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面凍結在這一刻,然后消失了。沙漏中的沙粒停止了下落。
“克羅姆加。”泰蘭德說道,“您能解釋一下那件武器嗎?”
就在這時,納薩諾斯聽見貝恩嘆了口氣。他循聲看去,辯護人的肩膀微微弓起。被克羅姆加夷為平地的德魯伊村莊不止有暗夜精靈,還有許多牛頭人。納薩諾斯懷疑貝恩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臉上的悲傷有多么明顯。
“那是地精們的科技。加爾魯什手底下有不少工程技師,這群人負責為他制造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我也是在看到那枚炸彈后才得知的。而且,它還是試驗品。”
當泰蘭德承接克羅姆加的話語時,臉上依然帶著驚訝的神色。“你的意思是,你曾使用過的那顆炸彈只是試驗品?”
克羅姆加點了下頭。
大殿內不知是第幾次出現議論的聲音。就算有人沒能親眼目睹石爪山脈的慘案,也能從爆炸后留下的巨坑痕跡判斷爆炸物的威力,但是克羅姆加竟然說那不過是試驗品。
這里透露的信息是加爾魯什早就開始秘密研究毀滅性武器。
“后來又發生了什么?”
“我執行了他的命令,我帶著自己的大軍趕赴石爪山,在那兒與當地的聯盟守軍作戰。最后我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但當我使用了那枚炸彈后,他就來了,帶著庫卡隆士兵,通過一道傳送門出現在我面前。”克羅姆加鐵青著臉,還解釋什么,但是泰蘭德伸手制止了他。
女祭司點點頭。“克羅米,讓我們親眼看看那時到底發生了什么。”
克羅米再次激活了時光之相,克羅姆加正站在一處山峰頂部。他面對著不遠處村莊,身后還有一位跪在地上的牛頭人長者。他是峭壁行者族長。石爪山脈以及千針石林附近都有牛頭人部族分支活動的跡象。
“給我好好看著,牛頭人。這場戰斗即將迎來榮耀的結局。”
“你正在越過一道危險的門檻,克羅姆加。愿大地母親寬恕你的靈魂。”峭壁行者族長閉上了眼睛,讓人驚嘆他還能保持平靜的神情。
帶著炸彈的蒸汽球飛向最終的目的地。大殿內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后被一聲爆炸巨響打破。
納薩諾斯抬起頭看著靜立的天神們,無法感知到他們的情緒。四位天神都面無表情,只有一個瞬間,朱鶴赤精流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仔細見證這一切,峭壁行者。見證部落的力量。”畫面中的克羅姆加高舉起手歡呼,正滿心歡喜地看著那片爆炸產生的焦土,并沒有看見加爾魯什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后。當酋長的聲音響起時,他聽到自己的手下發出了慘叫聲。跟隨加爾魯什而來的庫卡隆士兵正在處決他的人。
“克羅姆加。你都干了些什么?”加爾魯什帶著一臉的怒火吼道,他瞪了一眼遠處冒著滾滾黑煙的地方。
“酋長!”克羅姆加連忙跑到地獄咆哮的面前跪下。“我在執行你的命令。”
不管之前的克羅姆加有多么得意,現在他面對著暴怒的地獄咆哮,也不得不蜷曲成一團。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就如同傳言那般,克羅姆加大王迎來了自己的結局。他被加爾魯什單手提了起來,被帶到了懸崖邊…人們只能聽見克羅姆加被拋下去時所發出的慘叫。
畫面停滯,漸漸消失。
暗夜精靈張開口,仿佛想要再說些什么,卻又多想了一下,搖搖頭。“我沒有問題了,祝掌門。”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加上之前展現的畫面,這段影像里加爾魯什處決克羅姆加的舉動就完全不是出于榮耀或者正義了,而是徹徹底底地欺騙。大酋長先是讓人替他試驗炸彈的威力,事后又站出來除掉那人。他了解了自己的“武器”,又穩固了自己的尊嚴。納薩諾斯相信,很多人在當時都會稱贊酋長的行為。
反觀現在,加爾魯什所做的一切都變成了兩面三刀的真實寫照。對于忠于他的手下,他視為棋子,隨時可以丟棄。不僅如此,由于加爾魯什本身是個瑪格汗獸人,他沒有受到惡魔之血的影響,所以他的思維一直都是清醒的。
這些因素加在一起,可以看出泰蘭德有著很強勢的開頭。但她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而且她還沒有意識到。所以,在她面向旁聽者們鞠躬時,納薩諾斯用像看一個白癡的眼神瞪了她一眼。女祭司也有些錯愕。
“辯護人可以發言了。”祝踏嵐的聲音響起。
貝恩沉默了很長時間。當親眼見證石爪山上發生的一切時,他感覺憤怒幾乎讓他無法向克羅姆加發問。剛才的炸彈就像是在他的胸中引爆的。
那么多無辜的人,他們怎么敢殺害這么多人?
又等了一會兒,貝恩恢復了冷靜,他已經找到了泰蘭德的破綻,以及克羅姆加的描述所存在的問題。他以謹慎的態度站起身,向克羅姆加走去,一邊又向大殿中的所有人點頭致敬。
“看樣子,石爪山上,你有一次粉身碎骨的經歷。”貝恩說道,“但那些死去的人,他們連尸骨都找不到。”
出乎意料的,克羅姆加點了點頭。“你說得對。而且我已經為此付出了代價。”
“毫無疑問,是加爾魯什將那件武器給了你。”貝恩繼續說道,“他說你知道該怎么做。請告訴我們,他說的‘怎么做’具體指的是什么?”
剛才祝踏嵐提醒過,證人的言辭不能是個人臆想的揣測,只能是簡單對事實的陳述。加爾魯什在影像的畫面中沒有明說讓克羅姆加做什么,所以克羅姆加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他對酋長命令的一切描述(無論真假)都只是他個人的說法而已。之后他的一切行為也都存在著他曲解酋長命令的可能。而貝恩只需要證明這種可能。
顯然,此刻的克羅姆加意識到了這點,他注視貝恩的眼睛也低了下去。“我…不清楚。”
“不清楚?”貝恩的口氣像是在叫他再大聲點重復一遍自己的答案。
克羅姆加皺起眉頭,帶著疑問的目光向一動不動的加爾魯什閃動了一下。他有些焦慮地回頭說道:“是的,我不清楚。不過我認為,這是顯而易見…”
祝踏嵐咳嗽了一聲,以這種方式提醒克羅姆加,不要忘了剛才對他的提醒。
“我不清楚。”
“那么,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你誤會了加爾魯什的命令,他原本只是把那枚炸彈當作一種威脅敵人的手段?”
亡靈獸人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不過他只是用沉悶的聲音答道:“有。”
“那么,你就不能向法庭保證,加爾魯什的確曾要求過你在戰場上用那顆炸彈。”
克羅姆加咬著牙說道:“是的。”
貝恩平靜地轉向祝踏嵐。“庭上,請允許我展示一段影像。這段影像是泰蘭德女士故意沒有展示的畫面。”
女祭司的臉色一沉。
“請。”祝踏嵐說道。
納薩諾斯此時真想找個借口離開。他必須承認現在他有些憤怒,克羅姆加明明知道他生命最后的一刻發生了什么,但剛才泰蘭德展示那段過往的時候,他卻沒有提出異議。他現在是被遺忘者,他為自己的陣營帶來了恥辱。
“凱諾茲,請向我們展示。”貝恩向高等精靈形態的青銅龍點點頭。后者站起身,他也以同樣的方式讓沙漏開始運轉。
時光之相的沙粒再次落下。畫面重新被打開。克羅姆加再次出現,時間倒退回他跪在加爾魯什腳下的一刻。
“酋長!我…在執行你的命令。”
“我的命令!”加爾魯什聲如雷霆,讓克羅姆加全身一哆嗦。
“我的命令是濫殺無辜嗎,克羅姆加?”
當畫面中的加爾魯什說出這句話時,有不少人都困惑的睜大了眼睛,因為剛才泰蘭德的影像中沒有這個片段。
“酋長…大人…我…”
“我是個殺人狂嗎,克羅姆加?”
“不,酋長。”
“那我再問你一次,你都干了些什么?”加爾魯什仰天咆哮。他腳下的獸人完全被嚇傻了。
“我派你帶一支軍隊來到石爪山,你的使命是為了部落守住這塊土地。然而你卻把它變成了廢土,濫殺無辜,就連孩童也不放過。”加爾魯什指著炸彈爆炸留下的巨坑。
“我在諾森德的戰爭中奮戰了很長一段日子,克羅姆加。在那兒我學到了很多關于部落的東西。正是在那兒,一位睿智的老英雄給我留下了終身難忘的教導…”地獄咆哮深吸了口氣,以最洪亮的聲音說出這句話:“‘榮耀’,‘無論戰爭有多么可怕…也不要忘記榮耀’。而你,克羅姆加大王,你讓部落蒙羞了。你給我們帶來了恥辱。以部落酋長的名義,我現在解除你的職務。”
加爾魯什抓住克羅姆加的脖子,死死掐住,不給他任何辯駁的機會。“你被罷免了。”
這次,人們沒有再目睹克羅姆加被摔得粉身碎骨。畫面停在加爾魯什松手的那一刻。
影像消失了。良久之后,貝恩才再次開口。“看樣子,剛才泰蘭德女士省略了許多細節。”
周圍響起了許多竊笑聲。就連祝踏嵐都忍不住搖頭。為了給加爾魯什冠上罪名,控訴人一方居然選擇隱瞞事實。
“安靜。”熊貓人敲了下鑼鼓。“辯護人,請繼續你的發言。”
貝恩說道:“那位峭壁行者族長是牛頭人的一名長者。我認識他,我很高興他還活著。石爪山上發生了什么他也曾和我詳述過。我…心知肚明。”
泰蘭德的臉上騰出兩片緋紅。可以說,她的計策完全失敗了。她剛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對加爾魯什不利的局面已經遭到全盤的質疑。
話鋒一轉,貝恩再次看向克羅姆加,問道:“你相信獸人是一個懂得改變的種族嗎?”
聽到這個問題,納薩諾斯眼前一亮,頓時對貝恩刮目相看,這個年輕的牛頭人有著與年齡不相符合的沉穩和智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這只是個簡單的問題,如果你仍覺得復雜,我可以問得具體一些。你覺得加爾魯什是一個會改變的獸人嗎?”
“對此,我表示反對。”泰蘭德說道。“證人不是加爾魯什。”
“我同意控訴人。”祝踏嵐說,“辯護人,你不得向證人詢問只能憑猜測作答的問題。請改正。”
貝恩點點頭,“那好吧,那么克羅姆加,你覺得你是一個會改變的獸人嗎?”
“我已經改變了。我現在甚至不能算是獸人。”克羅姆加恢復了自己的語氣。
“是什么改變了你?死亡嗎?”
“不完全是。就算我被復活了,我也仍保留著自己的心智,再適應死亡之軀后,我和生前的自己其實并沒有多大不同,除了不再熱衷戰爭和殺戮。”
貝恩基本已經贏得了第一次庭審。克羅姆加在過去一直被聯盟和部落的人視為瘋子。他手中占滿了鮮血。而此刻他卻當著所有人的面表示自己已經發生了改變。貝恩的問題并非是針對他,而是用另一種方式表達對加爾魯什的看法。既然克羅姆加都能改變,那么加爾魯什呢?是不是也有可能是之后又發生了什么事讓他變得瘋狂和不可理喻,而石爪山脈時期的他仍然是一個真正懂得榮耀的獸人?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證明加爾魯什可以發生改變,他可以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可以有悔過自新的機會。
與泰蘭德相比,貝恩考慮問題的范圍更加全面,最終宣判加爾魯什命運的人是天神。而天神們是不會被事情的表象所蒙蔽的。這就是泰蘭德犯的錯誤。更別提她故意不展現事件全貌,隱瞞真相。
失望被納薩諾斯以多次搖頭的方式表現出來。事實上,他都有些同情克羅姆加了,很想知道對方后不后悔相信了泰蘭德。
就在這時,大殿內走進一個被遺忘者。雖然熊貓人規定庭審期間不允許有人搗亂,但沒有禁止人員出入。
那個被遺忘者走到納薩諾斯身后,在他靠近的時候,他的國王已經感受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