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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五章 斷言

  黃臺吉這么一說,大帳中包括濟爾哈朗、尚可喜、尼堪等人在內的許多人,幾乎同時抬起了頭,看向黃臺吉的眼神里都是訝異之色。

  楊振率軍進占了鎮江堡城以后,除了叫金玉奎領著俞亮泰的水師沿江北上燒了清虜的九連城船廠之后,就與清虜各部人馬脫離了接觸。

  只在江東朝人諸州府煽風點火,鼓動他們反清抗虜聚眾起義,此外并未在鴨綠江以西發起任何新的攻勢。

  是以,不管是倉皇退守鳳凰城的濟爾哈朗、艾席禮,還是退守九連城的尼堪、尚可喜等人,他們皆不能確定,楊振本人到底是否在攻奪鎮江堡的明軍當中。

  至于此次跟隨黃臺吉前來的兩黃旗大臣以及正紅旗、正藍旗漢軍那些頭頭腦腦們,就更是無法確定這一點了。

  所以,此時他們驟然聽見黃臺吉如此言之鑿鑿地講出楊振本人就在鎮江堡城內的話,一時皆大為驚訝,但又不敢出聲質疑。

  “哼,你們自己想想,如果楊振本人不在軍中,柳林、林慶業等朝人,又豈會甘為金海鎮其他明軍所用?如果楊振本人不在鎮江堡城內坐鎮,鴨綠江以東朝人諸州府,又豈敢明火執仗,公然舉旗作亂?”

  黃臺吉自己也沒有什么確鑿的證據表明楊振本人就在鎮江堡城中,但是他卻憑借直覺或者憑借他對朝人的那些了解,得出了一個正確的結論。

  “利用朝人做內應突襲鎮江堡,利用朝人叛亂企圖牽制我大清,這樣的謀略,或許不止那個楊振能想得出來,但是卻唯有那個楊振做得下來。是以朕敢斷言,此時此刻,楊振本人必在鎮江堡城中。”

  黃臺吉這番話,雖然是陰沉著臉咬牙切齒說出來的,但是眾人聽來卻發現話里話外竟然莫名其妙地帶有一些贊賞甚至是夸獎的意味了。

  “皇上英明,皇上英明。歷數楊振此人以往戰法,從來不守成規,利用朝人做內應,突襲鎮江堡這個打法,必是楊振本人指揮無疑。”

  濟爾哈朗、尼堪等人,還在愕然恍然若有所思之際,再一次被降爵為智順公的尚可喜,搶先拍起了黃臺吉的馬屁。

  “楊振麾下那幾個將領,什么沈志祥,袁進,許天寵,仇震海,俞亮泰,奴才都曾與他們,與他們相識——”

  尚可喜本想順著黃臺吉的話頭往下說,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但是說著說著,突然覺得有些不合適了,自己認識這么多楊振的部將可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立刻話鋒一轉,說道:

  “莫說他們沒有這個頭腦了,就是有這個頭腦,他們也沒有這個膽量,就算他們有這個頭腦,又有這個膽量,他們也沒這個能耐!所以,必是楊振親自指揮無疑!”

  尚可喜說的這些,倒也是實情,所以在場的王公貝勒貝子大臣們聽了之后,也開始紛紛點頭了。

  “皇上,智順公這么一說,倒是提醒了奴才,九月十八日深夜,鎮江堡失陷的時候,奴才與智順公——堅守到最后一刻,親眼目睹大批配備了特別火槍的金海鎮火槍兵洶涌入城。”

  尚可喜的話音剛落,固山貝子尼堪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趕忙也向黃臺吉以及在場的其他王公貝勒大臣們報告道:

  “那些配備有特別火槍的火槍兵,應是楊振本人最為倚重的心腹部眾無疑了,既然他們出現在突襲鎮江堡城的敵人當中,那么楊振就必然也在其中。奴才愚鈍,未早想通此中關節。皇上英明!”

  固山貝子尼堪一邊這么說著話,一邊對著黃臺吉鄭重叩首在地上,恰到好處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悅誠服之意。

  尼堪這么一搞,包括濟爾哈朗在內的其他王公貝勒大臣們,不約而同地一起叩首于地,幾乎同聲說道:

  “皇上英明,請恕奴才愚鈍,未及早想通此中關節!”

  黃臺吉冷眼看著大帳中正朝自己叩拜的一堆王公貝勒大臣們,心想我固然英明,可是光我英明有何用,還得你們這些奴才能辦事辦成事才行啊。

  當然了,黃臺吉自己可能根本不會想到,他把跪在地上的人都當成了奴才,那么就不應該再指望他們能想他一樣思考問題。

  那么現如今韃清國的八旗之中有沒有人才呢?

  當然是有大把人才在的,即使眼下其開國諸王中的代善已死,多鐸已死,豪格已死,阿巴泰已死,但是,黃臺吉手下畢竟還有多爾袞、阿濟格、濟爾哈朗這樣的大人物在,其人才陣容依然不容小覷。

  如果黃臺吉仍能放手任用這些人,像在歷史上所做的那樣,叫他們統領大軍各當一面,那么他也就不用動不動就自己御駕親征了。

  可惜的是,自打去歲中風臥床不起以后,黃臺吉的心態,就發生了一些他自己可能都沒意識到的十分微妙的變化。

  他的猜疑之心更強了,已經不能放心任用多爾袞阿濟格這樣的人物了。

  而這次鎮江堡出事之后,他也無法再完全信任和重用濟爾哈朗了。

  面對大帳中王公貝勒大臣們整齊劃一的叩首稱頌,黃臺吉感到一陣疲憊無力與厭惡,擺擺手說道:

  “罷了,罷了,都起來吧。我大軍圍城,本應速戰速決,但是兵法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于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

  “眼下朕親率數萬大軍,攜四十二門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來此,奪回鎮江堡城應是意料中的事情。鎮江堡至關重要,用重炮夷為平地暴殄天物未免可惜。

  “若能屈人之兵而全此城,則是上上之策也!朕意,采用當年圍困大凌河城之策,迫其出戰,或者內生變亂而取之,何如?”

  “這——”

  黃臺吉最后問出的問題,使得在場的王公貝勒大臣們登時一陣錯愕。

  在場許多王公貝勒貝子大臣,皆以為黃臺吉挾雷霆之怒御駕親征而來,對攻入鎮江堡的明軍必定是含憤出手,雞犬不留,沒想到事到臨頭,居然要先禮而后兵,如此溫良恭儉讓。

  所以,一時錯愕的王公貝勒貝子大臣們忍不住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起來。

  “皇上,當年皇上兵圍大凌河城,一邊圍城,一邊打援,終使城中糧草耗盡,城中守軍舉城而降。奴才等,當時也在軍前效命,皇上用兵高明之處,奴才等豈能不知?”

  眾人竊竊私語之時,跪在前面的濟爾哈朗,突然忍不住張口對黃臺吉說道:“可是,皇上,此一時彼一時也。”

  濟爾哈朗這套先揚后抑的說辭,一下子就將整個大帳內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彼時,大凌河城內守兵糧草匱乏,糧道斷絕,我大軍則糧草充裕,后方無憂,且彼時正值初夏,我大軍屯兵扎營于野外,也無凍傷露宿之憂慮。

  “然則今時今日,鎮江堡城內,卻有朝人運入的十萬石糧草,且鴨綠江水道暢通,城內守軍糧道未斷,一時并無糧草之憂。

  “反觀我大清兵馬,凜冬已至卻宿營曠野,雖有精銳披甲數萬,但是全軍糧草卻只夠半月之用。論兵法,此等情況下,正該速戰速決,實不宜采取當年兵圍大凌河城之策!”

  濟爾哈朗雖然稀里糊涂地丟了鎮江堡城,但是他的腦瓜子并非不好使。

  而且他是被奴兒哈赤養大的,與黃臺吉自幼相善,關系一直不錯。

  雖然黃臺吉剛剛當眾斥責了他,但他在黃臺吉面前的地位還是比較特殊的,也是在場的王公貝勒大臣中比較敢說話的一個。

  他一分析敵我雙方的情況,就認為奪回鎮江堡城的事情,實在是宜速不宜緩,當下便目視黃臺吉,開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好,很好,鄭郡王,你能想到這一層,倒是無愧于你一向用兵謹慎的名頭。不過,若你只是想到了這一層,那也說明你眼界尚不夠開闊,目光上不夠遠大。”

  黃臺吉聽了濟爾哈朗的反對意見,不僅沒有不高興,反倒難得地露出了一些笑意。

  只是他中風后有點面相有點詭異,雖然這半年多來已經有所好轉,可是其半邊臉面部僵硬的情況依然如故,此時笑起來顯得更加詭異。

  “呵呵,用兵作戰,打的是兵馬韜略,打的也是糧草軍需。這一點,你的顧慮沒錯。若是沒有足夠的糧草,即有十倍于敵的兵馬,又何談什么十則圍之?

  “除此而外,你能顧忌天時于我不甚有利,也很不錯。雖然我大清兵最擅野戰,且與南朝兵馬比,早已慣于風雪酷寒,但是冰原雪野,終究不利持久作戰。”

  黃臺吉先是肯定了濟爾哈朗對糧草問題和天時問題的擔憂,但是緊接著話鋒一轉,就又說道:

  “但是,天時不利于我,也不利于楊振。楊振效仿毛文龍,兵出遼東南以來,屢屢率軍挑釁我大清,不過是憑借其擁有大批水師戰船而已。一旦天寒,鴨江封凍,其水師又能有何作為?

  “而且方才你所提及的敵軍糧道問題,屆時鴨江封凍,其兵船必駛離江岸,我出兵駐江上,四面合圍,其糧道自斷,當年兵圍大凌河城之勢自成。”

  “可是,皇上,我大軍頓兵于堅城之下只圍不攻,怕只怕鴨江尚未封凍,而我大軍糧草已有所不足啊!”

  濟爾哈朗對黃臺吉的說法顯然并不完全認同,所以黃臺吉話音剛落,他就接著提出了自己新的疑問。

  “屆時,若金海鎮其他各路援兵抵達,而我大軍糧草將盡,不能久戰,敵人內外夾攻之下,我大軍豈不危矣?!”

  “呵呵,朕豈怕金海鎮各路援兵抵達?朕正盼它金海鎮其他各路援兵抵達呢!若其盡數來了,朕正好畢其功于一役!”

  面對濟爾哈朗的疑問,黃臺吉竟然心情大好,當下不急不躁,很有耐心地,為他釋疑解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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