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誼被帶到了鎮安司,關于今夜所發生的事情更多的細節需要記錄,他作為鐘炎唯一的弟子,驅魔護法的繼承人,也是知情人,今夜注定無法休息了。
他行尸走肉般地回應著鎮安司官員們的提問,把之前已經解答過一遍的內容再闡述了一遍,而很多在此之前更多的細節也都一五一十地陳述了出來。
他面前一位位臉色蠟黃的官員都占據不了他的視線,他機器般吐露著一個個沒有情感的字眼,腦海里面所回顧的畫面,除了自己師父死時候的那雙失望的眼神以外,更多的,則是在屋子里,自己和柳國師那完美之間的纏綿。
而從今夜開始后幾乎每一個夜晚,他都將在這美妙感受的回顧當中入睡。
曾經率真的少年,沉淪,只需要一個夜晚。
被仲誼所深深掛念,將在無數個夜晚魂牽夢縈的柳碎夢則沒有接受調查,而是在陛下的命令下回到國師殿。
孔明燈的光芒同樣籠罩到了恢弘的國師殿,然而悲傷和哀悼卻并不是柳碎夢此刻的心情,仲誼所在回味著的曼妙感受,對她來說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作為所有人眼中的被害者,她拒絕了鎮安司和禁衛軍提出的派出人馬駐守在府邸邊緣的請求,獨自國師殿修養。
鐘護法的死,和她已經沒有了什么關系。
國師殿和她離開前沒有任何的不同,十二道神像和天空中惟妙惟肖的神像狀幻光仍然維持著原貌,她的心境和離開前卻有了不小的變化。
走入了自己居住的閣樓內,她緩步站到了井旁,凝望著下方。
井水里的泉水已經消失了一半,大量靈泉以及大量藥材仿佛已經蒸發一樣消失不見,那道自從天帝的神光凝視之后,變得更加虛幻的墨綠色身影,變得比起太子殿下的加冠禮之前更加地凝實。
柳碎夢對著下方的這道身影微微欠身,道:“已經解決了。”
墨綠色的身影輕輕點了點頭,雖然這件事情的完成本來就沒有多少的難度,但是聽到這個消息,它臉上還是露出了不屑的笑容,緊跟著微微睜開了這雙妖眸,內里,盡是期待。
“連鐘炎都死了,王朝里最后能威脅我們的人都已經消失,沉靜了幾個月了,很多動作,現在也可以開展了。”
“嗯。”
柳碎夢還想說些什么,但當凝望著這位又慢慢閉上了雙眸的尊上,還是緘口沉默,只是這雙傾國傾城的眸子里閃過了一絲的微不可查的落寞。
她盤坐在了這口古井旁,靜靜地開始打坐盤膝。
十多分鐘之后,風輕云淡月光璀璨的夜晚,墻壁上那口從東海萬米深海之中所采集到的五彩斑斕的派漾海螺內里輕輕地響起來“嗚嗚嗚”的傳訊聲。
這海螺乃是打造通迅術器中的絕佳材料,對于聲音的傳遞近乎能夠做到維持原貌,并且且海螺殼擁有著隔絕神術的力量,可以防止任何外來力量對于聲音的竊聽。
柳碎夢這帶著淡淡天然粉紅色的眼瞼睜開,蔥枝一樣的手指輕輕一彈,一股細微的白色神光便落在了海螺上,接通了呼叫。
“國師大人,深夜打擾,多有冒犯。”海螺里傳來的一道成熟的男聲。
柳碎微微抬起腦袋,“張神官?有什么事情直說無妨。”
“國師大人,得知您今夜經歷的事情,卑職深感擔憂,您沒事么?”
“沒事,直接說事情就好。”
“好的,國師大人,本來不想這么晚了打擾您,但是這件事情覺得還是有必要通知您一聲。我在禁軍囚所工作的侄兒偷偷跟我通迅,說唐紙被抓到了那里。”
“唐紙?”柳碎夢的黛眉微微地鎖下。
對于她這樣的大人物而言,眼睛里所看到的是頭頂上的天,是她前方這條崎嶇但是也在慢慢坦蕩的大道,對于螻蟻一樣的后輩并沒有多少的在意,但是唐紙這個名字她還是多多少少聽到過幾次,而在今夜這個名字更是不可避免地進入他的耳中。
“他還活著?”
“嗯,好像是鐘護法沒有對他動手。”
一些調查此案的人員或許會去關心鐘護法為什么沒有對唐紙動手這個問題,但柳碎夢知道,這個問題并非是重點,因為鐘炎無論對誰動手,他的出發點本來就不成立。
國之浩劫這個說法陛下早就已經厭煩到了極點,鐘炎不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堅持,最終甚至都邁出了違反王朝律法,對兩位在王朝里都扮演著不同程度重要性的角色出手,更是莫大的罪名。
這也是陛下為什么會對鐘炎的死如此冷漠,各大機構對于案件的調查本質上也只是需要還原出來鐘炎從懷疑到動手的整個過程和動機,鐘炎到底有沒有對唐紙動手,根本不是問題的關鍵。
唐紙在今晚這件事情里,從任何人的角度來看,除了是一個受害者以外,便沒有了其余的價值,在柳碎夢這個知道事情真相的存在來看,唐紙更像是個被無辜牽扯進來的人員。
但無論怎么說,唐紙都不應該受到如同嫌疑人一樣的正式審問,更沒可能背押送到禁軍囚所去。
“為什么?”
柳碎夢這個簡單的問題,通迅術器那頭的神官卻明白她在問些什么。
“是二皇子的意思。”
“二皇子的意思?”
柳碎夢不禁挑眉,眼中流露出復雜的神色,沉吟了片刻后問道:“你怎么知道是二皇子的意思?”
“因為處理案件的人是秦林,他暗中心向二皇子,這個事情國師您想必清楚。”張神官微微頓了頓,接著道:“因為唐紙和您都是被鐘炎選中的對象,所以我侄兒覺得還是通知您一聲。”
柳碎夢低下頭,看著長方形青磚地板上那些繁瑣的神經文字,陷入了思索之中,在好幾秒鐘之后才抬起頭來,看著海螺緩聲問道:“太子殿下知道么?”
“應該不知道,消息被二皇子封鎖了,我不知道二皇子殿下這樣做是什么意思,”
柳碎夢嘴角淡淡的笑意,張神官不明白,但是她明白。
“好的,本座知道了。”
“那國師大人…我侄兒名叫張煙,他之前申請進入尊神國教,為您效力的請求…”
“張神官你很多年前就我為效力,也是尊神國教的多年的神官,你很清楚進入尊神國教的嚴格,只是討好了本座一次就進入尊神國教還遠遠不夠。”
海螺那頭的神官松了口氣,輕聲道:“明白了,國師大人,我會轉述。您,早些休息。”
通訊結束,柳碎夢緩緩站起身來,凝望著井水內里這道在天帝眼皮子底下進行修養的尊上,緩聲道:“已經安靜了很久了,現在可以放開手去做某些事情了,這次是個契機。”
墨綠色的身影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回應。
柳碎夢深深地看了它一眼,然后便離開了閣樓。
“現在知道誰是這里的老大了么?”
秦林瞇著眼睛,緩緩站到了唐紙的面前,站立著就仿佛是一座人形大山的他滿眼鄙夷地看著好像只蟲一樣趴在地上的唐紙。
唐紙揉了揉自己已經一片紫青色的額頭,淤血便沾上了自己的手掌,只是神術師的自己肉身并不強橫,硬生生挨了這樣一拳,頭昏眼花得都看不清自己的手。
他沒有想到自己會被帶到軍方關押軍事重犯的監獄,更沒有想到,審問自己的會是軍方的高層,同樣想不到,這位軍官,居然會直接對自己動手。
他的拳速太快,快到就算是唐紙,第一時間也都反應不過來,這種戰斗力量也只有通過無數場廝殺,在戰場上茹毛飲血的戰士才能磨練而成。
唐紙不清楚秦林的故事,作為軍方的戰士,更是作為飛翼部隊的都統,他本來便是前線上調配下來的軍中精英。要在戰場上存活下來,除了掌握足夠強大的神術或戰技以外,更是需要純粹的肉身廝殺本領,在王朝里,沒有任何人,能夠在不動用修為的情況下,近身的肉搏戰勝軍方的強者。
而他秦林,十四這個遠遠沒有成年的年紀就已經入伍,在肉身搏斗上,比唐紙還小的時候,就已經是軍中戰神。
“你可能以為你在擂臺上贏了斗神族那個小子自己就很了不起了,但是你根本不知道,王朝真正強大的根本是什么,是軍人,是軍隊。我們的強大才是王朝的強大,而在軍隊里面,像你這樣的嘍嘍,什么都不是。
我純粹肉身力量的一拳你都擋不了,不知道那些腦殘們為什么會把你當成王朝的未來?就算是贏了斗神族少年,你的勝利也有太多的偶然,要是你們之前再打一場,他不會像上次那么大意,你必死無疑。”
秦林從褲包里掏出一根高檔的云貴牌香煙點燃,叼在嘴里仿佛是痞子般抽了起來,煙草里夾雜了靈藥“紫云草”,吐出來的煙霧都是獨特的藍紫色。
唐紙試圖運轉昊氣,然而直到此刻開始運轉了才發現,自己的所有昊氣仿佛都被抽空了一樣,他不可置信地注視著看起來普通,但是細細去撫摸能夠感受到獨特粗糙感的地皮,這才意識到,這間屋子的墻壁,竟然有隔絕自己昊氣運轉的能力?!
“想要運轉昊氣?這里是我軍方的審訊室,不是什么阿貓阿狗的窩,你進來沒有任何人給你銬上鐐銬,你以為是對你的尊重?”
冰冷至極的嘲諷落下,然后又狠狠地一腳踹到了唐紙的腹部。
這個身材本來就不魁梧的少年還陷在上一拳所帶來的眩暈當中,一聲悶哼,頓時又被踹得飛起來了好幾米,噗通一聲再趴到在地。
“就你這樣的人,在任何一個前線,都活不過一天,偶像?什么狗屁的偶像。”
秦林譏諷地笑了笑,又是幾腳狠狠地踹在了唐紙的腹部。
劇烈的痛苦讓唐紙感到自己五臟六腑仿佛都要痙攣,這位鋼鐵打造的漢子不需要動用戰氣,只憑借肉身力量,都能把他打成一攤爛泥。
接連三腳,這位暴戾的軍官心中的怒氣仍然沒有得到多少的發泄,他又是一腳像是踹野狗一樣,要踹向唐紙的小腹時,這一腳卻沒有和剛才一樣成功地踹上少年柔軟的身軀。
因為一只手掌,猛然間探出,死死地摁壓在了他的軍方皮靴的靴背上。
秦林深深瞇起他這雙本來就不大的眼睛,微方的臉頰上的肌肉,因為訝異,輕微跳動著。
他看著唐紙這雙并不強壯,但是卻把自己這踹出來的腳所摁住的手掌,再看著少年慢慢間抬起來,滿臉淤青色,卻沒有多少畏懼意的臉龐。
“松手,我只把你揍到半死,不松,今夜,我會把你揍到死。”秦林叼著香煙,話語間,藍紫色的魔幻煙霧隨著他霸氣的話語從鼻腔和口腔中呼出。
唐紙卻沒有松手的意思,探出來的左手,仍然死死地扣在他的鞋面。
秦林臉上因為暴怒而脹紅,渾身上下的肌肉,頓時之間繃緊成了鋼鐵那般。
軍隊,是王朝除了皇室以外,最霸道,也是最高傲的一個群體,王朝里所有人,包括各大看似高高在上的機構,都要看軍方的臉色,在這樣一個掌握生殺大權,掌握王朝最強戰力的集體面前,什么樣的存在都必須點頭哈腰。
王朝里無數比自己高了多少階的文官看到自己都要諂媚地賠笑,多少人任由自己毒打從來不敢吭一聲,而很多紈绔公子都挨過自己的暴揍,他們那些傲慢的父母們都對自己無可奈何,這個狗屁一樣的少年,居然敢反抗?!
“違抗軍方調查,今夜,打死你都不嫌多!”
他本來踹出的右腳轟然間朝后跺下,地磚一聲輕微的炸響,卻沒有磚塊炸裂開來,而伴隨著灰塵從腳底猛然間奔散,他另外一只腳轟然間又踹向了唐紙的頭顱!
這一腳下來,就算唐紙是鐵打的,也會被踹得休克甚至是死亡!
而出乎意料的是,唐紙本來平躺的身軀忽然一振,身體便朝著上方抬起了一定的高度,這恐怖的一腳便轟在了墻壁上。
而唐紙本來扣在他右腳上的手掌豁然間一推,整個人,便借助著這股力量,側滑到了墻壁的一角。
審訊室的光線并不十分明亮,孤燈的照耀下,兩人的身影都仿佛是夜色的中的惡魔。
唐紙瞇著自己被一拳打成了青紫色的眼睛,看著這位對自己都動了殺心的將軍,因為憤怒,嘴角挑起了不屑地嘲諷。
“打死我?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