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開始毫無征兆得變大,雨水從清亮的臺階上撲下,將臺階洗成了一條明亮的河流,水珠在地上雀躍濺射,在臺階旁的燈火下,仿佛金色的珠子跳蕩。
神王垂著手,臉色有些迷茫。
他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在神王殿時候的事情,所有人都在譏諷他,他的父親從不曾保護他,他的母親很懦弱,只希望他能好好活著,哪怕像是狗一樣地活著。
他在檐鏡道的時候被人欺負,不知什么時候開始變得像條瘋狗一樣,他完完全全舍棄了過去身為皇子的尊嚴,也已經做好了拋棄過去一切的準備,但柳佞來了。
他跟著老頭游蕩,像是孤魂野鬼,做了很多蠢事,但是這世上第一次有人真的在保護他,讓他手足無措。
他跟著柳佞重新以皇子的身份回到帝都的時候,神王座上的男人給了柳佞極高的禮遇,卻還是一腳踢在他的肩頭,讓他成為所有人譏諷的對象。
他向后倒在神王殿里的時候,想的是,他再也不想這么活著了,他想要尊嚴、地位、權力,他再也不想看到過去那個懦弱無能的自己,歪在臭水溝里舔舐傷口的自己,他要把自己變成太陽!
神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是現在看來,他好像跟太陽相同的地方就是圓潤了一點而已,怪不得柳佞現在這么嫌棄自己。
“老師,我們走吧。”
神王站了起來,柳佞聽到神王的話,略微有些詫異,因為他的語調變了,比過去堅定了很多。
老頭噴出最后一口煙,說道:“那走吧,這場雨真大啊。”
銀白色的閃電不斷地撕裂天空,神王微微頷首,他想他已經不能再懦弱了,哪怕宮止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也要有被宮止殺死的勇氣。
神王稍一猶豫:“老師,您還記得宮止嗎?”
“記得啊。”老頭把煙桿插進了背后。
“他們是宮止召喚出來的,如果這個時候他還在就好了。”
“人都死了就不用多說了,宮止當年也是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只不過太過年輕氣盛了,太耀眼的東西,總是不太好,容易成為靶子。”
“我還以為老師您很討厭宮止。”
“我當然很討厭他,這個人太聰明,而且在不要臉這方面,隱約還有超過我的趨勢,我怎么能不生氣呢?但這跟我想讓他死是兩回事,遇到這樣的人就應該控制他壓榨他,讓他為神界獻出最后一份心血直到死亡啊!”
神王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可能對于所有活在三四百年前的人來說,宮止是風華絕代的代名詞,可是對于真正認識宮止的人來說,這個詞不太準確。
宮止身上充滿了智慧、熱血、莽撞、正義、滑稽,他的理論超乎人神妖三族的倫理之上,用柳佞的話來總結,是有點不要臉的,但在某種時候,他又要堅持某種固執的觀點,永遠不肯低頭。
“但是你后來竟然為了他把老頭子我趕出神王殿去,我也是很生氣的,但是后來想想也無所謂了,帝都的地價太貴了,我買不起房。”
三艘船幾乎連成了一條線,在浩渺的煙霧中前行,紅色流火一樣的鳴魚坐在船頭,綠枝已經被戟狼催促著回去睡了,她還在發呆。
劉大川在遠處抱臂看著這個女人,寧天霄站在另一邊,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發呆,她的那些銀魚陪著這三艘船不斷地跳出海面,像是一群銀色的刀刃。
“看起來她似乎是認定我會幫她啊。”寧天霄踢了劉大川一腳。
劉大川懶洋洋地踢了回去:“你自己擔下的事情,自己搞清楚,爺真的累了。”
寧天霄又是一腳過去:“幾千年鬧騰不休的老妖怪了,你說累?”
劉大川想還回去一腳,寧天霄一個側身閃開了。
劉大川長大了嘴:“師父,你也太不要臉了吧?”
“這一點我是跟你學的。”寧天霄又是一腳,劉大川忽然一個趔趄,就在他準備痛罵寧天霄下腳太狠的時候,發現整艘船都在劇烈地震動著。
海面上的水珠像是沸騰一樣地跳起,劉大川迅速爬起來長大了嘴,大聲感慨道:“壯觀!”
鳴魚依舊懶洋洋坐在船邊,紋絲不動。
海面像是被整片的白色冰面覆蓋住了,冰面下方像是有什么東西,正要破冰而出。
鳴魚伸出一只手,指著下面,輕聲問道:“要殺了他們嗎?”
他們。
銀魚不斷地躍出水面,在波紋的涌動當中,無數巨大的陰影急速地在船下游曳。
劉大川雙手揣進袖子里,淡淡說道:“就應該給你自己準備一艘船,省得連累我們,羅剎海固然兇險,但我們一半的兇險好像都是來自你。”
有什么東西在傳遞劇烈一撞,整艘船瘋狂地抖動了一下,寧天霄穩住了腳步,懶散地站直了。
鳴魚再次問道:“需要幫忙嗎?”
她的鋒刃已經迫不及待得要切出了,寧天霄卻是心事重重地想,在所有的所謂“維衡者”當中,她實在是太特殊了,特殊到她已經有明顯的偏向,那個神秘老頭,卻還是不準備出現來制止她嗎?
船身再次遭受了一次撞擊,向右傾斜了一下,鳴魚穩穩坐著,一動不動。
水下忽然激起一陣水花,水花中露出崢嶸的頭與角,水下鉆出一個巨大的龍頭,不是波利的那一條。
龍的眼睛是綠色的,瞳孔卻漆黑,其中閃爍著妖異的光芒,龍頭上生滿了青苔,像是很多年都沒有蘇醒過。龍咆哮著向他們示威,吼聲震得所有人耳朵發疼。
這條龍看起來有些骯臟。
白綢一樣的水面很快被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水花撕裂了,十多個龍頭爭前恐后地鉆出來,每一條龍的眼中都閃爍著仇恨。
船不再動了,但還有無數的陰影潛伏在暗處,銀魚圍繞著他們迅速游動,像是銀白色的鋒刃不斷切割著海面。
“晚上是很危險的,你們的祖先沒有告訴過你們,最好不要晚上出門嗎?”鳴魚看著自己的指環,冷冷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