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都督,都督…”
張國淦、李祿、麻克清等人,圍在楊振的身邊不斷地叫著。
但是楊振只能看見他們或焦急或喜悅的神色,只看得見他們在沖著自己叫喊,卻聽不見他們在叫些什么。
過了好一陣子,楊振才從嗡嗡嗡嗡的耳鳴聲中,重新又聽到了外界的聲音。
“…都督,仇震泰、袁進都來了,他們已經堵住西官溝那頭了!”
“好,好,好,李祿,你親自到前頭去,把前頭的溝口也堵住,不能讓滿韃子跑了!”
之前埋設在道路上面的二十顆萬人敵,幾乎在同時發生了爆炸,一時間地動山搖。
劇烈爆炸產生的沖擊波,不僅掀翻了處在外圍的楊振,而且震得楊振耳鳴不已,一度失去了聽覺。
從嗡嗡耳鳴之中恢復了聽覺以后,楊振已經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看著眼前東官溝溝底地獄一般的情景,他所做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趕緊趁熱打鐵,把溝底的兩頭堵住,把這股滿韃子徹底消滅在這里。
李祿領了楊振的命令,二話不說,一邊喊叫著擲彈兵,一邊沿著壕溝往前方跑去,他的身后則跟著一批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拿著手榴彈的擲彈手。
“麻克清,你快去傳令告訴馬壯,叫他繼續開炮,不能停歇,哪里滿韃子多,就往哪里打!張國淦,快把火槍手收攏起來,先與滿韃子脫離接觸,叫大家退到坡上再一起開火!”
楊振恢復過來之后,迅速看清了東官溝溝底的形勢,并迅速下達了幾個命令。
之前的大爆炸,不僅把溝底道路上云集的鑲白旗滿韃子騎兵隊伍徹底炸亂了套,而且也對部署道路一側壕溝里的火槍手、擲彈手們產生了不小的沖擊。
不光是楊振被大爆炸的沖擊波掀翻在地,位于附近的其他許多火槍手、擲彈手也被撂倒在了一邊。
就在這個短暫的火力間歇時刻,就有不少走投無路的滿韃子或者策馬狂奔,或者下馬步行,朝著壕溝所在的山坡方向沖了過來,甚至已有一些滿韃子揮舞著馬刀、骨朵沖到了壕溝跟前。
而張國淦統帶的火槍手們,則紛紛在火槍的槍口裝上了刺刀,與沖到跟前的滿韃子拼起了刺刀。
這可不是楊振所希望看到的景象。
一旦滿韃子與自己麾下的火槍手、擲彈手們混戰在了一起,不僅自己的火槍手、擲彈手們無法充分發揮手中火器的威力,就連后邊的沖天炮炮隊,也將喪失它們的作用。
楊振下了命令以后,從壕溝里撿起一直冒著煙的松明火把,把它吹燃了以后,將胸前攜帶了一路的四顆手榴彈取下,一顆接著一顆點燃了投擲出去。
一下子就將正在喊叫著沖向自己的一隊十幾個滿韃子一掃而空,炸了個七零八落。
然而楊振剛想喘口氣歇一歇,就又看見一群滿韃子喊叫著什么“額爾克粗忽爾”,朝他這個方向前仆后繼地沖來。
楊振正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身后突然投出了一顆冒煙的手榴彈,將那群滿韃子沖過來的勢頭稍稍遏制了一下。
他急忙回頭看,卻見那人正是麻克清。
麻克清又接連投出了兩顆手榴彈,然后跳進了壕溝里,對楊振說道:“都督,小的聽他們一直喊的是厄里克出呼里,厄里克出呼里,據小的所知,厄里克出呼里是滿韃子十王爺的封號!”
“你是說他們叫的是滿韃子十王爺多鐸?”
楊振聽見麻克清的這個話,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但又有點把握不住。
“正是!”
麻克清沖著楊振堅定地點了點頭:“他們叫的,正是滿韃子十王爺多鐸的封號。小的在滿韃子那邊時,聽人說起滿韃子的十王爺,皆稱呼為厄里克出呼里!”
聽到這里,楊振想起了當時被人簇擁著沖向他的那個年輕敵將,于是急忙轉了身,去看先前被萬人敵的大爆炸炸飛到了他的壕溝里來的那個年輕人。
“你可認得多鐸?”
“這個,小的倒不認識,但聽他們呼喊,恐怕滿韃子的十王爺多鐸就在這附近!”
聽見麻克清這么說,楊振再不遲疑,立刻沖過去,將那個趴伏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年輕敵將,抓在手里,然后用力拖出了壕溝,往前方不遠處的那片斷壁殘垣所在的地方行去。
厄里克,是蒙語額爾克的轉音,在蒙語里是英武雄壯的意思,但是這個年輕的敵將,卻一點也沒有英武雄壯的樣子。
楊振一手拿著火槍,一手拖著他前行,行動依然靈敏快捷,幾個起落之間,就沖到了坡上一個廢墟的斷墻后面。
麻克清、張國淦等人在后面緊跟著,同樣跟著撤離壕溝的,還有許多火槍手和擲彈手。
他們跟著楊振,脫離與滿韃子的接觸之后,撤到了曾經的東官溝官屯遺留的廢墟前面,轉身居高臨下,再次形成了一道防線。
早在這大片廢墟后面設立了十個炮位的馬壯,連忙調整射角,朝著坡下開了幾炮,將緊跟其后的一群滿韃子炸得人仰馬翻。
然而楊振拖著那個半死不活的年輕敵將撤離壕溝的行為,很快就引發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反應。
原本在溝底里四下亂戰的滿韃子,仿佛找到了主攻的方向一樣,開始一窩蜂地朝楊振隱蔽的方向沖來。
他們一邊往山坡上楊振隱蔽的廢墟處沖擊,一邊卻如癲如狂地嚎叫著:“厄里克出呼里!厄里克出呼里…”
這句話仿佛是咒語一般,將道路上七零八落散亂的慌亂的滿韃子們,迅速召集到了一起,形成了一支數百人的隊伍,猛沖過來。
馬壯指揮的沖天炮隊,調整了射角,一炮接著一炮地,將開花彈發射到滿韃子的人群里面,然后轟然炸開,將周圍的騎士與下了馬的步卒炸翻在地。
張國淦指揮的火槍隊,與滿韃子拉開了一定的距離以后,又可以從容地開槍射擊了,將一個個僥幸沖到最佳射程里面的滿韃子一一擊斃。
還有撤退回來的擲彈兵們,在自己身的安全有了一定的屏障之后,也開始重新發揮他們的作用,將那些漏網之魚炸死在他們前進的路上。
然而,所有這一切,似乎對從坡下沖過來的滿韃子起不到什么嚇阻的作用,活著的滿韃子仍舊呼喊著往上猛沖。
楊振藏身在一堵斷墻后面,看著滿韃子前仆后繼的場面,聽著他們聲嘶力竭的呼喊,越發篤定,躺在自己腳下昏死過去的這個年輕敵將,必是滿韃子的十王爺多鐸無疑了。
或許只有多鐸這樣的人物,才會讓他們如同飛蛾撲火一樣不惜一切地沖過來。
楊振讓麻克清用女真話高聲喊了幾句投降不殺,結果不僅毫無作用,反倒激起了幸存的滿韃子的血氣之勇,一個個嗷嗷叫著沖得更猛了。
然而,這場伏擊戰打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這么做已經沒有任何用了,這么做已經不是在戰斗,而是在送死或者說尋死了。
滿韃子軍法嚴酷,若主子陣亡,仆從即使逃生,回去以后也是一個死,而且是背著臨陣脫逃的罪名被處死。
與其按臨陣脫逃被處死,他們倒是更愿意死在戰場上,至少這樣可以讓他們的家人免遭罪責。
崇禎十二年十月初四日黃昏時分,東官溝里的伏擊戰,隨著仇震海、袁進、俞亮泰、李祿幾支隊伍的會師,總算結束了。
對楊振來說,這是一場前所未有過的大捷。
戰前,這一支多達兩千多騎的滿韃子,氣勢洶洶而來,等到戰后,除了一開始沖在最前面探路的騎兵,還有滯留在隊尾并最后沖破了仇震海和袁進率部圍堵逃出生天的數百人馬之外,剩下的或死或傷,全都被留在了東官溝里。
與此相應的是,楊振自己這邊的損失也讓他倍感心痛,戰前他帶到東官溝設伏的八百余人,一戰死傷幾近三百人。
而這,還是在敵明我暗的情況下,在自己這一方完全占盡了地利,完全掌握了主動的情況下造成的損失。
至于隨后趕來的,從東官溝西南入口處包抄滿韃子隊尾的仇震海、袁進所部更是傷亡慘重,傷亡總數還超過了東官溝伏擊戰的主戰場。
若非轉頭突圍的那些滿韃子不愿戀戰,那么他們的傷亡恐怕就更大了。
同時,讓楊振極其失望的是,東官溝這里槍炮齊鳴,殺聲震天,距離此地只有十幾里的連山城里卻毫無動靜。
祖大壽的一個弟弟祖大名,就率軍三千駐扎在連山城里,但卻沒有派出一兵一馬前來支援。
如果祖大名派人出城參戰的話,那么這次前來東官溝的鑲白旗滿韃子,必定全軍覆沒,而楊振在東官溝伏擊戰之后所面臨的形勢,也將會好上很多。
然而可惜的是,祖大名唯恐引火燒身,當東官溝戰斗最激烈的時候,他緊閉城門,連派人出城去哨探一番的膽量都沒有。
而當東官溝大局已定,僅有三四百鑲白旗的滿韃子,經過連山城的西郊,倉皇撤回寧遠方向的時候,祖大名仍舊堅守不出,生不出一點出城攔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