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羅剎海行(七)
月光穿過神王殿縹緲的紗帳，落在地上越發朦朧，宮女一個接一個進來點燃了金絲燈罩里的燈。
神王殿變得十分溫馨，就像是神王幾百年前在檐鏡道的茅草屋一樣。
神王心事重重地從露臺上走下來，背著手來回踱步。
柳佞不緊不慢地嗑著瓜子，看著舞姬旋轉著，眼睛笑得瞇起來。
神王時不時擰著眉頭看柳佞，他大概在想，這老頭愚蠢又好色，比起四百多年前來實在是不太行了。
小美人轉完了，柳佞又低下頭拿起一串葡萄，塞進了嘴里。
神王說完了一嘟嚕又不肯說了，柳佞想說自己已經困了，神王您走得還不累嗎？
他又想讓這小肥豬多走兩圈還好，要不某一天帝都里的人看到現在的神王，大概會哭喊著哪里的豬妖還我神王，然后把他從露臺上給扔下去，死成這樣對一個神王來說實在是不體面。
不過，神王的老爹死得也同樣不體面。
柳佞嗑起了瓜子，咔嚓咔嚓，在沒有動靜的神王殿里非常刺耳，神王不悅地看了他幾眼，柳佞干脆倚老賣老，甚至又摸到了自己的煙桿。
神王是個了不起的神，柳佞想，曾經是這樣的，這小子在檐鏡道的時候夢到自己親娘的雙腿被老鼠給啃了，那時候老神王下令砍斷了那女人的一雙腳。
后來，他還夢到過瘟疫、暴雨、夢到自己成為太陽，都一一實現了。
他該不會又夢到了什么吧？
柳佞放下了手里的瓜子，期期艾艾問了一句：“神王是不是又做夢了？”
神王肥嘟嘟的胖臉一瞬間綻開了一個微笑，他恍然大悟：“是啊，老師，我又做夢了，我夢到那六個人要來到我們神族這里，可我不知道他們是善是惡。”
神王繞到了柳佞的背后，像是一座肥壯的小山一樣，把月光擋住了。
柳佞很不爽：“神王是否能讓老臣見見那六個人？”
神王沉默了。
柳佞繼續用煙桿撓著頭，問道：“不見也無妨，但老臣覺得，只有六個？那屬實有些不足為懼。”
神王尷尬地笑了笑：“也許......不止六個，這六個人只是先鋒。”
柳佞在心里嗤笑著，卻還是認真地說道：“老臣依然覺得不足為懼，神族有千千萬萬的人，大不了殺了他們——不然，神王是還夢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嗎？”
神王又開始緩慢地踱步，柳佞依舊在平靜地嗑瓜子，這些年他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小宦官看柳佞已經嗑完了一盤，又趕緊給他換上了一盤子。
柳佞沖著小宦官笑了笑。
“老師，不僅僅是在夢里，即使跟他們見面的時候，我也感覺很......有些恐懼。”
柳佞已經在心里破口大罵，你他娘的倒是讓老子見一眼啊！你說個屁呢！
他依舊過維持著表面的溫和，勸神王道：“神王還讓別人見過他們嗎？”
“還有宮止，但宮止已經死了。”
柳佞眼神里的光跳了跳，卻說：“老臣思來想去，實在不覺得他們有何可畏懼，六個人而已。”
神王猶猶豫豫說道：“他們想要檐鏡道。”
“給他們吧。”柳佞樂呵呵笑著，“檐鏡道現在應該已經沒人了吧？如果能換來跟他們結盟的機會，有何不可？”
“可是老師我還是覺得恐懼，最近我發現，所謂善良的人根本不善良，她說話越來越冷漠了，而且總是催促著我......”
神王走得越來越快，顯得越發不安，柳佞背對著神王瘋狂翻白眼，小宦官抬頭剛好看到了柳佞的表情，看了想笑。
柳佞高深莫測地豎起一根指頭，做了個“噓”的手勢，小宦官趕緊低下頭去。
神王的苦水從三四百年前流淌至今，柳佞已經開始舒舒服服地噴著煙，在煙霧中接連不斷地翻著白眼，一個比一個熟練。
神王終于訴完了苦，回頭看著柳佞，柳佞趕緊正襟危坐，眉頭緊鎖，假裝正在沉思。
“所以老師，我很害怕，我怕他們一直在騙我。而且他們不止想要檐鏡道，善良的人提出，要攻打人、妖兩族，跟我們平分，但下次是神族力量衰弱的日子，所謂平分，只怕是？”
柳佞聽到這句話，忽然笑了：“你說什么？”
神王看著柳佞的表情，懵了一下：“我說他們想要攻打人、妖兩族。”
柳佞恨不得跳起來掐死這頭小肥豬，他氣笑了：“你說什么？”
“我說......”
神王還沒有說完，柳佞掀翻了桌子跳起來，結結實實地給了神王一拳，柳佞這小老頭的一拳對于如今皮不糙但肉厚的神王來說算不了什么，但是屬實把他給打懵了。
神王捂著眼，喃喃道：“老師......”
柳佞頭也不回地往神王殿外跑，神王急忙叫人攔住柳佞。
柳佞背對著神王大叫道：“你完了！你等死吧！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忍到現在才說？你腦子長到豬身上去了，啊？”
神王漲紅了臉，他想下令讓人把柳佞給砍了，但是他現在能夠依靠的似乎只有柳佞，神王咽了一口唾沫，再次示弱，叫了一聲：“老師。”
“老個屁！對方不懷好意，你為什么不早做準備？”
“土神已經在檐鏡道準備......”
“準備什么？準備給我們神族自掘墳墓，我問你，既然下次是神族力量衰弱的日子，他們為什么不先吞了神族，再去慢慢計較妖族和人族？”
神王咽了一口唾沫。
“為什么他們選擇檐鏡道，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
柳佞慢慢走近神王，用煙桿一下一下戳著神王的心口，逼得他不斷后退：“你還記得宮止一族出現的時候嗎？宮止一族不是沒有人想妄動，但是神族力量恰好增強，你完了，你完了真的，你現在退位找個替罪羊還來得及。”
“我告訴你，這件事如果處理不好，就是三界毀滅給他人讓道的時候，你懂嗎？”
柳佞撥開侍衛的刀，頭也不回地往露臺下走去。
露臺風大，盛夏也吹得人涼颼颼的，柳佞一邊走，臉上漸漸忍不住笑起來了。他說的話是實話，但是他心里憋了不少氣，已經幾百年沒有痛罵神王，今天一次罵了個痛快。
不管將來如何，現在他心里就是兩個字，舒服。
“老師留步！老師留步！”
神王從神王殿里跑出來了，像個圓球一樣在臺階上蹦跶，小宦官不得不抓住神王的腰帶，防止神王從臺階上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