穿，但是住的地方，仍是剛剛來到此地落腳時挖建的半地下的地窨子。p
楊振陪著妻兒，帶著隨從，在白銀山前屯走了一圈，雖然沒再次進入哪一家，但是對這些老屯戶們的基本情況也了解了個大概齊。p
而大年初一楊振的到來，也讓整個白銀山前屯沸騰了起來。p
盡管天氣寒冷，幾乎滴水成冰，但是聽說金海伯楊都督到了屯子里，幾乎家家戶戶都涌到了那條貫穿整個屯子的道路上。p
一等楊振離開的馬隊緩緩經過人群，各種歡呼問候之聲此起彼伏，喊成了一片。p
有喊楊都督公侯萬代的，有喊都督世子長命百歲的。p
一張張凍得通紅的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或好奇或興奮的笑容，他們眼里看見的，仿佛不是高高在上威名赫赫的將軍，而是自己的靠山，甚至是自己的親人。p
這樣的感受很奇妙，同時也讓楊振感到很振奮。p
如今楊振治下的屯戶百姓，與之前楊振在前往京師路上所見的那些蓬頭垢面、流離失所，在饑寒交迫中宛如行尸走肉的饑民相比，已經完全煥然一新了。p
那些人已經被饑荒、瘟疫、匪患折磨得麻木不仁了，他們茍活一天是一天，對未來已經不抱希望，甚至是已經絕望了。p
但是金海鎮治下的這些屯戶百姓則完全不同，他們生氣勃勃，對未來充滿信心。p
楊振也由此意識到，他必須給麾下所有人以信心和希望。p
一旦將領士卒們，屯戶百姓們，有地有糧，能吃飽穿暖，并且知道自己的未來會更好，知道自己的日子有奔頭，那么他們的精神面貌自然就會截然不同了。p
楊振奮斗來奮斗去，其最大的意義或許就在于此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