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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棋子

  “更復雜的問題是,斗神族少年弛默,之所以能夠來到皇都,是因為他收到了請柬,而請柬的發出者是禮司一位小官,順藤摸瓜沒能查出來任何線索,但是實際上這就是二皇子殿下的意思。”

  “為什么能確定是二皇子的意思?”

  “因為這位戶司小官在事發之后就選擇了革職,并且主動愿意承擔一切后果,并且表示事情完全是他的疏忽,本來只是想要應太子殿下的意思邀請各族前來觀賽,卻忽略了斗神族和人類之間復雜隱晦的關系。這位戶司小官嘴里的邏輯沒有任何的問題,但是沒有哪位戶司小官,會在邀請斗神族參加典禮這么重大的事情上,敢擅自處理,必定有大人物在背后撐腰,而這件事情,也只可能是二皇子所為。”

  “當然,你也可以認為這只是無端的猜測,而二皇子殿下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做了事情還不留下任何把柄,外行人不明白,但是我很清楚,這就是二皇子的意思。”

  唐紙更加驚愕,道:“這么說起來,一千多年沒有露面的斗神族少年會來砸場,其實是二皇子殿下的手筆?”

  “嗯。”古步平平淡地點頭,“所以你擊敗了斗神族少年,不只是站在了太子殿下那邊,你更是破壞了二皇子好事的人。”

  “我不明白,這有什么意義?”

  古步平冷笑起來,道:“意義重大。”

  他將蒼老干枯的手掌環在胸前:

  “皇室是李姓的皇室,但天帝其實并不在意到底哪一位繼承皇位,一千六百年前李元帝廢長立幼,所有官員都惶恐王朝大亂,但實際上那一年風調雨順,而新立的太子李元化登基之后,王朝更是走向了更大的經濟繁榮,精靈族的經濟實力都被我們壓下了一頭。

  長子繼承是一直以來的皇室不成文規定,但也不是不能逾越的天塹。

  對于皇帝而言,最重要的便是龍顏,顏面的折損,比起很多的進攻都要有效。

  而且,摧毀一個人不一定需要給一刀致命,也可以細水長流,摧毀一位太子,何嘗不是如此?”

  唐紙深深地抽了口氣,這王朝至尊們之間的潛規則,第一次呈現在他的面前,也遠比他感知中的生猛,他感到自己腸胃,無限地冰涼。

  古步平的眼中也出現了兩絲鋒芒,對于二皇子殿下所作所為的不滿,便不留余力地彰顯在了目光之中。

  “花這么大力氣,讓斗神族的少年出現在擂臺上,不只是為了讓二皇子折損顏面,更大的深意在于,兩大種族之間的立場問題。”

  唐紙蹙著鼻尖,“立場問題?”

  “嗯。”古步平點頭,“一千多年沒有露面過的斗神族出現,把太子殿下的成人禮破壞得一塌糊涂,太子殿下的性格極有可能就做出過頭的事情,甚至有可能因為太子殿下,而讓兩大種族之間的關系變得更為尖銳,太子殿下極有可能因為這個原因而失去陛下的寵愛,而他二皇子,便有機會從中得利。”

  聽著這段驚呼聳人聽聞的言論,唐紙感到了無比地震撼,呼吸都輕微地加速。

  加冠禮結束了這么久,唐紙從來沒有想到過,一位斗神族少年的出現,里面還有如此的深意。

  本自同根生,這位二皇子居然會為了皇位,而拿著王朝的未來,拿著種族關系這么重要的籌碼,去做這么可怕的一場豪賭?

  “二皇子殿下,不喜歡下棋,喜歡游山玩水,但是我一直覺得,他是王朝里最會下棋的人,因為在他的眼里,任何人,任何物,都可以成為棋子。他也真的,下得一手好棋。”

  可能是因為講述的內容太過大逆不道,也可能是因為這些本來就沒有道理的推論本來就燒烤人舌,才喝了水的古步平又有些口渴,端起水瓶把剩下的半瓶水一并吞下。

  唐紙手中的礦泉水瓶在他無意識地用力間輕微地變形,塑料揉捏的聲音清脆刺耳,他盯者藍白色的花格地毯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那座恢弘的城墻都已經于眼前頂天立地,從兩側的車窗望去,都已經只能看到墻壁仿佛山脈般朝著兩側延展,仿佛兩只闊手,把后方的雄偉城池懷抱其中。

  唐紙抬起頭來:“所以,二皇子殿下要對我動手,我的處境其實比我預想中的還要艱難?”

  古步平輕微合上雙眸,緩緩地點了兩下頭。

  唐紙抿了抿嘴唇,眉眼也凝重如刀。

  萬萬沒有想到,剛剛才結束了鐘炎的麻煩,自己又陷入了另外一個巨大的困境當中。

  皇室是什么人?整個王朝都是他們的土地,自己一個區區小名,怎么可能會是一位皇子的對手?

  片刻后,心情沉重的唐紙仍然舒展開了臉色,微笑著感激道:“謝謝您的提醒我這么多。”

  古步平矍鑠的雙眸凝望著唐紙的臉頰,他臉上的笑容的確有著讓人親近的魔力,老人的心神也略微地開闊了些許,沉默了幾秒后,問了一個對唐紙而言無比重要的問題:“你覺得,太子殿下,是你的朋友么?”

  唐紙怔了怔,問道:“您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無可厚非,太子殿下給了自己很多幫助,無論是錢財還是各種珍貴的修行藥物,都是唐紙原本的能力所不能觸及的,這些日子以來也多次邀請過唐紙參加高層社會的活動,但是要說是不是朋友…

  唐紙從來沒有天真地認為過自己能和太子殿下成為朋友。

  自己才來到皇都的時候,文天星和鎮安司在蟒車內對他們展開了調查,文天星給了唐紙不小的許諾,但那時候的他就很清楚,自己這樣的人,和這些王朝里真正的大人物之間有多大的距離。

  和這些人成為朋友,尤其是和未來的帝皇成為朋友,唐紙再沒有封存,也從不會去奢望這樣的可能。

  馬車被護城軍的空中部隊攔截了下來,三位軍人騎乘著雙翼白馬,來到了車窗邊,要求證件檢查。古步平拉開車窗,從里面遞出去了自己的身份牌,幾位軍人當即肅然起敬。

  “見過古院長。”

  古步平擺擺手,接過證件后再關上了窗戶,當幾位軍人讓開空中道路后,這匹對于王朝交通規章制度已經輕車熟路的馬兒又自動加速,帶著車廂中的兩位越過城墻,投向城外被黑夜包裹的皇都外環。

  這已經是今夜第二次出城了,唐紙收回望向黑暗山川的視線,望著身側這位再度開口的老人。

  “今夜我是奉太子命令前來接你的。”

  唐紙頷首道:“還請您替我寫過太子殿下。”

  古步平搖搖頭,道:“我剛才告訴你,太子殿下不是什么愚蠢的人,因為我在他身邊很多年,太子殿下很小的時候,我便教授他箭術,我很了解他。殿下很聰明,以前的他的確經常做些蠢事情,但是隨著他慢慢長大,他已經越來越聰明,只是,他不喜歡展現他的聰明而已。”

  車廂內里的明亮和車外的黑暗之間形成鮮明的對比,這讓外環的冰冷山川格外地冰涼,老人的話音也在慢慢地變得悠遠。

  “這個世界上,規則無處不在,皇室也有皇室的規則,二皇子殿下無論再想當皇帝,他也不可能造反,因為天帝在上,這個世界上就永遠只能由李家作為帝皇,這就是一條法則。二皇子殿下怎么鬧都不會越過這條法則,所以陛下也會允許他們這樣鬧下去。”

  “太子殿下也在遵循著他的法則,而太子殿下所在遵循的法則是,他在等二皇子殿下出現致命失誤,再或者,什么失誤都沒有狀況下,他平安登基。”

  古步平把手中已經喝光的水瓶丟到了空蕩蕩的垃圾桶里,手指撫摸著怎么也都撫平不了的眼角,接著道:“所以太子殿下與你結交,本意上并不是在和你交好,而是,他把你也當成了棋子。”

  唐紙仿佛雕像般愣住。

  “是,你的天賦固然很好,固然是了不起的天才,這也都是原因之一,和你交好的確也為太子換來了不少的贊譽,但是這些都并非是太子與你交好最關鍵的原因。”

  “關鍵在于,和我交好,就是在氣二皇子殿下?”唐紙直言不諱道。

  古步平輕輕地點了點頭。

  “加冠禮一戰,你破壞了二皇子殿下的計劃,太子殿下接機和你接近,順理成章也合情合理,而同時,這也是對二皇子殿下的回擊。殿下越是和你接近,你在二皇子殿下眼中就越是刺眼。

  太子殿下需要與你親近來作為回擊二皇子的方式,也需要你作為工具之一,將二皇子殿下逼到那條所謂的規則線之外。”

  作為太子殿下身邊的人,這位偉大的皇學院副院長,卻正在和太子殿下手中的一顆棋子,談論著這無比私密又隱晦的內容,言語觸及,足以驚動四野。

  晚風沒辦法吹透馬車的車廂,但是唐紙卻感到,體表的溫度在慢慢的下降。

  所以自己在太子殿下的眼里,其實,也只是工具么?

  回想起太子殿下那張高傲,但對自己時又保持著微笑的臉,想起他給自己的一切,一次次的邀請和交際…

  所有都變得無比的諷刺。

  現實太過薄涼,少年本來就略顯單薄的身子,感覺到這即將來臨的夏天,分外的徹骨。

  黑夜中所有燈火都已經熄滅的水井灣,出現在了視野的前端,在黑黝黝的山野當中,這片老舊的社區,就像是被歲月拋棄的島嶼,孤零零置身在時光的海洋。

  “您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唐紙看著老人的臉頰,又重復了一遍:“您明明是太子殿下身邊的人,理應站在他的利益面才對,您為什么要把這些機密都告訴我?”

  這一次輪到古步平陷入了沉默。

  良久之后他慢慢抬起頭來,看著少年這張清秀的面門,道:“因為我很喜歡你身上的純粹,也很欣賞你的天賦。”

  飛馬車慢慢地盤旋在水井灣的上空,盤旋著慢慢地降落,車廂內里的術器開始明亮起來光芒,減緩掉降落到來的失重感。

  “皇學院的院長,名義上是萬里劍神,但劍神大人大隱隱于市,從來不曾管過皇學院,所以可以說我一直才是皇學院真正意義上的院長。

  皇學院成立時間不長,但是這么多年我見過太多的孩子了,可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孩子。”

  “像我這樣命苦的孩子?”唐紙苦笑一聲,下意識地揚了揚自己的手腕,這黑色護臂遮擋的,就是那奪命的黑色牡丹花。

  古步平輕輕地笑了笑,看著隨著飛馬車盤旋降落,窗外如同螺旋一樣上飛的水井灣老舊樓宇,算是默認了這一部分。

  “我很喜歡你身上的純粹,你的真摯,不驕不躁。可能你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但是這就是事實,我很喜歡你這孩子。”

  馬車平穩地停在了水井灣的大門口,半敞開的大門送別了唐紙不久,又迎接了他回來。門口那只大黃狗嗅到唐紙的味道,奮力地搖起了尾巴。

  “我也是棋子,但是總歸還有些權力在手,我不希望你這樣好的孩子,被他們徹底地擺弄,就算是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今夜國師選擇站隊,站到了太子這一邊,你被捕的消息也是國師傳遞給的太子,這會讓二皇子殿下更加地憤怒和瘋狂,你要做好準備,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亦或者還是什么都不發生。”

  “同時,我告訴你這些,也是在告訴你,不要去想太子殿下會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幫助你,他不是你的朋友,只要能夠幫助他在這場較量中勝利,他甚至樂意于看到你的犧牲。”

  古步平長長地嘆了口氣,望著這位少年天才,似乎也看到他這注定多舛的命運,道:“在皇位面前,一個天才,什么都不是。

  孩子,好好把握好自己的命運。”

  站在水井灣的大門口,唐紙揮手,送別了這位本來是奉命接送自己,表達所謂的殿下善意,但實際上卻陽奉陰違,把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的心思,都吐露給了自己的慈祥老人。

  黑夜里面,因為老人的存在,而出現了一盞明燈,這也是這個深夜里,他所感受到的最大的溫暖。

  飛馬車消失在夜空當中,再過兩三個小時就要天亮的皇都,顯得分外地冷清,少年面對多少磨難仍然保持著純粹的眼中,漸漸浮現出了一絲的韌性。

  少年的拳頭,緩緩攥緊。

  凝望著空中漸漸淡化的月牙,日神赤公即將占據這面天空,少年不禁呢喃道:“掌握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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