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楊振才知道,原來是金士俊的母親張氏請求宣鎮巡撫劉永祚上書朝廷,給金國鳳加一個宮保的封號,也就是太子太保的封號,但卻沒有達成,最后只得了一個特進榮祿大夫。
張氏不敢埋怨京師朝堂上的那些大臣,更不敢抱怨皇帝,但卻把不滿歸咎到了劉永祚的身上。
再加上朝廷賜葬并令宣府建祠致祭等事情,依然停留在口惠而實不至的,一直沒有得到有效的執行,所以張氏對宣府官員的怨氣就更大了。
而這些事情,到最后,都要一一著落在劉永祚的頭上,可是劉永祚哪里有錢呢?
所以,這個事情就進展緩慢,到現在為止,崇禎皇帝叫宣府有司為金國鳳父子建祠致祭的事情,也不見個響動。
因此,楊振來了宣府城,金士俊自己當然不是不想去迎接,等楊振住進總兵府以后,他也不是不想去拜見,而是其母張氏有怨氣,不讓他前去。
如今的金士俊,父親和弟弟剛剛戰歿,家中的老母親是他最為珍視的人了,事母至孝的他哪敢不聽母親的話。
至于金士俊自己,對劉永祚也好,對宣府其他圖官員也罷,并沒有多大的怨氣。
他也知道如今的現狀,朝廷雖然給了旨意,但要最后落到實處,正不知道需要經過多少道難關呢。
朝廷口惠而實不至,宣府巡撫劉永祚也沒法的確不好辦。
若是挪用別的銀子給自己父親修墓地建祠堂,一旦讓人彈劾上去,那是掉腦袋的罪名。
因此,這件事情拖拖拉拉,進展不利,倒也不全是劉永祚的責任。
但是不管如何吧,自己父親與弟弟戰死遼東,母親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一肚子悲憤怨氣無處排解,金士俊也只能順著母親的意思來了。
與此同時,金士俊知道楊振昨日剛剛抵達宣府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第二天就要離開,所以也就沒有急著去拜見。
讓他沒有料到的是,他還沒來得及去拜見楊振,而楊振與楊國柱兩人,卻聯袂到他家來拜訪他了。
金國鳳出身宣府前衛,為將后清廉如水,常與部下士卒同甘共苦,因此為將多年,卻沒有積蓄。
金家雖有宣府前衛的世職在身,可是現在,天下衛所早已崩壞,宣府前衛也是如此。
金國鳳父子平日征戰在外,他們的家眷在宣府城里,卻靠著招佃出租,甚至典當祖業,變賣田產為生。
金家在城外鄉里田畝不少,可是宣府地近邊墻,這幾年兵荒馬亂,原有的佃戶逃散,土地荒蕪,一眾女眷,老的老,小的小,也打理不了這些事情,所以日子過得緊緊巴巴。
要不然,金國鳳的遺孀張氏,也不會因為朝廷的賜葬建祠等問題,對宣府巡撫心生怨言了。
卻說這天下午,楊振在叔父楊國柱的陪同下,帶了一車重禮,來到金家門前。
金士俊聞訊,連忙攙著其母張氏迎了出來。
才一個多月不見,金士俊仿佛變了個人一般。
此時他身披重孝,神情沮喪,胡子拉碴,滿臉滄桑,只一個多月的時間,卻老了十歲都不止。
而一見了楊振,金士俊當即跪地掩面痛哭。
這個場面,直讓楊振唏噓不已。
楊振與楊國柱兩人好一陣勸慰,才讓金士俊止住了哭泣。
楊振拉著金士俊對他說明了來意,先是告訴他自己為他表了戰功,朝廷將有封賞。
同時也告訴他,自己帶了先遣營兄弟給他的萬余兩銀子前來,叫他好好為其父其弟修墓建祠。
當然,楊振也告訴他,此次拜祭過后,他要離開宣府城,前往張家口出邊去了,囑咐金士俊處理好其父其弟的喪葬事宜以后,能夠再回遼東找他。
然而金士俊面目呆滯,默默無言,只是聽著楊振的囑咐,領著他們到設在家里的靈堂里祭拜了一番。
楊振見他魂不守舍,心思已不在軍中事務上面,只能嘆著氣,留下了重禮,與他擁抱告別。
楊振從松山帶到京師辦事的銀子,剩下來的萬余兩,一分不剩,全部留給了金士俊。
既然他已經決定要對張家口的那些個通虜奸商們下手了,那么現在手中的這些銀子,對他來說,也就不算什么了。
楊振從金家略顯衰敗的籠罩著悲悲戚戚氣氛的院子里出來以后,收拾下心情,在楊國柱的陪同下,親自去了一趟宣府巡撫衙署。
一方面,算是對宣府巡撫劉永祚的一次拜見或者回訪,另一方面,他又以前往張家口探望弟弟楊捷為名,當面向他辭了行。
劉永祚身為宣府巡撫,按理說,他應當主要管軍,但他到了宣府以后,軍務并不怎么插手,而是把大部分的精力花在了賑濟災民和募民屯墾等民事上面,認為剿匪莫如安民,民安而匪患自除。
他的這個想法與做法,自然與楊國柱一拍即合,當然也贏得了楊國柱的尊重。
原本歷史上,他們兩個人在宣府鎮就共事多年,合作默契。
楊國柱從崇禎九年就是宣府總兵,一直干到崇禎十四年戰死遼東,整整五年。
而劉永祚也是從崇禎九年出任宣府巡撫,一直干到崇禎十三年冬,整整四年多。
類似這樣的情況,在明末政治動蕩,人事變化異常頻繁的崇禎年間,是很不尋常的。
他們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但是與他們之間的默契,卻有著直接的關系。
當然了,這一世,由于楊振這個蝴蝶翅膀的扇動,宣鎮總兵楊國柱與巡撫劉永祚之間的默契,變得更深了。
最典型的一個例子,莫過于他們前不久聯手驅逐宣鎮監視太監曹本正的事情了。
楊振此來宣府之前,最大的一個忌諱,就是宣鎮的監視太監,也俗稱監軍內臣。
這些人在宮中地位極低,往往是某個當紅大太監名下的義子義孫,受到推薦以后,到了邊鎮任職,權力卻又極大。
因其在宮中地位極低,要人恩主推薦才能外任,所以他們外任以后,就需要搞到大把銀子回饋恩主。
因此,這種人到了邊鎮任監軍以后,最容易成為那些通虜奸商的保護傘。
宣府邊口的走私貿易屢禁不絕,在楊振看來,與此有著相當深厚的關系。
但是,這回到了宣府以后,楊振很快就放下心了。
宣府鎮的監視太監曹本正,因與總兵楊國柱、巡撫劉永祚皆不能和睦相處,前一陣子剛被崇禎皇帝下旨罷免,勒令回朝了,而此時新的監軍太監還沒有到任。
這樣一來,就免掉了楊振許多麻煩。
對于崇禎皇帝任用宦官監軍各地,楊振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從崇禎皇帝的角度來說,既然朝中的文官們不聽話,不可信,總是跟自己對著干,沒有可用之人,他也只好去任用宦官了。
在他看來,至少宦官比較聽話,也更加忠心可靠一點。
但是崇禎皇帝的心里,自然也很清楚,這些人聽話是聽話,忠心是忠心,可是他們并沒有幾個真有能力的。
一旦他發現他派出去的監軍內臣或者監視邊鎮的中官太監們,與當地的督、撫、總鎮公開對著干,他也會立即采取措施,撤回這些太監們。
當然了,在崇禎年間的歷史上,督撫與監視中官不相能的時候,也并不乏直接罷免督撫的例子。
可是在崇禎年間的歷史上,卻鮮少有因為邊鎮總兵大帥與監視太監不相能,而罷免總兵大帥的時候。
在這樣的情況下,崇禎皇帝多半會撤換監視太監,然后隔一段日子,再派去一個。
目前宣鎮的情況,正是如此。
楊國柱向宣府特別是張家口那幾家豪商巨賈頻繁募捐,與早就被那幾家豪商巨賈喂飽了的宣鎮監視太監曹本正起了沖突。
然后就是你奏我一本,我奏你一本,開始相互告狀。
而宣府巡撫劉永祚早就與曹本正不和,于是也加入到了楊國柱這邊,彈劾曹本正收受奸商賄賂,私準奸商出口。
這個事情捅到朝堂上以后,內閣大臣本能地站在了鎮臣、撫臣一邊,曹本正被罷免,黯然離開。
楊振從楊國柱那里了解了這其中的道道,很快就想到,曹本正的倒臺離去,可能也正是張家口山右商會那些個奸商準備跑路的原因之一。
卻說楊國柱、楊振帶著從人,剛剛在巡撫衙署門口告別了劉永祚往回走,就在通往巡撫衙署的街上,遇到了來自張家口的快馬急遞。
楊國柱叫人攔下來一問,卻是張家口堡城附近的巡檢司遣人送往巡撫衙署的塘報,說張家口一帶昨夜遭遇馬賊侵襲,今日堡城也一度受到圍攻,巡檢司出了塘報送呈宣府巡撫。
楊國柱打發那送呈急遞塘報的小隊離開,與楊振相視而笑,隨即打馬迅速離開。
回到宣鎮總兵府,時辰已接近未申之交,而其他人也都已準備妥當。
于是,楊振便與自己的叔父楊國柱匆匆告別,帶著所部人馬大車,帶著宣府鎮準備的干糧,出了鎮朔門向北,一路奔張家口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