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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師傅的心聲

  師傅,我渴。

  一碗水被端到了二娃的面前,二娃勉強喝了幾口。

  師傅,我覺得冷。

  師傅幫二娃掖了掖被子,把披在上面的衣服又往上扯了扯。

  師傅,我這是要死了嗎?

  傻娃兒,別亂說,就算師傅死了,你也會活得好好的。

  我不想你死。

  師傅不死,師傅也想好好活著陪你哩。

  那,為什么我總是覺得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啊?

  你這是生病了,娃兒。

  啥病?

  也不是啥大不了的病,就是累了,餓了,難過了,所以才生病了。

  我以前怎么沒有聽說過,難過了也會生病啊?

  娃兒,這世上啊,啥病都有哩,不奇怪。

  哦…師傅,咱們還有糧食嗎?

  有,還多著哩。

  還有錢嗎?

  有,你問這干啥,娃兒?

  就問問,師傅。我在想,萬一我死了,不能餓著您,您得有錢在身上。

  傻娃兒,可別再亂想了,你沒事,就是發了燒,睡一覺就好了。

  …師傅,你說,人為啥會想呢?

  想?想啥?

  想人呀。我想我干娘了,也想您。就算您現在坐在這里,我也想您,這是為啥啊?

  師傅握著二娃的手,一顆顆比羊糞蛋還大的眼淚滴到了炕上。

  因為這人啊,她住在你心里哩。

  咋住進去的?

  你每天都想,白天想,夜里想,時間一長了,她就住進你心里去了。

  就再也出不來了?

  出不來了,除非你想忘掉。

  我不想忘。

  嗯,師傅知道哩。

  師傅…

  我困了,想睡覺。

  睡吧,娃兒,好好睡,師傅在這里守著你哩。

  然后,師傅就看見二娃閉上眼,瘦黃的小臉慢慢松弛下來,緊接著,氣息也變得平緩而均勻起來,他睡著了。

  這已經是二娃連續發燒的第三天了。

  就在前些天,師傅和二娃剛從上拐村出來后沒多久,一路上,二娃一會兒說,有點熱。師傅以為是走得太急了,就慢慢地放緩腳步,等著二娃跟上來,可往前走了沒一會兒,二娃又說,有點冷。師傅還是沒在意,因為那陣子,正吹著一絲絲的涼風,師傅懷揣著自己的心事,只管一路往前走,邊走還邊想著,到了省城該咋辦,又在哪里落腳…

  師傅心想著,這省城可是個大城市,既然是大城市,這人吶,自然就比不得小地方的人熱情,到時候,沒了老漢,沒了篾匠,更沒了扎堆的墻角和破落的小院子,這二娃,恐怕是又要跟著自己受苦了。

  所以師傅就尋思著,不如趁著這路上還有著大把的時間,好好思量思量吧,別等到了省城的時候,再去想辦法,那可就徹底抓瞎了。

  師傅正這么心想著,突然間,聽見身后傳來咚的一聲,扭頭一看,二娃已經栽倒在地上了。

  師傅頓時心里一驚,嘴上邊大聲喊著二娃,邊趕緊跑上前扶起他,這里探探鼻息,那里摸摸心跳,等仔細看清楚了二娃的小臉,才發現已經是通紅一片,而他小小的額頭上,更像被火燒了似的,直燙手。

  慌亂中,師傅連連摁著二娃的人中,另一只手把二娃緊緊摟在懷里,心疼的直掉眼淚,嘴上不停地念叨著,都怪我,都怪我,娃兒,你可千萬別死啊。

  過了一會兒,二娃緩緩睜開眼,師傅這才松了一口氣,抹了臉上的淚說,娃兒,你嚇死師傅了。

  師傅,我這是咋了?二娃覺得渾身沒有一絲力氣,也沒有任何疼痛,只是自己想坐起來,卻怎么也坐不起來。

  你栽倒了,娃兒,師傅撫摸著二娃瘦小的面龐,心里一陣陣悸動。

  又過了一小會兒,等二娃能自己慢慢地坐直了,師傅心想著,得趕緊找個地方讓二娃把燒退了,可望望前路,又看看身后,正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一急之下,眼淚又刷刷刷地掉了下來。

  之后,師傅就背著二娃一步步往前走,二娃心疼師傅,幾次想下來。可沒走幾步,又沒力氣了,師傅就把二娃又背在背上…好在走了僅一里多地的功夫,過來一個趕車的人,師徒二人坐上車,這才到了下一個村子。

  可這小小的村子哪來的什么醫務所啊,于是,師傅又挨家挨戶心急火燎地敲門問,好容易才尋到一戶人家,既有空鋪,又愿意收留他們,這才安頓下來。

  師傅給對方了一些糧食,當做報酬。對方是一對窮苦的中年夫妻,小小的土屋殘破不堪,家徒四壁,看那樣子,日子也像是快撐不下去了。當師傅把糧食捧到二人面前,這夫妻兩人就像貓見了魚腥一樣,四只眼睛直放光,幾乎沒有半點推脫,就干干脆脆地接過了師傅手中的糧食,連句客套也忘了說。

  師傅守在二娃身邊,連續守了兩天兩夜,直到二娃再次醒過來,自己才勉強睡了個囫圇覺。

  而眼下,看著二娃再次熟睡的樣子,師傅在心里又泛起了陣陣漣漪。

  這會兒,他這才恍然想起來,其實二娃早在還沒到上拐村的時候,就已經顯露出些許的不對勁了。自從這娃兒離開了黃粱縣,一路上只吃了兩次飯。每次到了吃飯的時間,不是說沒胃口,吃不下,就說肚子飽著呢,不想吃,然后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拿起手里的木頭疙瘩一個勁兒地雕刻著,半天也不說話。

  師傅也是同樣,既沒有心情,也沒有胃口,可好歹總會吃點。

  師傅看著二娃在一旁靜靜不做聲的樣子,知道這娃兒是在想著他干娘,心里難受吃不下。想去勸兩句,可話臨到了嘴邊又停下來——這勸了也沒有用呀。

  就這樣,兩人不知不覺就過了吃飯的點兒,緊接著,又匆匆忙忙上路了。

  等走在了路上,師傅走在前面,心里想著省城的事,二娃跟在后面,記掛著自己的娘,這一走又走出了二三十里地。

  現在想想,師傅心里真是一千個后悔再連帶著一萬份自責,不停地在心里怪罪自己沒有看好二娃,讓這娃兒又遭罪了。

  想想當初,也是在這樣的路上,二娃栽倒在地上,這才有師徒二人的緣分。之后,兩個人相互依靠相依為命。雖然說,起先的一年里,都是自己帶著他,手把手教二娃手藝,可除了吃飯睡覺,旁得也沒教過啥。可二娃就是個聰明的娃兒,學啥都學得快,就連那些沒教過他的,自己也能三下兩下就琢磨出個道道來。

  越往后,就更不一樣了。

  但凡自己覺得累了困了,二娃總是第一時間就跑上來噓寒問暖,更別說平日里,總是搶著幫著去干一些粗活重活兒了,也就在那個時候,師傅決定再也不讓這娃兒受苦了。

  尤其是夏天的那次住院,還有冬天躺在床上的近兩個月,師傅更是目睹了二娃一副小小的身板,竟然負擔著四個人的伙食,沒日沒夜干活,那讓人心酸的忙碌樣子,簡直比大人還大人,師傅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能偷偷地掉眼淚,在心里默默許下心愿,就算自己累死了,也不讓這娃兒再受半點罪了。

  可眼下,因為自己的疏忽,還是讓二娃受了委屈、遭了罪,那無以復加的愧疚感和一陣陣揪心般的疼,就像山上沖下來的洪水似的,一波又一波地沖擊著師傅的淚腺…

  一刻間,師傅又刷刷刷地流下淚來。

  這還僅僅只是心疼。

  如果從另外一個層面來說,就連師傅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已然越發地離不開二娃了。

  雖然說,這兩年來的朝夕相處不長不短,可正是因為那些不起眼的點點滴滴,不單讓二娃成為了自己至親的人,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更像是某種說不上來的東西的延續,時時刻刻牽動著自己心里最緊張也最脆弱的那根弦兒,是命嗎?好像是。是手藝嗎?好像也是。

  反正用師傅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二娃已經成了自己的命根子了。

  這會兒,師傅從遙遠的思緒中慢慢回過神來,他望了望熟睡中的二娃,又回想了下剛才,忽然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他低下頭,靜靜地端詳了一會二娃稚嫩又略顯粗糙的小臉,生平第一次小心翼翼地親吻了下去…

無線電子書    老王褲兜里的那點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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