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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八章 天災

  何廷斌倒也并不隱瞞,當下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身份以及長崎荷蘭商館的基本情況都說了。

  楊振一聽,大體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同時也搞清了長崎的荷蘭商館正是荷蘭東印度公司開設在倭奴國的唯一洋夷商館。

  而眼前這個名叫何廷斌的月代頭中年男子,則是效力于荷蘭東印度公司長崎商館的翻譯官。

  搞清楚了這些之后,楊振轉身再用千里鏡去看正在緩緩入港的那艘五桅巨艦,心中登時了然——那是號稱海上馬車夫的荷蘭人所打造的巨型夾板船。

  雖然楊振現在對于巨型風帆船的需求,并不是那么迫切,但是眼下能夠獲得這樣的巨型風帆船,他還是由衷的高興。

  透過千里鏡,看著那艘幾乎是八成新的巨型風帆船駛入旅順口內,楊振高興的同時,一個疑問再次從心中升起。

  “呵呵,原來何通事你,乃是效力于荷蘭紅毛夷的東印度公司啊!只是不知道荷蘭東印度公司,究竟發生了何事,竟舍得關閉了他們在長崎的商館,將這樣一條大船獻給本都督?”

  “東印度公司?”

  對于楊振嘴里提到的荷蘭東印度公司,何廷斌竟然顯得有些意外,情不自禁地重復了一句。

  但是緊接著就見他就不住的點頭,并且很快就附和地說道:“都督將荷蘭商館背后的勢力,叫作荷蘭東印度公司,倒真是恰如其分。他們背后并不是荷蘭紅毛國的官府,但是干的事情,卻又跟官府差不了多少。

  “他們說是商館,卻又絕不是尋常的商館,因為尋常行商坐賈,干不出他們干的那些事情。可是說他們是官府,他們一心逐利,唯利是圖,又絕不像是正經的官府。倒是都督所說的公司一語,真是一針見血,一語中的!”

  “這——”

  何廷斌的這個完全跑偏的回答,一下子令楊振也有些撓頭了。

  難道說“荷蘭東印度公司”這個充滿血腥味的名字,到現在為止,竟然還沒有在大明朝周邊的地面上叫開來?

  當然,楊振在后世的時候,不可能不知道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大名,只是他卻不清楚在大明朝包括在大明朝的周邊地區,人們管這個巨無霸叫什么。

  他還以為這個一直效力于荷蘭紅毛夷的通事何廷斌,早知道荷蘭東印度公司這個名字呢。

  而何廷斌見楊振臉色變化,以手撓頭,貌似有點不耐煩的樣子,想起自己還沒有正面回答眼前這位都督的問題,當下轉頭看了一眼郭小武,隨后立刻補充回答道:

  “這個,都督有所不知,去年秋冬,荷蘭商館從平戶遷入長崎之后不久,倭奴國九州島諸藩突然爆發瘟疫,從肥前到薩摩,從筑前到豐后,疫疾大起,藥石無效。

  “長崎港內,朝染夕死者每日不下數百人。原先繁華街市,已成十室九空,甚至戶丁盡絕,無人收斂者。據聞九州諸藩,從去歲年尾,至今春二月,人死十之六七。即使貴為大名,也在所難免。”

  何廷斌說到這里的時候,似乎是想起了他所耳聞目睹的凄慘情形,嘆口氣,苦笑著垂首不語。

  他完全沒有注意到,他所說的這些話,對楊振本人以及在場的張得貴、張臣、李祿、楊珅等人,產生了多么巨大的沖擊。

  “這個——”

  “都督——”

  “難道是——”

  “會不會是——”

  張得貴、張臣、李祿、楊珅四人當中,有的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而有的則在震驚之余若有所悟;其他的則直接猜到了可能的原因。

  只是這樣的事情,他們誰也不想當著外人的面兒說出口。

  再說了,不管是倭奴國九州島諸藩瘟疫背后的真相究竟為何,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愿意這件事情跟金海鎮或者瀛洲島的移民船扯上關系。

  所以,他們一個個話到嘴邊都有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們想說什么,但是此乃天災,絕非人禍。若上天庇佑,他們怎會遭受此禍呢?當年倭寇侵襲我大明東南沿海,多數就是來自九州諸藩,如今天道往還,報應不爽,也是他們合該有此一劫!”

  楊振原本也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局面出現,但是,既然這樣的局面已經出現了,他又能怎么辦呢。

  而且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會為此感到有一絲一毫的自責,同時也不允許他麾下的將領們為此感到一絲一毫的自責。

  因為此事跟他們的確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對楊振來說,移民瀛洲島的事情勢在必行,而移民過程中出現一些紕漏也在所難免。

  而且,九州諸藩既然已經瘟疫流行,那么當初那條不小心進了老鼠的移民船,必然也已經悉數罹難。

  既然這樣,那還有什么好說的呢?

  那條船上的移民,已經為他們的不小心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何通事,你所說的倭奴國九州島諸藩瘟疫,到底是什么樣子的瘟疫?因何你們無事?”

  楊振雖然大體上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是依然想進一步確認一下。

  而何廷斌顯然不疑有它,當下皺眉想了想,回答道:

  “瘟疫初發的時候,是從平戶城傳開的,因為在下充任通事的荷蘭商館起先就在平戶城,所以一開始有謠傳說是外人不潔所致。

  “長崎奉行聽信了謠言,將長崎荷蘭商館所有人等,趕到了尚未完工的長崎港出島租地居住,那個所謂出島乃是長崎港前人工筑成之小島,與長崎港僅有一橋相通,出入皆受管制。

  “不過倭人長崎奉行此舉,卻是救了荷蘭商館以及我等一命,瘟疫在長崎廣布期間,我等避居四面環海的出島,斷絕了長崎倭人的聯系,因此得以幸免。”

  何廷斌先是回答了楊振提出的第二個問題,隨后才說起了瘟疫的樣子。

  “我等雖然避居長崎港前的出島之上,但是與長崎港畢竟隔著一道峽灣而已,即使不用千里鏡,長崎港內的情形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據聞瘟疫最初發作之時,染疫者腋下、股下或者頦下忽腫脹如生疙疽,隨后食水不能進,高熱不下,渾身潰爛而亡,從發病到死既烈且急,十分駭人。

  “至今年初,更聞在長崎以外諸藩郡城,又有染疫者咳血不止,一旦吐血如西瓜水,則必死無疑。據荷蘭商館的館醫所說,此病洋夷之國亦有之,名叫鼠疫。”

  何廷斌并不清楚楊振因何要問瘟疫的癥狀,但他還是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了楊振等人。

  而楊振聽了之后,心里也更加確定,何廷斌所說的九州島瘟疫,就是疙瘩瘟。

  至于何廷斌所說的染疫者咳血不止,吐血如西瓜水則立死的癥狀,楊振更加清楚它的厲害之處。

  這個癥狀的出現,意味著被稱為“疙瘩瘟”腺鼠疫,進一步演變轉化成了傳播率更強致死率更高的肺鼠疫。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瘟疫幾乎是無解的,除了物理隔絕之外,根本沒有其他有效阻斷的辦法。

  楊振一念及此,馬上就開口問道:“你所說的九州島諸藩的瘟疫,可曾傳播到其他的地方去?比如說對馬,比如說壹岐,還有什么四國島諸藩以及北邊的本州島諸藩?”

  何廷斌見楊振說起倭奴國的地名一個接一個,完全是一副很熟悉的樣子,當下愣了一愣,然后搖了搖頭,回答道:

  “這個在下屬實不知。只知道平戶、長崎河邊瘟疫爆發以后,一開始能逃的就逃了,再后來,大概去歲十一月起,有消息說幕府下了封鎖令,不許九州諸藩片板北渡。

  “長崎荷蘭商館也曾派船北上壹岐、赤間等地求購稻米,但是商船所過之處,皆不許入港停靠,其中實情不得而知。”

  面對何廷斌的這個回答,楊振皺了皺眉頭,略微有些失望,但是沒有再接著問下去。

  對他來說,如果九州島的瘟疫蔓延到四國島、本州島去,那當然最好了。

  但是如果沒有蔓延過去,那也沒什么大不了,至不濟,將來自己親率人馬去走一趟唄。

  總而言之,這一世只要有機會,楊振當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禍禍倭奴國的機會。

  最起碼也得趁早打掉它今后危害華夏的一切可能。

  這時,跪在地上的何廷斌見楊振臉色略帶不快,還以為是自己的回答沒能令眼前這位高深莫測的金海伯滿意呢,所以他很快就又接著說道:

  “至于荷蘭紅毛商館何以獻船來歸,起因正是這場瘟疫,瘟疫發生后,長崎人歸咎于紅毛商館,江戶幕府的長崎奉行即著人拆除了出島與長崎間唯一的渡橋,斷絕了往來。

  “館主見勢不對,不愿久留,遂帶了一些紅毛館員船員與已得之財貨出海南下,回大員去了,只留了一個執事,幾個紅毛船長,一些水手,還有在下,留守出島,處理后續事務。”

  說到這里,何廷斌嘆了口氣,神色黯然,顯然是再次勾起了一些慘痛的回憶。

  “起初,長崎出島上面,尚有一些存糧與水,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場瘟疫竟然持續了如此之久,到去年底,出島上即已斷水斷糧。

  “又因為有謠傳說瘟疫跟切利支丹夷教有關,跟遠渡重洋來的紅毛夷們有關,所以荷蘭商館外出求購,人人避之不及,根本無人接納。”

  何廷斌說到這里的時候,轉頭看了一眼站在他側后不遠處的郭小武,沖郭小武略一拱手,然后又轉頭仰望楊振,說道:

  “當時多虧了郭千總,還有瀛洲島仇都司,看在何某同為大明子民的情分上,對在下伸出了援助之手。

  “正是為了報答郭千總、仇都司的援手之恩,活命之恩,在下說服了留守長崎出島的商館執事,獻船來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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