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長歌(六)
柳佞站起來，摸了摸屁股，嘟囔了一句：“見鬼，屁股全濕了。”
神王也趕緊站了起來，他已經是神王了，他不應該這么懦弱，但在這個時候，他還是下意識地想去抓這老頭的袖子。
而老頭在前方飄飄欲仙地走著，袖子在風中一擺，神王抓了個空。
露臺的高階在雨水的洗滌之下變得清亮無比，前方的路好像在發光。
柳佞把煙桿插在后背上，陷入沉思當中，他也想起了這頭小肥豬年輕的時候的模樣，又悲哀又弱小，只有莽夫之勇可堪一看。
他教導有天賦的孩子，看中了他勇氣，希望神界在這個神王的引領之下，能一改前一任神王所帶來的奢靡和頹喪。
神界確實因此振奮了幾百年，但在隨后的幾百年里，衰退還是不可阻擋地腐蝕了這里，各個城主蠢蠢欲動，互相傾軋，隱約有不臣之心，而神王卻再也沒有鐵血的手腕去阻止這一切。
盡管他心里對這位神王還存有一些類似于親情的東西，但他在這個位置上，只能在下一次世界陷落之前，選擇讓神界擁有一個振奮人心的新王。
在這之前......
柳佞想到這里，輕聲說道：“神王知不知道，有幾個城主，私下里來往很密切。”
神王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柳佞。
“我聽到的消息。”柳佞點出幾個城的名字。
神王的眼神躲閃了一下，他是知道的。
柳佞心中僅存的一點親情此時此刻蕩然無存，神王知道，他也知道自己是無力阻止這一切，所以選擇裝傻。
柳佞冷冷地說道：“別只顧著外面，忽視了其他人的野心。”
神王沉默著前行，盯著前方柳佞枯瘦的身影，他沒有意識到此時他的這位老師是走在自己的前方，柳佞逾矩了。
神王追逐著他的背影，沉默了很久才問道：“老師覺得我該怎么做？”
“先把自己眼前的東西清理干凈，難道到時候你希望他們各自為陣嗎？若到那時，神界被分化，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難道神族要成為那些惡鬼之倀嗎？”
“是，老師。”
“動作麻利一點，不要引起太大的動靜，神族此時經不起動蕩。”
“是，老師。”
這是柳佞身為帝師和一個維衡者應該做的事情，他不能讓神族發生太激烈的動蕩，一定要控制在小心翼翼的平衡之內。
柳佞背著手，繼續沉默前行，神王跟在他的身后，像是很多年前一樣，仰望著自己無恥又偉大的老師。
小宦官舉著傘沉默地看著這一幕，他已經想好了自己的愿望。
露臺的最后一級出現在眼前，雙頭獸聽到動靜，緩緩地回過頭來，這時候柳佞忽然發現，本來應該吃金稻子的人頭嘴里緩緩地滴著血，神王其中一個侍女躺在地上，血在神王殿里恣意橫流。
人頭冷漠地低下頭，在侍女身上又咬了一口，她五臟六腑已經沒了，還大張著眼睛，微微顫抖著伸出手。
只要不被切斷脖子和攻擊死穴，神族不會死，她還活著，卻經歷比死更可怕的痛苦。
柳佞心頭籠罩著一次灰霾，他是知道十方殿會有這種方法強行逼供的，他把手伸進袖子里，摸了摸盛著一口棺材的袋子。
神王也愣在了原地，不知道為什么會發生這樣的事。
柳佞飛速轉身，從站在神王殿外的侍衛手里抽出一把刀，他拿著刀走到人頭面前，用刀抽打了一下人頭的臉。
人頭露出尖利的牙齒怪叫了一聲。
柳佞繼續用刀的側面不斷地抽打著人頭。
神王哆嗦了一下。
鳴魚消失的一刻，銀魚散成了銀色的流華潛入水中，一條龍從水面浮出，用脊背托起寧天霄。
為首的龍卻停下了，用陰冷的目光看著寧天霄，他們長途跋涉，前來問罪。
寧天霄問道：“到了？”
他冷漠地說道：“還沒有。”
“你想在這里殺了我？”
定海潮斜掛在寧天霄的腰上，無鞘無刃，卻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光。
“宮止大人還是一樣有自信，我必然不能在這里殺了你，但你這樣小蟲子一樣的東西，卻害了這么多相信你的人，你覺得你不該死嗎？”
周圍的龍扭動著尾巴笑起來，海水像是在沸騰。
“‘我是天下的罪人？’這句話真是可笑啊，承認自己是罪人，就能彌補自己的過錯了嗎？”
寧天霄沉默了片刻，問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只是提醒你，千萬別忘了你是個罪人，這是你自己都承認的事情，一會好好想想該怎么贖罪吧，十一神都在等你。”龍扭過猙獰的頭，大吼了一聲：“繼續前進！”
海潮翻涌，寧天霄坐在龍的脊背上，陷入了沉思當中。
當年他執意用最快的手段，想要使三界聯合起來，停止互相征伐，但十二神這個組織，最終卻成了無數戰禍的源頭。
他認罪了逃避了，想要對此有所彌補。
通往正義的道路上必然有無數血腥，但當他成為作惡的人時，只覺得自己很可笑，用惡斬殺惡，是一件無比諷刺的事情。
這些龍說的沒有錯。
時至今日，他已經不知該如何面對昔日的伙伴，他們跟戟狼不同，有人是因為自己雜種的身份而加入，有人則是相信了他所說的三界和平的理念。
他卻拋棄了他們。
白小鬼戳了戳他，寧天霄回頭輕輕笑了一聲，做了一個手勢，示意自己沒事。
海面上濺起的水已經把他的衣服打濕了，屁股下的龍不斷地躍出水面又潛入海底，似乎在故意整他。
群龍前行，前方忽然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的上空卷動著濃郁，夏日熾烈的太陽也只能給這些濃云鍍上一層金邊。
龍的首領在前方停下，用莊嚴的聲音說道：“馬上就到了。”
他回頭看寧天霄，用那雙充滿算計的大眼瞪著他：“小心一點，別把他給弄死了。”
漩渦越來越近，龍在漩渦巨大的力量當中，龐大的身軀也有些失衡。
龍的首領第一個高高躍出水面，鉆入巨大的漩渦當中，身影消失了，越來越多的龍跳進去。
波利養的“小東西”可憐兮兮地在外圍游蕩，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