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恩他們這些軍中士卒,先前只知道當兵吃餉、沖鋒陷陣,根本沒有想過,在與東虜的戰爭背后還隱藏著這么多驚心動魄的斗爭。
對于這一次的西出邊外,楊振麾下最鐵桿的先遣營舊部里面,也并不是沒有其他的聲音。
包括鄧恩這樣的楊部老人,都覺得楊振這個松山團練總兵官有點太能折騰了,好好的總兵官當著不好嗎,干嘛今天出擊敵后,明天出兵邊外的呢!
不過到了現在,當他們親眼看到,這些從關里來的商隊,正打算給自己的敵人——滿韃子們輸送物資的時候,他們瞬間就明白了此行的意義。
這些奸商們不光是給自己的敵人們送去糧食、藥材、鹽茶和鐵器,而且還給敵人送去箭鏃、hu0ya0和槍彈。
而那些箭鏃、hu0ya0和槍彈,一旦落到了敵人的手,就會變成殺掉自己以及自己同袍的武器!
先前自己的同袍兄弟之中,又有多少已經死在了這些奸商們輸送給滿韃子的箭簇之下,hu0ya0槍彈之下呢?!
“銃管?!有多少根?!”
楊振聽見鄧恩說起繳獲的軍需物資之中居然還有一批制作精良的銃管,當即興致大增,連忙追問了起來。
鄧恩收回望向那些奸商的憤恨的目光,略一沉吟說道:“以卑職估計,怎么也得有上千根吧!卑職沒有一根根數過,只知道屬于范家的那百十輛大車里面,有兩輛騾車,拉的不是尋常的鐵條,而是制作精良的銃管!銃管裝在長條木箱子里,裝了整整兩車!”
“太好了!這樣的話,有了這批銃管,咱們先遣營很快就可以新編一批火槍手了!”
楊振聽了鄧恩的描繪,心里十分高興。
他雖然在松山城里設立了制鐵所,而且制鐵所的王守堂、王煅父子也懂得打制銃管,制作鳥槍火銃,可是產量實在太小,進展非常緩慢。
松山城里要什么沒什么,也的確難為了制鐵所,而其中制約整個火槍產量的關鍵問題,就是銃管的打制問題。
這個年代可沒有幾百年后的那種機械化甚至現代化作業,一切工序都依賴熟練的人工進行打制,實在是耗時耗力。
如果有了一批現成的銃管,那可就好辦多了,松山制鐵所在火槍制作上面面臨的瓶頸問題將會迎刃而解,至少短期內是如此了。
楊振想到這一點,進而想到一直受制于火槍制作問題而沒有辦法大量擴編的火槍隊,很快就能過千,心中的激動溢于言表,不斷地重復著:
“不錯,不錯,非常不錯…”
李祿、鄧恩、麻克清等人,眼見楊振如此這般興奮的樣子,人人高興,也都跟著眉開眼笑起來。
這個時候,同在楊振跟前的張臣卻突然笑著對楊振說道:“大人,有了現成的銃管當然是好,不過還是需要制鐵所好好制作,等到咱們回了松山城以后,多半還需要一段時間!但是眼前,卻有現成的一批鳥槍火銃,可以直接拿來擴充咱們先遣營的火槍隊!”
“你是說從商隊護衛們手里繳獲來的那一批火槍鳥銃?”
楊振聽到張臣的這番話,立刻就想到了當時突襲范家商隊的場面,知道他說的是那些范家家丁們手里拿著的火槍。
“沒錯!正是范家家丁仆從持有的火槍,范家這邊有,王家那邊也有,前前后后咱們老花河兩岸,一共俘獲收繳了可用的鳥槍火銃一多桿!”
說起來繳獲的這批鳥槍火銃,張臣的興致益發高漲了起來,緊接著興奮地說道:“當初李麻、孟和他們說得一點沒錯!從張家口出來的這些商隊,的確是舍得下本錢,他們隨行家丁配備的鳥槍火銃,比咱們以前在軍中配備的那些可要精良多了!”
張臣說到這里,呵呵一笑,繼續說道:“這一回,如果不是咱們先行一步假扮成滿韃子渾水摸魚,如果不是他們這些配備了大批鳥槍火銃的家丁護衛們沒有什么防備,甚至連火繩都沒有來得及點燃,那么咱們很可能就要在他們手上吃一個大虧了!”
楊振聽到這里,點了點頭,心中一陣后怕,同時又為取得眼前的收獲感到慶幸不已,他正感慨著,又聽見張臣在邊上說道:
“雖然這批鳥槍火銃制作精良,保存完好,品相十分不錯,但卻全都是火繩槍。要想好好發揮出它們的威力,還得把它們全都改裝成咱們現在使用的這種燧發的火槍才好啊!”
楊振一邊聽著,一邊連連點頭。
他們這一回突襲老花河東岸的范家商隊護衛家丁得手,一方面固然有假扮成滿韃子鑲白旗馬甲的便利,另一方面卻也跟他們自己使用的都是改裝之后的燧發槍有關。
楊振他們現在火槍隊使用的燧發槍,與火繩槍的區別實際上并沒有太大,一樣是前裝槍,一樣是滑膛槍。
若論裝填之繁難復雜等情形,若論戰場上射擊的速率,其實與火繩槍相差無幾,優越不到哪里去。
但是有一點,卻是火繩槍無論如何也不能相比的,那就是燧發槍省卻了一個重要的環節,即預先點燃火繩的環節。
這個環節到了陣地戰上,只要天不刮風天不下雨,其實也無關緊要,堅守的一方總有足夠的時間去提前點燃火繩。
可是到了野外突襲的時候,燧發槍卻能給防守的敵人一個假象,那就是對方還沒有點燃火繩,所以不可能立即開槍射擊。
那么這一次,在老花河東岸的突襲行動中,楊振一行就占了使用燧發槍的這個便宜。
那些擁擠在老花河東岸上的范家家丁及商隊護衛們,原本就沒有料到策馬前來的這些大清國鑲白旗馬甲是來襲擊他們的,等到他們又看見對方火槍手里的火槍并沒有點燃火繩的時候,那就更加放心了。
在他們的印象之中,既然沒有提前點燃火繩,那又怎么可能突然開槍開火呢?
所以他們沒有多少防備之心,也沒有提前點燃自己火繩槍上的火繩。
最后,當楊振率隊突然發難的時候,他們的火繩槍因為沒有事先點燃火繩,最終變成了毫無用處的燒火棍子。
如果他們有了防備之心,如果他們提前點燃了火繩,或許勝負猶未可知呢。
畢竟這個商隊所裝備的火槍數量,實際上要遠遠多于楊振他們的火槍數量。
眾人一邊說笑著,一邊感慨著,不知不覺,半輪明月,已上中天,這個時候楊珅所部人馬,也已經押解著浩蕩的人馬畜群上路南行了。
楊振點齊了張臣、李祿、鄧恩所領的各部人馬,也跟在整個長龍一般的隊伍最后面,啟程往南進發了。
六月上旬的草原,明晃晃的月光之下,楊振他們早就適應了這樣的草原月色,根本不需要點燃火把。
一行人也不出聲,甚至連羊群畜群都靜悄悄的,只有馬蹄踏地的悶響和車輪沉重的吱嘎,時不時地驚起一片棲息河邊的水鳥,撲棱棱地從一片蘆葦蕩飛往另一片蘆葦蕩。
盡管辛苦了一天,人馬俱疲,可是楊振還是按照行軍的慣例,往東面派出了一隊巡哨的火槍手,讓張國淦領著,防備著草原上有什么人馬突然毫無預兆地闖入到老花河東岸行軍的序列之中來。
至于老花河的西岸,楊振倒是放心不少。
畢竟他們現在與喀喇沁各部的領地之間,隔著一條老花河,就算是喀喇沁部及時得到了消息趕過來,彼此隔著一條河,也總是好應對得多了。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楊振本人卻很清楚,他們現在所處的地方雖然距離幾百年后的赤峰很近,但是此時的赤峰地區卻是一片曠野,遠不是幾百年后人口密集盛世繁華的景象。
此時的喀喇沁草原上,人口主要集中在此地西南方百余里之外、幾百年后被稱作喀喇沁公爺府的那個地方。
就算是楊珅他們率部從西邊來,沒有完全攔住商隊西逃的人馬,就算真的有漏網之魚連夜跑到了這個時代喀喇沁的王爺府所在地,那也沒有關系。
一去一來,至少需要幾個時辰的時間。
如果再算上喀喇沁部的王公貴人們商議,并召集騎兵前來增援商隊人馬的時間,恐怕最快也要再增加上一兩個時辰了。
這么一來一去的話,即便是喀喇沁部的騎兵真的趕來了,自己也不必擔什么心了。
因為到了那個時候,或許只是時辰之后,自己這一行的人馬,就將進入來時的遼西群山之中了。
在一望無際、開闊平坦的草原上,自己所部人馬面對數量眾多的喀喇沁各部騎兵,或許存在被對方擊潰的危險。
但是,一旦到了自己這行人來時走過的遼西山地,那就不用再擔驚受怕了。
如果到時候喀喇沁各部的騎兵敢于渡過老花河,敢于追擊進入遼西山地,那么迎接他們的,就將是沉重的打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