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二章 漩渦(十)
惡鬼的攻勢在天亮之后出現了頹勢，那兩位被影月制造出來的領主，也已經死了一個，剩下的那個領主滿眼血絲，卻還是命令著自己的子民不斷前進。
滿月行道還在他們身后肆虐，天是銀白色的，這是寒月，他們身后的領地已經是一片雪白。
血早已經把交界處的土壤染紅，柳佞吐著煙，攏了攏裘衣，長嘆道：“真冷。”
隴青一如既往地沉默，如今他手下還沒有多少自己的兵馬，但他背后就是柳佞，柳佞的背后就是戟狼，也沒有多少人敢打他的主意。
他的那些兄弟們也曾派出殺手趁夜翻上露臺，卻是有去無回。
死已經不是他畏懼的事情。
寧天霄騎在馬上四處奔走盯著其他地方，防止惡鬼從某個地方鉆出來，天色已經越發明亮，能夠跑出來的惡鬼越來越少。
“寧天霄，你枉為宮止的追隨者！”老人厲聲大喊，“宮止所奉行的和平都被你吃了嗎？！”
“宮止曾經是個心軟的人，但我一開始就不是！我首先要保護自己最重要的東西，才能考慮其他人的事情！”
老人忽然仰天大笑：“你跟那些主神又有什么區別！？你們都是一樣的人，把整個天下交到你們手里，早晚有一天，也會變得跟今天一樣。”
寧天霄聽到他嘴里說出“主神”這兩個字，悚然一驚。
老三宗主忽然騎著自己的瘸腿馬走了出來，看著對面的老人，說道：“很久不見。”
“是你！？”
“我如今是這個地方的領主了。”
“哈哈哈哈哈！我們兩人要決一死戰嗎？！原來你也沒有死！？”
老三宗主搖了搖頭：“你們已經輸了。”
老人頹然地用一只手撐著頭：“原來我們當年的那些人，都已經淪落至此了嗎？”
“我仍沒有放棄最后的希望，但是這希望，是要踩著你爬上去的。”
“哪怕會輸？”
“哪怕會死。”
“我明白了。”老人大叫著抽出刀，沖出了界碑之后，惡鬼最后的兵馬跟在他身后沖鋒，他的刀直指老三宗主。
老三宗主站在原地，靜靜地凝視著他，在他沖出界碑范圍的一瞬間，忽然覺得自己被一張大網束縛住了。
“你忘了，我最擅長的東西，就是陣法啊。”
戟狼拉滿了弓，對準了老人的脖頸，等待著最后的命令。
“可是你忘了我最擅長的東西，就是怒血。”
老人把一瓶東西倒進自己的嘴里，他身上的肌肉忽然鼓脹開來，身形也變得更大。
他揮刀斬出，金光瞬間切破了結界，老三宗主眼中出現了一絲凝重的表情。
寧天霄閃身擋在老三宗主面前，無數柄小劍凌空出現，結成了一個巨大的劍陣。
老三宗主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可老人還是怒吼著沖來，他眼中滿是血絲，眼眶幾乎要爆裂開了。
無數柄小劍化作漫天銀色的流光，成為一座巨大的牢籠，將老人囚困其中。
老人依舊迎著劍光向前，小劍割掉了他的皮肉，他慢慢變成了一個血人。他身下的馬終于悲號一聲，跪倒在地上，把他摔了下來。
老人撲到在地，嘴里瞬間嘔出大量的鮮血，他伸出手指著站在周圍的人，哆嗦著問道：“你們跟他們，有什么區別呢？參與到這場屠殺當中的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你們跟他們，到底有什么區別呢？哈哈哈哈哈哈！”
寧天霄忽然感覺到一陣徹骨的悲哀，其實主神或者是元一對他們的蔑視、利用，或者是屠殺，也被他們完美地踐行著，只不過他們是對另一個領域施以暴力。
“我們，都不過是他們手里的蟲子。”老人喃喃地說道，他眼中涌出淚水，掙扎著坐直了，命令那些想要救自己的騎兵后退，他已經明白這是一個必輸的結局。
“我在很久之前，是一個地方的皇子，我的父親是個戎馬一生的男人，他一輩子都在為領土而征伐，他想把這些東西留給我，我也繼承了他的想法，想要在即位之后創造一個空前強大的帝國。后來我卻成為了參宴者，我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個螻蟻，不過那時候我還年輕，對于我來說，成為螻蟻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我總覺得將來某一天，我會逐漸踏著其他螻蟻的尸體，漸漸成為帝王。”
老人咳嗽了一聲，噴出血沫：“但是直到我被人從瀑布上推落，我才明白，原來我的命，對于他們來說是這么不值一提。我回到我的國度，登上了帝王的寶座，卻沒有像是我的父親一樣拓張領土。我在往后的幾十年中，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我在想，我們的掙扎，到底有什么意義，或許是沒有意義的，我只需要平靜地等死就夠了，畢竟我只是一只螞蟻啊，那些天上的人，永遠都不會在乎我，哪怕他們曾經慷慨地讓我在宴中高談闊論，也不會在意我的螻蟻之死。”
“我原本以為我的一生都會像這樣平靜地結束，然后領域，忽然出現了，我的國，被分成了幾個部分，我被放逐到一個陌生的領域當中，成為了領主，我的子民都是些未開化的蠻族，一開始我很失望，但我最終沒失去希望，帶著他們在樹上活了下來，在我又一次以為自己的一生將要如此結束時，領域的陷落到來了。”
老人用手撐著頭，再也無法掩藏深切的悲哀，他在這一刻，孤獨得像是一個獨自穿越風雪的旅者，一路茫茫，無以為伴。
“我跟我的父親其實差別很大，他永遠知道如何在逆境當中以一敵百，但我活下來的力量，其實只是希望，我總覺得只要我活著，很多事情就會變好，但是沒有，我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履行我領主的職責，保護我的子民們，但是陷落又一次到來了。”
老人的表情似哭似笑。
柳佞別過臉去，不想看這一幕，所有人都沉默著看著他。
“其實你知道最悲哀的是什么嗎？那就是你用盡全力，一次次覺得希望就在眼前，卻發現自己還是沒辦法夠到他們的手指。他們只有三個人，但哪怕我們有三千萬三萬萬的人，他們只要說一句話，我們就都將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