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谷是為數不多還能看到舊洛丹倫景色的地方。白天的時候是生機勃勃的景象,一旦到了夜晚,就會和暮色一起沉寂下來。
鐵匠鋪、商鋪等其他地方已經閉店,唯獨旅館的門還開著。旅店老板正在廳臺上打著瞌睡,絲毫沒有注意到有個人已經悄悄溜了進來。空氣中的汗臭味只是讓他不舒服的撓了撓鼻子。
這個頭摸進來的人的頭發看上去就像是濕噠噠糾纏著的破抹布,油膩膩的耷拉在他的肩膀上。他只是看了周遭一眼,確認沒人看見自己,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竄到二樓,想也沒想就沖進了其中一間房間。
房間內的小桌上還放著熱氣騰騰的肉湯和面包。重要的是,已經有人在等他了。
與這個人相比,等候他的人則是一身醒目而榮耀的銀白色鎧甲。年齡上要大一些。
“斯蒂芬?”
“萊雷恩。”
久不見面的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他們都是圣騎士,但在著裝上卻有很大的區別。萊雷恩靜心修剪過自己的邊幅,而斯蒂芬看上去就像個傻瓜。如此大的差別,所以他們二人互相打量對方過后,都笑了起來。
“你怎么搞成了這樣?”萊雷恩摸了摸斯蒂芬穿著的臟兮兮的便裝。一件看上去皺巴巴沾滿泥土的白色外衣,搭配著一個寬松的亞麻褲,纏著一個破破的腰帶。褲子的口袋中還有一頂像是在垃圾堆里找到的破舊兜帽。不過他的靴子看上去挺精美的,所以敷上了一些泥巴。
“暴風城街道口的垃圾桶里有丟掉了的舊衣服。把這些穿在身上,人看上去就會更加狼狽,逃出來也就容易許多。”斯蒂芬艱難地笑了笑,自己身上聞起來全是別人的味道。
為什么要逃出來?萊雷恩止不住的胡思亂想著。斯蒂芬是不是犯了什么錯?他寫信告訴他今天會來壁爐谷,可萊雷恩沒想到是這樣。他打量了幾眼斯蒂芬。更加年輕的圣騎士此刻臉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先別說其他的了,你先吃點東西。”萊雷恩說。
斯蒂芬早就盯上桌上的食物了。不眠不休地趕路讓他又餓又冷。他開始狼吞虎咽起來。萊雷恩有些懷疑這點肉湯能不能讓他滿足。
“到底發生了什么?”
“軍情七處的人四處在搜尋我的下落。”
暴風城鼎鼎有名的間諜組織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他們可不會輕易盯上一個人。
“他們抓你,是因為你的兄長?”萊雷恩猜測道。
斯蒂芬吃東西的動作停了下來,他滿面污垢,所以是什么表情看不出來,但眼角的淚花能夠感覺到他的悲傷和掙扎。
“納薩諾斯讓他們害怕。尤其是在洛丹倫被攻陷之后。”斯蒂芬咳嗽了一聲,接著說:“他們想利用我和表哥接觸。但我沒讓他們得逞。”
“你想見到納薩諾斯嗎?”萊雷恩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問這個問題。果然,斯蒂芬又沉默了。
與其說是害怕,不如用愧疚來形容他的內心更加合理。軍情七處圍剿納薩諾斯的那次行動,他提供了情報。
“納薩諾斯知道嗎?”萊雷恩轉變了問題。
“他,應該知道。據說被遺忘者的密探到處都是。”
萊雷恩嘆了口氣,“過去了那么多年,納薩諾斯一直都沒報復你,說明他根本就不嫉恨你。”
“你也是這么認為的,對不對?”斯蒂芬突然一激動,“所以我才會來此,我想要見他,我…”他沉了下去,無聲地喘息著。
“正好銀色北伐軍也在出使被遺忘者,聽說收到了接待。我們先看看納薩諾斯對生者的態度,然后我們再決定之后該怎么做。”
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斯蒂芬只能點頭答應。
“好了,別提納薩諾斯。”萊雷恩轉移話題,“先告訴我你是怎么跑到壁爐谷來的?想要避開軍情七處的耳目,又要躲過壁爐谷門外的守衛…現在說起來你可真不像個圣騎士。”
收起情緒,斯蒂芬已經感到了輕松。說起他的旅行,他還有一點興奮。
“軍情七處一直在監視我,我是偷偷地溜出了自己的房子,然后又從河里偷偷地溜出了暴風城。聯盟的飛行服務要登記,我不敢坐獅鷲,只能跑到米奈希爾港,坐船去南海鎮。再然后,就到了這兒。”
“就你一個人嗎?你的家人呢?”
斯蒂芬突然才發覺他和萊雷恩分開的時間實在是太久了,久得對彼此的了解變得模糊。
“我的父母都已經過世了。我有個女人。雖然最近幾年聯盟的戰事很多,但感謝圣光讓我遇見了她。沒人知道這件事,就連軍情七處也不知道。”他笑了笑,故意沒提到他的叔叔,也就是納薩諾斯的父親,他不想再提及關于表哥的任何事。
肉湯已經被喝完,斯蒂芬擦干凈嘴,補充:“她在北郡修道院工作。過幾天也會來。”
“她叫什么?”
“瑪莉。”
“一個相當好聽的名字。”萊雷恩做出了夸獎,之后詢問了斯蒂芬是怎么認識這個姑娘的。
斯蒂芬一一進行了回答,但是光自己說已經不能讓他繼續放松了,他問:“別光說我,你呢?你怎么樣?還有那些朋友,他們怎么樣了?”
“你還記得卡莎嗎?”萊雷恩臉上的笑意明顯比斯蒂芬的要溫暖和幸福許多。
“我知道了,你肯定和她在一起了對嗎?什么時候的事?”
“很久了,我們還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
斯蒂芬有些難以置信,眼睛睜得大大的:“萊雷恩,我真是羨慕你。”
“你依然很年輕,斯蒂芬。你還有很多活力和機會去改變現狀。不像我…”說著,萊雷恩用手挑起了自己的一縷白色的頭發,“你看,我已經老了。”
“但是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向我表哥露出你的臉,”斯蒂芬喃喃說著,“而我.......我不能。”
“別這么說。相信有一天,你一定有機會可以和納薩諾斯好好說話,到時候,一切誤會都將被揭開。”
斯蒂芬點了點頭,然后他伸出手,從口袋中拿出一枚有些年代的金幣。“我不想再等了。我這次一定要抓住機會。有個人可以幫我。”
月光灑向洛丹倫王宮長長的畫廊內,在墻面上留下皎白的光斑。納薩諾斯的手摸索著一幅泰瑞納斯國王的畫像,畫像中的那雙藍色眼睛他曾在不同的人身上都看到過。
王國、王后、公主、還有王子。這個王國原本是他們的。
“我的確是一個強盜,不是嗎?”納薩諾斯輕聲問道。
阿萊克絲塔薩站在他身后,睜大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她一直都在。“我并不了解你和剛才那個法師之間說的是什么。”生命的縛誓者慢慢靠近他,“但你釋放那些俘虜是正確的行為。”
納薩諾斯轉過頭去看她,宛如寒冬的眼神加劇了周圍的寒意,但他知道阿萊克絲塔薩不會畏懼他的目光。“我釋放他們是因為讓他們活有利于被遺忘者,而不是出于什么仁慈之類的可笑情感。”
“你不必提醒我。”
一只手滑進了他的手心。納薩諾斯哆嗦了一下。他想退開一步,但是自己的身體卻沒有隨著意志作出正確的回應。
“這個世界上的人也只知道紅龍女王是生命和仁慈的化身。”阿萊克絲塔薩的聲音很輕,似乎還帶著初春過后的溫暖。“但面對敵人的時候,我也是死亡的化身。”
“那你會怎么處置俘虜?”納薩諾斯問。
阿萊克絲塔薩一時感到語塞,她過去面對的敵人,燃燒軍團、天災軍團、古神、死亡之翼…這些敵人根本不懂得投降的道理。所以,在她漫長的歲月中,她沒有處置俘虜的經歷。
凋零者知道她答不上來這個問題,繼續道:“也有人勸我說不要放過那些人。因為他們大多都帶著仇恨離開,遲早會拿起武器來對付我。”
“這里不就有個人這么做過嗎?”紅龍女王的眼睛鎖定在泰瑞納斯畫像的旁邊那一幅。
阿爾薩斯。
納薩諾斯有種窒息的感覺,仿佛是暖春在一瞬間變成了寒冬,這份寒冷讓他不適而難受。納薩諾斯強迫自己轉過視線。
“如果換你站在斯坦索姆城門外,你會怎么做?”阿萊克絲塔薩好奇地問。握住納薩諾斯的那只手更緊了,仿佛她預感到納薩諾斯會被這個問題嚇跑。
凋零者沒有動一下。不需要紅龍女王刻意提醒,他已經無數遍思考過這個問題。
答案就是不知道。
如果他還活著,他肯定會反對阿爾薩斯的作法,因為同情心不允許他支持王子。但在死后,一直到現在,他已經無法把各種各樣的情緒帶入他的每一個決定中來了。他會重新細想‘屠城’的考慮。
但還是什么也阻止不了…
“這個問題有什么意義嗎?”納薩諾斯說,“不管怎么做,都無法阻止巫妖王毀滅這個王國。”
“那你想過是什么原因讓阿爾薩斯一步步走到冰封王座上面的嗎?”
“我想過…”納薩諾斯脫口而出,正當他想要細細道來時,突然悟出了紅龍女王的意思。“你覺得我會變成下一個阿爾薩斯?”
“不,我不是這意思。天災軍團可不會坐下來和活人談判。”
“那你…”
阿萊克絲塔薩優雅的用指尖遮住了他的嘴。“我想告訴你的是被你忽視的,卻又一直伴隨著你的…”她頓了頓,尋找一個合適的詞匯。…真實的你。希望你能明白我的話。”
“真實的我?”
“還記得的你為什么要建立被遺忘者的國度嗎?”阿萊克絲塔薩問,不等納薩諾斯思考,她就接著答道:“你不是為了復仇,即便是,也只是針對天災軍團。但那些曾經辜負過你的人,比如阿爾薩斯,還有奧蕾利亞。你從來就沒有真正恨過他們,對嗎?”
她走到納薩諾斯面前。她的身材高挑,能和他平視。
“你不可能成為巫妖王的原因就是你從來不讓仇恨蒙蔽你。”
“你才來在我身邊呆了多久,別說的你很了解我一樣。”
“看清某些真相不需要通過觀察,納薩諾斯。縱觀你的經歷,有一個事實不會改變。”阿萊克絲塔薩的手收回,然后放在了面前男人的心臟位置上。“現在的凋零者從來沒有代替過去的瑪瑞斯。請答應我,納薩諾斯,永遠不要放棄真實的你。”
他看起來有些困惑,沒有給出答復。然后他看到阿萊克絲塔薩伸出手,指了指畫廊的過道盡頭,用略帶調皮和打趣的聲音道:“看起來她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生命的縛誓者消失了,留下納薩諾斯呆在原地。在恢復過來之后,他立即轉向阿萊克絲塔薩指明的那個方向。“你聽到了嗎?”
希爾瓦娜斯從陰影中走出來,臉上帶著一些不悅。“我來的似乎不是時候,實在是抱歉!破壞了你的約會?”
“你應該知道剛才那人是誰?”納薩諾斯無奈地解釋道。“但希望你能保密,如果讓聯盟和部落知道紅龍女王在我的身邊,他們一定會惶恐不安的。”
“事實上我已經被嚇到了。”希爾瓦娜斯瞥了一眼阿萊克絲塔薩消失的地方,她懷疑對方可能還在這里。“為什么她會在這兒?”
“這重要嗎?”納薩諾斯聳了聳肩。“對我感興趣的人那么多。”
“你說過不會再對我隱瞞。”希爾瓦娜斯輕聲低語道。她直視著納薩諾斯,希望他能夠作出回應。
“我虧欠了你很多,希爾瓦娜斯。”
女精靈有些生氣他改變話題。不過這次她也刻意問道:“那你準備怎么回報我?”
如果納薩諾斯用一句‘謝謝’來敷衍她,她發誓一定會…
忽然間,他毫無預兆地吻上了她。希爾瓦娜斯感覺心在狂跳,但很快她也溫柔地做出回應。
當他們分開的時候,納薩諾斯將他緊緊擁在懷里。
“我絕不會離開你。”她說。
“你從來都沒有。”他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