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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出手

  烏云壓頂,天色昏暗,伴隨著一陣電閃雷鳴,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的傾瀉而下,街道上的人們作鳥獸散,紛紛尋找著避雨的場所,這倒是為勾欄酒肆里聚集些人氣,河旁邊的小亭里,不少讀書人欣賞著渭河波瀾的水色,一邊談詩作詞好不快活。

  倒是渭河邊上的那幾個釣魚的老者未受多大影響,見狂風驟起,大雨傾盆,只是淡定的穿上蓑衣,依舊如故。

  李素坐在神農館的柜臺前,抬頭看了眼屋外的大雨,慶幸自己提前將屋外晾曬的藥材給收回了屋里,否則損失可就大了,正自出神,忽然就聽見柜臺上響起一陣“啪啪”聲。

  卻是有人正在拍桌子。

  李素扭頭對旁邊那人歉意一笑,接著,低頭專心致志的看著手上的書籍,書籍每頁都描繪著植物的圖案,下面還有文字注解,這本藥材初解算是最適合初學者了解各種藥材特性的了。

  旁邊是位女子,穿了件常見的短袖襦裙,青稚的臉蛋上遍布著不滿的神色,不是小漁又是何人?

  “李公子你在走神,我可要打你手心噢!”小姑娘揮了揮手里的竹條,裝作兇狠的說道,小丫頭自小便在云府長大,雖沒有刻意的學過醫術,但耳濡目染之下,多少還是知道一些,指導李素這個“新人”自是不在話下。

  李素嘆了口氣,輕輕的搖搖頭,只得專心了一點。

  來這神農館已有數天的光景了,一些最基本的情況,他也算是知曉了。

  這神農館便是前些日子閑逛是碰見的那個醫館,目前是處在云家大小姐云婉兒的打理下,除此之外,館里還有位坐堂大夫,云婉兒是不經常出診的,畢竟是女兒身,長期在外坐堂就診難免有些不便,所以館里多是位姓秦的老大夫坐診。

  不過,神農館畢竟是處于渭河邊上,這里勾欄妓寨,數不勝數,女子患病的倒不在少數,而且,這位云大小姐醫術也確實高超,往往三兩針下去,患者癥狀立減,再輔以湯藥,不出數日便可藥到病除,這神乎其技的表現,一傳十,十傳百,便也在渭河這一塊搏了個“女神農”的稱號,名氣不可謂不大。

  而令李素十分尷尬的是,這位“女神農”似乎,好像還跟他有一些糾葛,不過準確來說是他糾葛著她,他隱約記得自己之所以會昏迷暈倒,好像就是因為在一些公共場所,說了些比較混賬的話,這才惹得某些云婉兒愛慕之人猛下死手…

  不過好在這位云大小姐整天獨居在后院,一般是不會來前廳的,除了他剛來的那次見面外,其余的幾次會面,都是因為這位云小姐出門就診,身邊缺了個拎箱拿藥的跑腿人物,這才拿他充數,似乎還真把他當做醫館伙計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聽了云老太爺的話,昨天這位云小姐淡淡的從藥箱里拿出這本藥材初解來,又甩了句:

  “不懂的,讓小漁教你。”

  之后,便進了后院,沒了動靜,這可讓這小丫頭高興壞了,自以為得了什么圣旨,沒事每天就坐在前廳里督促李素讀書,讓他不勝其擾,不過,看在這小丫頭之前照顧自己的份上,他也就勉強認可這個小老師了…

  云婉兒給的這本藥材初解,只是一些最簡單的藥材辨析,與他而言,根本毫無難度,不過,畢竟世界不同,藥材種類卻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一些出入…抱著這個想法,他從頭到尾還真就仔細的看了一遍,還別說,還真就找到了兩株之前完全未曾見到的藥材,看介紹似乎治療外傷之類的,這讓他大喜若狂,看書的勁頭自是更足了幾分。

  六月的天就像娃娃的臉,說變就變,方才還是大雨傾盆,轉眼間,就雨過天晴了。

  驟雨初歇,日頭漸上,涼風自遠處吹來,人們自勾欄柵欄酒肆里走了出來,乘著涼風各自向家的方向走去了,方才消失的樓船復又出現在江面上,絲竹聲與嬉笑聲悠然回蕩在河面上,這座城市漸漸又恢復了活力。

  眼見天氣好轉,李素放下書本與小漁一起進了隔壁的屋子,將切碎的藥材分門別類的放在柳編簸萁里,東平府氣候潮熱,又加上下了場雨,狹小的房間內便有些潮濕,若是這些藥材來不及風干,待他們長出各種真菌來,那這些藥材的藥用價值便要大大折扣了。

  兩人一筐又一筐的將藥材搬到后院的長架上,如此來回反復了五六趟,這才將藥材安防好,一時間,各種藥材的清香味道便充斥在小小的院落內,在這期間,旁邊的那座小樓內仍是沒有絲毫動靜,看樣子女主人似乎并未受到打擾。

  李素用涼水洗了把臉,身上的燥熱才消減下去不少,取了塊毛巾,一邊擦臉一邊向前鋪走去,小漁則是進了廚房張羅著燒了些茶水,李素坐柜臺前,看著逐漸薄下來的醫書,心里約莫著再有兩天,這本書便要被讀完了,如此想著,他便繼續看了起來。

  剛下過雨,溫度正是適宜的時候,門前街道上,來往的行人逐漸多了起來。

  枯黃的紙張一頁頁的翻動,李素正瞧的入迷,忽覺門前的視線暗了幾分,不由疑惑的抬頭望去,就見柜臺前站著位男子。

  那男子看著二十歲左右的樣子,手里拿了把折扇,風流才子打扮,待李素抬起頭時,不由一愣,然后眉頭便蹙了起來,似乎對于能見到李素感到十分的吃驚。

  李素有些不明所以,接著就聽見那男子笑著說道:“原來是李兄啊!這么巧,怎么…這身打扮?”

  估計是之前相熟的人吧…李素笑著向他點了點頭,應付那男子幾句,左右不過是“生活所迫,出來混口飯吃”云云,然后便低頭繼續安靜的看起書來,他此時穿著身粗布麻衫,若是不相熟的人還真有可能將他認做是神農館的伙計。

  男子眉頭皺的更深,這時小漁從后院端著茶水進了前鋪,看到那男子后,連忙迎上前去,將茶水放到柜臺后,笑著福了一禮,說道:”侯公子,您怎么有空來這?“一邊笑著,小漁一邊看了眼李素的神色。

  雖然不知道李公子是被誰打成那樣的,但小漁卻知道,李公子好像是因為在某些場合說了些喜歡小姐的話,這才被某些人記恨在心的,而眼前這位候存玉,候公子那可是正兒八經小姐的仰慕者,而且小姐也私下好幾次都夸他醫術高超,話里話外毫不掩飾欣賞之意,眼下這種局面當真可以算得上是情敵碰面了。

  李素自是不知道這些,所以,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坦然,見想象中針尖對麥芒的情況并沒有發生,小姑娘這才放下心來。

  ”原來是小漁啊!“那男子對小漁笑了笑:“有段日子沒來了,今天碰巧路過這,就進來坐坐,你家小姐呢?”

  “我家小姐在后院呢,奴婢現在就去稟報。”

  “呵呵,我隨你一起。”那男子笑著對李素拱了拱手,然后就跟著小漁進了后院。

  不一會,就聽見后院內響起了女子的聲音,與男子的笑語聲,雙方寒暄了幾句,就向著前鋪走來了,畢竟男女有別,若是同處一室,傳了出去,難免有人背后嚼舌根。

  李素余光瞟了一眼,云大小姐并未刻意的做打扮,仍是一副男裝素顏的模樣,若不是面容白暫,體態曼妙,長的漂亮,還真有可能被當作是那家的公子哥呢!

  “這位大小姐還真是巾幗不讓須眉啊!”

  目光重又落在眼前的紙頁上,李素嘴里無聲咕噥了句。

  雖然沒有刻意的打聽,但畢竟同屬一個屋檐下,一些該知道他也知道,別看云府現在風頭無兩,但暗地里蘊藏的危機又有誰不知呢?

  云府自云老太爺以下,能熟練運用云氏祖傳針法的不過十指之數,而能精通卻也只有云婉兒一人,壓在這姑娘肩膀上的擔子有多重,也就可想而知了,所以這位云大小姐,便事事以男子自居,處處展示自己強勢的一面,

  但誰都知道,她是女子,而女子是要嫁人的…

  今日一早,秦大夫便出門就診了,至今還沒有回來,醫館里的人再加上一個外人,就都在這了,云婉兒朝著柜臺這邊看了一眼,卻也沒多少表情,隨后就伸手請那男子坐在長桌旁,倒是那男子望向李素這邊的神情多少透了絲得意來,云婉兒讓小漁端來茶水,又揮了揮手,小漁便去后院忙活去了,

  兩人就隨意的聊起天來,不過,大多數時間都是都是那男子在說話,云婉兒只是靜靜的聽著,嘴角泛著客氣的笑意,偶爾插上幾句,卻剛好能使逐漸冷清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看的出來,這位云婉兒對于氣氛的拿捏還真是嫻熟。

  李素在旁聽著,以他的閱歷自是能聽出,云婉兒這幾句話的恰到好處,心里對她不由高看了幾眼。

  心上人的刻意迎合,無意助長了男子談話的興致,隨后兩人就聊到了最近接診的患者上來了,看他說話那樣子,想比醫術應當不差。

  “前些日子,我醫館里被人送來位老者…“男子開口說道:“那老者寸口脈弱,口渴,汗出,氣短,癥狀與中暑極為相似,在下施針內庭,曲池,內管,太陽,患者蘇醒后,又以竹葉石膏湯主之,這套治療流程,云家妹子以為如何?”

  “候世兄這套治療流程倒也中規中矩,完全符合醫書所載。”云婉兒點了點頭:“不過暑氣這類病,也確實沒什么竅出,只需按照古人方法便可。“

  兩人時常在一起探討病情,所以云婉兒說話倒也直率。

  ”按理來說,確實如此。”男子嘆了口氣:“但此例卻是個意外…“

  ”這是為何?“

  ”患者回家后,服用湯藥后,病情卻未得到任何好轉,仍時不時有心悸氣短,頭暈目眩的癥狀。“男子苦澀說道:“也不怕世妹笑話,這幾日那老者的家人來我醫館里鬧了好幾次,在下真是不勝其擾,這才來世妹這避避風頭。”

  李素在一旁聽著,嘴角露出股笑意,原來這個世界也有醫鬧啊!

  云婉兒掩唇輕輕笑了起來,安慰說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世兄也不必如此。”

  男子臉上苦澀之意更甚,只是搖了搖頭,沒在說話。

  云婉兒見他如此卻是不好說笑了,眉頭微微蹙了蹙說道:“不過,這還真是奇怪了,世兄的診療方法在小妹看來沒有任何問題。”

  她臉上露出思索神色,說了句稍候后,便起身朝后院走去了,在回來時,懷里已經抱了一小摞書籍,手里還得空拿了卷畫軸,她將書本,畫軸放在桌子上,抽出本書,熟稔的翻了起來,不一會,紙張翻動的聲音停了下來,她看了一陣后,又將書本卷了起來,將那頁內容放到男子身前,說道:

  “世兄的治療方法與醫書上所載的分毫不差,莫不是,那老者并非中暑?“

  男子細細看了遍書本上的內容,在確定無誤后,搖了搖頭,肯定說道:“這不可能,若不是中暑,在下施針后,那老者斷不可能有醒過來的道理”

  云婉兒皺著眉點了點頭,認可了男子的這番話,隨后她便展開了那張畫軸,泛黃的畫紙上赫然描繪著人體的經脈構造,兩人又對著畫紙比劃了半天,但還是沒弄清癥結所在。

  此時日頭漸上,依然是到了晌午時分,神農館旁邊的房屋,白煙裊裊,飯菜的香味不時朝這邊涌了過來,可旁邊的兩人仍是討論的興致勃勃,沒有絲毫下班吃飯的意思。

  此時云婉兒認為是這病癥由中暑引起的并發癥,而那男子則堅持這老者的病癥就是中暑。

  云婉兒皺著眉,纖細的手指在經絡圖上指了指,說了幾句,男子也是皺著眉點了點頭,隨后,也將自己不同的觀點說了出來,云婉兒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論點,只好皺著眉,微抿著嘴,看著圖紙沒再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停滯。

  “唉,這人做久了,氣血還真是不通啊!”

  便在這時,旁邊傳來道聲音,云婉兒皺眉望去,卻是李素讀書久了,站起身來,伸手做了個懶腰,嘴里念叨了這么句話,他手臂上下揮舞了幾下,又扭了扭腰,隨后便也坐下繼續低頭看起書來。

  云婉兒臉上明顯露出不喜的神色來,似是對李素打斷他們的談話,很是不滿,她微微搖了搖頭,卻也未多加斥責,在回過頭時,腦海中突然閃過一絲靈光,某處惱人的滯澀,頃刻間便被沖的七零八落。

  “難道,這老者的病癥是由氣血不通引起的…”

  她將腦海中的想法告訴了男子,男子微微愣了愣,沉思片刻后,臉上漸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卻是未多做肯定,只是拜別了云婉兒,匆匆出門向遠處走去了。

  云婉兒將他送到了門口,看他急匆匆的樣子,微微笑了笑,待轉過身后,剛好能看見李素低頭看書的模樣,思索片刻,眉頭漸漸皺起,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來,上前幾步,微微側身,便看到了李素所讀書本的內容:

  “人參:適用于體弱,氣血等癥狀…”

  她讀了片刻,便看到李素抬起頭,正疑惑的望著她,她對他點頭笑了笑,笑容中飽含著客氣與疏離,隨后,便向后院走去了。

  隱約的一道細微的自語聲,傳了過來:

  “我就說么,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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