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把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全都看成你所謂真理當中的假想人,你又憑什么敢說你是真理?你真真切切地活過嗎?你理解每個人的痛苦嗎?是不是只有你看得上的孩子,才值得被你認認真真地對待?”
“所以就應該捂住其他人的眼,不讓他們看,堵住他們的嘴,不讓他們的說?”
柳佞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不悅地皺起眉頭。
“就算是一個小人物,也在努力地活著啊!宮止他是蠢,他真是蠢透了,才去看那些貧民和弱者的生,但是你要明白,不是只有像你們這樣的人,才有資格談起自己的抱負和理想!”
“是嗎?”柳佞冷笑了一聲,“看來你倒是繼承了宮止的遺愿,可是,恕我直言,且不說千百年后,即使是幾千年后,又有誰會記得一個在田間鋤田種地的老農夫呢?哪怕這位農夫的愿望是——成為一個救世主?于是他拿起鋤頭,沖到城主的面前去,想要反抗一下今年極高的糧稅,然后,他就死了。”
柳佞嘲諷地笑起來:“可笑。”
戟狼冷靜地說道:“我想你還是不懂宮止的意思。”
柳佞嗤笑了一聲:“哦?行大道,濟蒼生?大道為何?蒼生為何?”
戟狼抱臂問道:“那么,既然你覺得這世間所有事,都是由那些高高在上者完成的,為何羅剎海一戰時,神族有那么多百姓死在其中?歷史并不是由世家大族堆疊起來的,哪怕沒有人記得,這些小人物,也可以證明每一個人的活著都有意義。這才是宮止的真理。”
戟狼繼續說道:“我‘背叛’了十二神組織之后,在神界看到募兵的消息,大量的平民百姓上了前線,大部分人也沒有活著回來,那就請您告訴我,神族不需要這種慘烈的光榮。”
柳佞的臉色變了變:“為了證明你們所謂的真理,就要再次挑動羅剎海一戰嗎?”
寧天霄說道:“你心里很清楚這些事情沒有過去,發生過的還在發生。我們無法預言將來會發生什么,只是你站在這座山上,以想象來否定別的一切,實在是.....太可笑了。”
柳佞始終沉默著,他看著這些年輕人,忽然覺得自己再也看不清他們的面孔,從當年坐在自己面前慷慨陳詞的宮止,到今天這個開口罵他的年輕人。
虛偽嗎?懦弱嗎?
柳佞抬起頭,瞇眼看著前方。
寧天霄又問道:“還是說,神王私自與那六個人見面的事情,您還準備裝作沒有看到?等到他們到來,或許也會是下一次羅剎海之戰的開端,您覺得呢?”
柳佞眼中殺氣一閃,寧天霄下意識拔劍,但柳佞只向前走了一步,沒有出手。
寧天霄繼續說道:“您見過在水災中互相攙扶的貧民嗎,您見過自己沒什么錢,卻把好不容易省下來的錢給流浪兒買饅頭的老人嗎?您見過因為救別人搭上自己一條命的人嗎?神王、神使,你們這些高高在上者擁有的一切東西我們都有,為什么我們不可以跟你們站在同樣的地方?”
柳佞眼底流露著嘲諷的笑意。
寧天霄依舊大吼,吼聲仿佛驚雷一樣炸起:“我們一樣會感覺到憤怒、悲傷、快樂,甚至比你們這些帶著虛偽的面具的人,更為真實地活著,你憑什么捂住我們的嘴,不讓我們說,捂著我們的眼,不讓我們看,我們不是你眼中的人偶,不是你們的工具。”
柳佞的眼神像是一把薄刀閃爍了幾下,帶著凌厲的殺意。
戟狼握著槍的手臂緊了緊,劉大川也暗中捏起了拳頭。
柳佞冷漠地說道:“看來你的過去也是十分艱難,用稻子和金子養出來的人,原本就是不一樣的,只有極少數貧寒者能走到山頂。寧天霄,你是人族一宗之主,已是你之幸運,但你如果要覬覦更多,不如展現你的實力,而不是在我這里空費口舌。”
“弱者沒有資格活下去嗎?”
“如果你執意再掀動一次羅剎海之戰,弱者必然只有死,希望你好好想想。”
寧天霄再次問道:“弱者沒有資格活下去嗎?”
柳佞輕笑:“強者才能保護弱者,弱者無法自保。”
寧天霄大吼一聲:“那你就給我試試!”
寧天霄向著柳佞撲過去,身后劍匣當中的千百把小劍如同急雨一般向著柳佞砸去,但那些小劍到達柳佞面前時,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逼停了。
忽然,其中一把小劍從中間裂開了,發出裂冰般的聲響,寧天霄不退,小劍懸在半空,被兩股力量逼著,逐漸開始崩裂。
柳佞倦怠地抬起煙桿,深深吸了一口煙,太陽一樣的白光在他頭頂上閃爍著,他是真正強大的神。
“寧天霄啊,你證明了什么呢?你以為在人族收拾了一個黑虎宗,就足以跟我對抗嗎?我看到的、知道的遠遠比你多,時間會證明我是對的,你們所追求的東西,永遠都只能是假象的勝利,在這天下,永遠,永遠都不會存在。”
柳佞話音落下,寧天霄忽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推出去,跌倒在地。
一切都恢復了原貌,小茅屋、花圃、石桌又出現了,女孩跑出來不厭其煩地給柳佞倒水。
柳佞耳朵里冒著煙,笑瞇瞇地看著三個人。
寧天霄擦了擦嘴角的血,被劉大川攙扶著站起來。
柳佞笑道:“離開這里,看在你們告訴我神王消息的份上,我不會讓神王通緝你們。”
戟狼一瞇眼。
寧天霄卻笑了笑:“前輩,明明還有另外一件事,你要感激我們?”
“什么?”
“十方殿,您真是健忘啊。”
“開出你的條件吧。”
寧天霄說道:“既然您喜歡看戲演戲,就請您好好地看下去吧。”
柳佞最后說道:“如果神族因此陷入困境,我會出手。”
寧天霄笑了笑,一抱拳,轉身走向山下,小童子還在不厭其煩地掃著山路,戟狼一邊防備,一邊走在最后。
直到他們來到山腳下,柳佞一直都沒有動靜。
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只有劉大川還一片茫然。
“師父,你剛才為什么那么激動,你快嚇死俺了。”
寧天霄眼中暗光一閃:“沒什么,放心吧。”
寧天霄笑笑拍了拍劉大川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