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臣和李守忠兩個,剛向楊振報告完滿韃子人馬渡過大凌河南下的消息,祖克勇從乳峰崗派出的信使,就一路策馬飛奔著沖進了松山城。
他們帶來的消息更加驚人滿韃子鑲白旗的大隊兵馬,已然抵達了小凌河北岸立營,先頭隊伍已經沖到了錦州城下。
滿韃子進軍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而他們立營于小凌河北岸,沖到錦州城下,卻又讓楊振禁不住有些疑惑。
楊振先是打發走了祖克勇派來的信使,千叮嚀萬囑咐地叫他們轉告祖克勇,盡快收縮防線,集中兵力于乳峰崗大營,全力做好應對滿韃子圍困與猛攻的準備。
隨后就又叫協理營務處傳令城內眾將,都到總兵府議事。
然而,協理營務處的傳令兵還沒出總兵府的大門,城內各門守將與主要人物,比如夏成德、呂品奇、李祿、楊珅等人,就已經聞訊趕了過來。
包括平素很少到總兵府公開露面的監軍內臣楊朝進,也一臉肅穆神色地,與這幾個將領幾乎前腳后腳地趕到了總兵府。
“滿韃子果然來了。楊都督不僅勇冠三軍,更兼目光如炬,料敵如神,真乃天賜良將以助我大明也!”
先有李守忠他們從北門倉皇入城報信,后又有祖克勇的信使一路策馬揚鞭飛奔入城,韃子來了的消息,已經不是秘密。
所以,楊朝進一來到楊振召集眾將議事的總兵府二堂內,就對楊振說了這么一番話,爾后話風一轉,接著說道:
“只是接下來,咱們松山官軍各部如何迎敵應戰,如何打出一個大捷來,上慰天子,下安遼左,還得由楊都督迅速定下一個主意!”
楊朝進平時很少參與總兵府的小范圍軍議,就算是參加了也基本上是扮演聆聽者旁觀者的角色,除了表態支持楊振之外,很少公開提出自己的想法或者要求。
這也是他當初對楊振做出的約法三章的許諾。
不過,這一回卻不一樣了,他一上來不僅亮明了自己的態度,而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支持楊振的態度仍然是一貫的,但卻希望楊振能夠打出一個足以讓天子感到安慰,甚至是感到滿意的大捷。
他這么一說,除了楊振當即沖他點頭表示接受之外,其他幾個將領,包括張得貴、夏成德、呂品奇,全都皺著眉,低著頭,陰著臉,不與他照面。
對他們幾個來說,滿韃子大軍來襲,大家能夠各自守住自己的城頭,保證松山城沒有太大損失,就已經很不錯了,在這個局面下若是要求打出一個大捷來,就有點強人所難了。
但是楊朝進是皇帝派來的監軍內臣,這幾個在松山城內地位僅次于楊振的副將,雖然平時在楊振的面前很敢說話,可在楊朝進的面前,卻只敢腹誹而已。
“呵呵呵,既然楊公公也說咱們都督目光如炬料敵如神,那就一定也能猜到,咱們都督胸中早有定計。滿韃子不來則已,來了,就少不了送給咱們一場大捷。”
同樣在座的總兵府諮議方光琛,一邊搖著手中的折扇,一邊笑呵呵地打著圓場:“至于迎敵應戰的事情,楊公公大可以放心放手,交給咱們都督來安排,您啊,擎等著給咱們松山官軍報功請賞吧!”
楊朝進與楊振約法三章的事情,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對于不知道的這些人來說,他們最擔心的,就是這個監軍內臣瞎摻合瞎指揮。
楊朝進到了松山城以后一直表現低調,這為他在松山官軍各部贏得了一定的尊重,但是到了如今這個時候,他會不會如同以往一樣低調,誰也不敢保證。
楊振不動聲色地看著方光琛與楊朝進話里有話暗藏機鋒的對談,并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見眾人都將目光轉到了自己的身上,遂說道:
“諸位應當知道,楊某初到松山之時,當眾說到過,我輩守御松山乃至遼左的方略,就是守為正著,戰為奇著,持正可以不敗,出奇方能致勝。”
楊振說到這里,目光從在座眾人的臉上一個個看將過去,看見眾人或是遲疑或是堅決地點了頭,便接著說道:
“這一次迎敵應戰的方略,依然如此。滿韃子如果前來強攻松山城,我們自然是憑城固守,先立于不敗之地再說。
“若是滿韃子圍而不攻,或者另有謀算,比如攻我之必救,引我出兵野戰,那咱們就給它來個將計就計,再給它一個奇著。
“至于眼下嘛,滿韃子初來,敵情不甚明了,我們當取之策略,乃是敵動我動,敵不動我亦不動。當務之急,乃是堅壁清野、閉門固守,等待滿韃子主攻方向明確,我們即因之而動!”
楊振自己的心里,自然知道原本歷史上這次滿韃子襲擊遼左的大體走向,但是,他卻不敢確定,經歷了這么多的改變以后,歷史會不會有什么變化。
所以,他也不能把話說得太死了,只能說因敵而動。
而且,對于沿著海岸線,擇地伏擊滿韃子的事情,他還不能現在就說出來,萬一走漏了消息,那么他的伏擊計劃可就要見光死了。
最重要的是,到底要在何地埋伏韃子,其實他自己還沒有拿定最后的主意。
滿韃子不是傻子,他們的奸詐兇狠,兩世為人的楊振可是比誰都更清楚。
此前,楊振已經連著兩次乘船走海路,對滿韃子搞過突然襲擊了,這一次他們大軍再來遼西,又豈會對此毫無防備?
若說滿韃子對來自海上的突然襲擊完全不去防備,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若說他們一定會處處設防,那也是不可能的。
以遼西海岸線之長,即便從小凌河口算起,到寧遠河口為止,這一條曲曲折折的海岸線長度,恐怕是陸上驛道距離的兩倍到三倍遠了。
在長達幾百里的海岸線上,滿韃子兵馬再多也不可能處處設防。
唯一需要擔憂的,或者說需要認真進行偵察確認的,就是滿韃子會在什么地方派駐重兵進行反伏擊,或者說埋伏重兵進行打援。
對于楊振來說,他心里當然已經有了兩個比較理想的伏擊地,其中一個是高橋一帶,另外一個是塔山附近。
高橋一帶,地處于杏山與塔山之間,是松錦前線諸城與關寧后方諸城取得聯系的陸上必經之地。
而且,它既是松錦前線諸城的陸上糧道行經之地,也海上糧道從筆架山中轉上岸之后前往松錦的行經之地。
歷史上,滿韃子圍攻松錦前線諸城的時候,就曾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這個地方埋伏下重兵,進行圍點打援。
楊振之所以叫仇廣義帶人經營小筆架山島,目的就是想在這個地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給滿韃子一個驚喜。
可是他又擔心,滿韃子既然認識到了高橋這個地方戰略位置的重要,而且上一次圍攻松錦的時候,就曾經在此設置過伏兵,那么這一回,他們會在此地毫無防備嗎?
因此,他就又想到了第二個理想的伏擊地點,即塔山城附近。
此地是遼西驛路行經之處,遼西驛路從山地和海岸之間通過,距離海岸線非常之近,算得上是遼西走廊的又一個咽喉之地了。
何況此地在數百年之后,還曾發生過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阻擊戰,所以如果高橋不行的話,那么塔山附近就是一個不二之選了。
這也是楊振叮囑仇震海派人好好經營塔山附近沿海那個小島打漁山島的原因了。
然而,正是因為這個地方任誰一看,都知道它十分要緊,所以楊振的心里才越發猶豫不決了。
他能想到的,滿韃子的所謂十王爺多鐸會不會也能想到呢?
就算滿韃子這個所謂的十王爺多鐸沒有想到這一點,那么多鐸身邊的那些滿韃子將領們呢,尤其是二韃子將領們會不會想到呢?
如果楊振之前沒有搞過什么渡海襲擊敵后的行動,那么他認為,多鐸很有可能會在高橋一帶埋設伏兵,但是在塔山附近再設伏兵的幾率就會很小。
可是問題恰恰在于,楊振先后兩次利用了滿韃子對海岸方向的無備,走海路,偷襲滿韃子得手。
尤其是第二次,楊振渡海襲擊的地區,恰恰還正是這個多鐸領有的鑲白旗駐防的區域。
楊振很清楚,他帶著人馬渡海襲擊了遼南沿海城池,破了熊岳城、破了蓋州城,拐帶走了滿韃子在遼河口的水師戰船,一定會給多鐸帶來不小的影響。
黃臺吉一定會借著這個機會收拾一下多鐸。
一旦黃臺吉這么做了,那么多鐸就一定會吃一塹長一智,高度關注海岸線上的動靜,高度警惕來自海上的可能襲擊。
對楊振來說,這也算是當初渡海襲擊敵后時沒有料想到的一個結果了。
所以,除了高橋一帶、塔山附近這兩個比較理想的伏擊地之外,楊振又讓仇震海派人前去經營酒簍山島,以及那個從遼西海岸突入遼東灣之中的狹長半島葫蘆島去了。
如果滿韃子大軍南下去攻寧遠的時候,在高橋、塔山一帶預留了伏兵,那么他就只能勉為其難,走海路繼續往南,去葫蘆島一帶尋找一些不是太理想的伏擊地點了。
這也就是說,到底在哪里伏擊滿韃子,現在他自己也無法確認,而要想確認這一點,那就只能等滿韃子展開行動以后才能做到了。
所以,此時此刻,他能做的事情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