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滴。
一輛銀灰色的商務轎車停在一棟不算新也不算舊的小區樓下,車窗降下來,一個扎著馬尾辮子的女孩伸出半截身子,眼巴巴地望著樓道口,又看看三樓,顯然在等待著某一個人。
滴滴,滴滴。
她轉回身,在司機面前又按了兩聲喇叭,司機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并沒有做聲。
催什么催呀,這不是來了嘛。
一位中年婦女從樓道口走了出來,邊走還邊整理著自己的領口和袖口。
媽,不是我說你,每一次出門,就數你最磨嘰。馬尾女孩見中年婦女走了出來,趕緊下了車,打開中間的車門鉆進去,回頭對中年婦女說,你坐前面。
老王呢?中年婦女坐上車,扭頭問道。
不是說過了嘛,現在去接,看您這記性。馬尾女孩嘟囔地收拾著自己的背包。
哦,哦,我忘了,時間還來得及吧?中年婦女先是點頭向司機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看著女孩收拾自己的背包。
來得及,我哥都安排好了。女孩手腳麻利地合上背包,又理了理旁邊的兩個塑料袋,里面裝著買好的橘子、葡萄,還有蘋果。
女孩摘下一小串葡萄遞給中年婦女,又遞給司機一串,接著對司機說,我們出發吧,師傅。
于是,這輛銀色商務車漸漸駛出小區,朝著市郊的方向駛去。
車上的馬尾女孩和中年婦女,正是小劉的妹妹和母親。
一路上,小劉母親不時地翻下遮陽板,用上面的小鏡子打量著自己的發髻,過一會兒,又理理身上的衣衫和衣袖,總之,怎么坐都覺得心里不踏實。
小劉妹妹看在眼里,忍俊不禁開起了母親的玩笑說,媽,你又不是去相親,這么緊張干嗎?
看你這孩子,怎么說話呢。母親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司機,司機倒很是知趣,裝作沒聽到,只管認真地開著車。
母親微微紅著臉,想了想,還是把心里的問題問了出來,噯,閨女,你說我這樣去到底好不好呀?畢竟這是人家老王家的事。
哎呀,我哥不是說了嘛,小劉的妹妹白了母親一眼,那眼神就像對待一個啰啰嗦嗦的八歲小女孩一樣,語氣中透著一份嫌棄和說教,其實她并不是真的嫌棄母親,而是把母親當作一個關系平等的好朋友在看待,她拉上背包的拉鏈,語氣輕松地說,這是他第一次組織的活動,想讓您去看看,看老王只是順帶的事兒。
哦,這我就放心了。
大約十幾分鐘后,車子停在了老王家的院墻外,小劉妹妹下了車,步伐輕盈地邁過門檻,人還沒走到房子跟前時,就大聲喊了起來,老王、狗蛋…
噯,噯,你們到啦?老王拉開門,率先從屋里走了出來。
狗蛋呢?小劉妹妹往屋里探了探頭。
在哩,在哩。還是老王在回應著,這話音剛落,狗蛋就懶洋洋地出現在門口處。
快搬上車吧,搬完了我們就出發。
噯,噯。老王轉身準備進屋搬東西,小劉妹妹跟著走進來,臨過門口時,卻發現狗蛋站在那一動不動,小劉妹妹狠狠捏了一下狗蛋胳膊,不客氣地說,還站著干嘛?像跟木頭一樣,來搬東西呀。
搬就搬,你干嘛捏我。狗蛋一臉的不愿意,可小劉妹妹明顯能感覺出來,他并沒有真的生氣。
我想捏就捏,誰叫你是弟弟。
切,誰是弟弟,你做夢呢吧。狗蛋又擺出一臉不屑的模樣,可嘴上雖然這么說著,身體早已出賣了他,屁顛屁顛地開始搬東西了。
等把老王雕刻好的木頭疙瘩都搬上了車,小劉妹妹安排老王坐在了后座上,又跟母親相互介紹了一番,正準備鉆進車里,卻發現狗蛋始終站在車外面。
你傻了?怎么不上車呀?小劉妹妹又從車上跨下來,準備去拉狗蛋。
我去干嘛,我這不是把活干完了嗎?狗蛋吊兒郎當地看著小劉妹妹,神情有些不自然,看那樣子像是想去,又不好意思主動。
你再說一句!這可是早就說好的啊,你別賴賬。小劉妹妹把手插在腰上,開始裝出一副港片里大姐大的模樣。
誰賴賬了。狗蛋硬撐著,把頭瞥向了一邊。
你…!小劉妹妹一腳踢了過來,其實她也不過就是裝裝樣子。
誰料狗蛋卻信以為真,把身體往旁邊一彎,想躲避過去,那樣子就像一根木頭棍突然被打折了一樣,很是滑稽。小劉妹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到底上不上車?小劉妹妹慢慢收攏了笑容,往前跨了一步。
不上。
好,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反正我哥說了,今天你必須到場。這話剛說完,小劉妹妹上前就捏著狗蛋的耳朵,打算往車里拽。
疼,疼…狗蛋呲著嘴,拽下小劉妹妹的手,可這邊剛拽下來,那邊一只手又挽起了狗蛋的胳膊,使勁往車里送。
好了好了,我去還不行嘛,一個女孩子家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話…狗蛋不情愿地嘟囔著,可臉早就紅了起來。
什么拉拉扯扯的,我是你姐!小劉妹妹像是又打贏了一仗似的,在母親驚愕的眼神中,得意地對司機說,師傅,咱們開車吧。
反倒是老王一臉的微笑,等狗蛋上了車,自己往里面又讓了讓,對小劉妹妹說,小劉干部,辛苦你了…
沒事,老王,這是我應該做的。
然后,小劉妹妹瞥了狗蛋一眼,從塑料袋里拿出買好的橘子,給母親遞過一個,給老王分了一個,等輪到狗蛋的時候,重重地塞進狗蛋手里,嘴上還特意“哼”了一聲。
就這樣,銀色商務車快速地向隴南市方向駛去。
一路上,考慮到母親和老王不熟悉,小劉妹妹作為潤滑劑,一會兒說著哥哥的工作,一會兒說著老王的手藝,偶爾還擺出一副姐姐的姿態,總跟狗蛋過不去,倒是歡聲笑語地行了一路。
大概兩個半小時之后,商務車慢慢地駛進市區,又走了約二十幾分鐘,終于在隴南市迎賓館的門口停了下來。
小劉妹妹下了車,先去賓館的會議廳里尋到哥哥,過了一小會兒,兩個人就一起走了出來。
老王,媽,你們都到了?
小劉快速走上前,跟大家打了個招呼,隨后就招呼跟出來的幾個人,囑咐他們把老王的參賽作品搬進會場。
小劉特意拍了拍狗蛋的肩膀,對大家說,上午是專家篩選和評審過程,要到下午了才公布結果,并頒獎。房間給大家都開好了,就住在迎賓館,中午大家一起吃飯等等。
老王一個勁兒地謝著小劉,說給他添麻煩了。小劉母親倒一聲不吭,只是在進賓館門口時,悄聲對小劉妹妹說,你哥安排的真細致,看來這半年的時間,真是歷練了不少,人長大了。
小劉妹妹用一臉的微笑回應母親,緊接著,便挽起母親的胳膊隨大家進了電梯。
等安排好大家進了各自的房間,小劉對母親說,你們先休息吧,我還要去看看會場。小劉妹妹湊上前說,哥,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再叫上狗蛋。
小劉爽快地說,行,正好等一下老王干娘就要到了,你也順便帶上來,安排好房間。
從老王房間叫出來狗蛋之后,小劉、小劉妹妹,還有狗蛋三個人便下了樓。小劉先在會場里轉了一圈,跟一些專家評審聊了一些評審的細節,緊接著又和幾個主要負責人對接了后續幾項工作,隨后,小劉就帶著妹妹和狗蛋參觀了起來。
小劉給妹妹和狗蛋介紹完整個會場環境,以及評審環節之后,小劉停下來,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說,走,我們出去吧,老王干娘怕是該到了。
三個人站在迎賓館低調奢華的大門外,眼看著面前停停走走一輛又一輛轎車,狗蛋百無聊賴地掏出香煙,點上火,就跟剛出了洞口的耗子一樣,東張西望,小劉妹妹在一旁偷偷直笑。
這時候,一輛小轎車停在迎賓館門口,車門打開,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走下車。小劉一眼就認出來,正是赫赫有名的吳教授,心里不禁一陣激動和狂喜,可是再想想,我認識他,他未必認識我呀,小劉便悻悻地忍下內心的沖動,沒有往前走去。
只見吳教授下車后,趕忙走到車后面,從后備箱拿出一個輪椅,緊接著又走到前面,打開車門。隨后,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太便被攙扶下了車。
小劉頓時感應到,這一定就是吳老太太,他思思量量猶猶豫豫地走上前,試探又不失禮貌地問,請問…您是吳老太太,吳奶奶嗎?
哦,你就是小劉吧?老太太被吳教授扶坐上輪椅,微笑地看著眼前這個眉目清秀、身材修長的年輕人,心里很是有些好感。
小劉上前一步,大方地伸出雙手,彎下腰,握著吳奶奶的手,算是致了敬,隨后就介紹起身邊的人來,這個是我妹妹。
話音剛落,小劉妹妹就迫不及待地往前蹦了一步,嘴上說著,奶奶好!身體卻早就躬了下來。顯然,妹妹很是興奮,就連聲音也叫得格外響亮。
好,好。吳老太太點著頭,撫摸著小劉妹妹湊上來的小臉,忍不住夸贊著,好一個俊丫頭。
緊接著,小劉拉著狗蛋走上前來,介紹道,奶奶,這位就是老王的兒子,狗蛋。
這時候的狗蛋,早已扔了煙頭,頭發凌亂,手無足措地杵在那里,感覺自己上前一步也不是,后退一步也不是,表情很是尷尬。
倒是吳老太太看出了狗蛋的囧態,招了招手說,快過來,快過來。
等狗蛋走上前來,吳老太太一把就拉起狗蛋的手說,這就是我的親孫子呀,讓我看看…嗯,也是壯實的小伙子了,好看,不愧是我親孫子。說完,一只手就緊握著狗蛋的手再也不撒開,小劉妹妹高興地捅了捅狗蛋,又朝他擠擠眼,狗蛋的臉刷地就紅了起來。
小劉被眼前的情景感動著,因為從半個月前,小劉就一直設想著今天的這一幕。
…而此時此刻,當這一幕真的出現在眼前時,小劉忽然間又覺得是那么的不真實,恍如夢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