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紅綢。
羅錚把這個名字在心里默念了一下,認真記住,也取出一件厚衣來披上。
大雪沒一會兒的功夫,就在地上鋪了白白的一層,遮住了地上的痕跡。幸好樹干上才受的創傷還裸露在外,眾人不至于失了方向。
此戰中年女人和白衣女子竟且戰且行,全在北進長安的官道上。驢子的踢印和車轍在雪上留下長長的痕跡,一路向前。
羅錚發現到了一處岔口時,路邊樹上的傷痕忽然增多,仿佛前方的戰斗陡然間激烈起來。岳紅綢也似有所覺,皺了皺眉。
雪越下越厚,所幸時間不長,還不至于使驢車前進困難。岳紅綢道:“數十年未往北走,已經忘了這里路程。前方若有城鎮,你們便把我放下,找地方避雪去吧。”
驢車車主如蒙大赦,連連道:“是!是!”
然而此行往前,卻一直未遇城鎮,哪怕一個村子,零散小屋,都沒有遇見。
驢車追著戰斗痕跡,一直到天色近黑,才終于看到一個路邊亭子。
那亭子下放著一輛平板小車,擺了兩個壇子,兩張桌子。
亭外的幡子本該迎風而展,卻被落下壓塌,垂落成一條粗線,讓人看不清上面的文字。
不過羅錚大抵也猜了出來,那上面無非是避雨亭、避暑亭之類的字。
這一路來,但凡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就經常能發現這種供來往行商歇腳、飲酒的地方,羅錚已經司空見慣了。如今眼前出現這樣的亭子,就說明此亭前后,再無住處了。
亭子里的兩張桌子都空蕩蕩的,一個壇子摔倒,木蓋斜在一邊。壇子里的酒水流了一地,在這嚴寒之中,已然凝結成冰。
一個小個子縮在小車后面,往地上一趴,屁股撅得老高,仿佛鴕鳥。
這個小小酒亭,看起來才經歷了一場劫難。
劫難就在酒亭之側!
羅錚目光越過酒亭,一眼就看到了長可及丈、編織如網的雪白長袖。
長袖之間,有空氣凝刃,有疾旋的鐵锏。
白衣女子面對的,已是兩個神通者!
除了那個貌似洞真宗人的中年女子外,還有一個年輕男子。
那年輕男子手里疾旋的鐵锏如同狂風驟雨,揮舞間攜風裹雪,形成小型颶風,席卷了周遭的一切,也狂卷著白衣女子的衣袖。白衣女子被裹挾著碎石柳枝的風雪戳破了衣袍。
中年女人成了那白衣女子的輔助,風雪空氣形成的利刃隨著合在鐵锏之外,隨著鐵锏狂風朝白衣女子猛攻,聲勢浩大,難怪破壞巨大,連那酒亭也被波及。
如果是自己身在那漩渦之中,只怕已經被撕碎了。
羅錚心里如是想,就看到白衣女子夷然不懼,云袖絞著鐵锏連卷。鐵锏被卷得發出“錚錚”的刺耳銳鳴,旋轉風暴隨之炸裂。
“六十年前,阿姜修為就幾近境界洞察。而今境界更進一步了。”
岳紅綢神情復雜地看白衣以一敵二,道,“阿姜的天羅云袖,六十年前就最讓人放心,如今依舊如此。”
原來那白衣女子叫做阿姜,原來那丈長白袖叫做天羅云袖!
好一個阿姜!好一個天羅云袖!
而那中年女子也注意到了岳紅綢,和年輕男子道:“就是她!那個鎮武司的!她之前蒙我,她還沒有掌握扳指,用不出神通!”
年輕男子道:“你纏住這娘們兒,我去殺了她!”
“休想!”
阿姜怒喝道。
中年女子便要丟下阿姜,朝岳紅綢殺來。阿姜將云袖向后一甩,那云袖便向中年女子腳后跟抽去。
阿姜這一手含怒而出,暴發出的威力猛然增強。
年輕男子鐵锏橫掃,意欲將阿姜逼回。阿姜將網一分為二,竟然分心二用,牽扯兩人。
“啪!”
長袖抽在中年女子背上,中年女子一個踉蹌,被阿姜纏住。年輕男子的疾旋鐵锏兇猛至斯,狂暴地將阿姜的長袖攪碎一節,卻無法奈何阿姜。
羅錚已經和車上幾人躲到了酒亭里面,唯獨驢車車主拉著驢車躲在酒亭一側,害怕和驢分開,驢受驚跑掉。
羅錚仔細體會著先天洞察之境,到底是什么樣的境界。他能夠感覺的出來,那漫天飛雪中蘊含的神通法力。
先天之下有初識、窺形、知全貌,先天之上有入微、洞察、通萬物。先天后天之差,是難以逾越的鴻溝。
如果出城時清淮樓船中郎將有這樣的實力,只怕自己再怎么樣也逃不出陵州城。
如果龍大小姐和洪軒有這樣的實力,只怕在“引夢拘魂術”的夢境中,自己也無法奈何二人的神魂。
羅錚感懷于自己的運氣,卻聽岳紅綢道:“六十年不見,玄門風字道的神通怎么變得這么暴躁笨重了?風主無形,這人選擇鐵锏為器,實屬蠢材。”
被她評價為蠢才的神通者和阿姜打的天地變色、飛沙走石。對于羅錚這種不懂行的人來說,那樣聲勢浩大的神通,看起來才更厲害。
年輕男子惡狠狠道:“我風字道之威,又其實你這鷹犬之徒能夠評價的?等我用我門鐵锏,將你擒住炮制,看你再張口亂說!”
他果然是玄門風字道弟子。
玄門…
羅錚心里默念。龍大小姐出自于玄門澤字道,和玄門風字道的神通,不知道差別有多大。
在這樣的神通爭斗之下,他和小喜師徒都躲在酒壇、桌凳之后,岳紅綢卻端坐于酒亭最外側,仿佛在用她的氣勢,為阿姜撐腰。
王川贈送的厚衣遮住了岳紅綢豐滿的身軀,但隔著厚衣,羅錚也能看出岳紅綢挺得比值的脊背,以及微微顫抖的身軀。
直面敵意盡歸于她的神通,她以凡人之軀,果然還是有些吃力。
羅錚咬了咬牙,去端了一個碗,掀開酒缸,取瓢舀了一碗酒。
渾濁的綠蟻漂浮在酒上,羅錚將一碗濁酒捧給岳紅綢,問:“司衛,何不喝一碗?”
岳紅綢一愣,繼而哈哈大笑,接過了酒,說:“好小子,你何不與我同飲一碗?”
羅錚朝去取碗,給自己舀了一碗綠蟻酒。
“灼灼世道,鎮武司舉世皆敵。六十年后更甚了啊!”
岳紅綢忽然感嘆了一句。
羅錚一怔,陵州城中,曾老兒好像也說過這話。
他心中感懷,一舉碗,道:“當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