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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釋 懷

  就著昏暗燭影,是一段悠遠漫長又跌宕起伏的往事。

  “鄭某也是聽父親說,他的曾祖原是被中原前朝官員,在西瀘當縣令。后此地被南詔攻占,便成了南詔的俘虜。

  因曾祖在官制學識上經驗老道,南詔國王尤為賞識,后受到重用并被南詔王閣邏鳳賜名‘蠻利’。

  又任其教授南詔諸位王孫,之后一路升至內算官,可代國王處理文書和宮廷內一切行政事務,權勢滔天,也由此將我鄭氏家族在南詔王國扎下了不可捍搖的地位。”

  “饒是我鄭氏成了世家大族,可控南詔朝政,依然敵不過王朝更迭的頻繁出現。

  祖父辛苦創下的基業政權,被出白蠻的清平、國老二人合謀推翻。

  國老擁兵自重,將我鄭氏上下誅殺殆盡。父親年少,被舊臣連夜送出國界,在中土南詔交界茍活于世。”

  鄭帥畢將壓在心底十幾年的家世老底,一一道出,娓娓而述。

  因果關聯隱隱一串,一時間五味雜陳,滿腔的壓抑和仇恨,和著吐詞時揚時抑。

  “實不相瞞,鄭某負重振舊朝的皇族使命,誓手刃親仇。

  十數年薪膽,盤踞宋土,遙觀南詔國勢,全是在等有朝一能伺機出手。

  成都府久年治兵不力,若與南詔軍直面對峙只會吃了悶虧。

  赴任成都府守備那,我于官道偶遇先生,心下大喜。正苦于無計應對,老天爺就派來先生這樣的智囊。

  有了先生襄助,我誓把此小國連根抄起,一舉剿滅,卻被呼楞鐵將軍拿出的楠木方匾驚傻了眼。

  傳說南詔老國王的執耳金瓶與薄紙地圖,秘藏于南詔宮廷,無人見過。

  卷軸內載南詔國的主要地域疆界、平壩河流分布。畫卷內繪行宮要塞、山坡地勢行路。

  這是前朝老國王為重振亡朝預先修造的寶庫,儲藏大量的黃金白銀、玉石寶器、兵戈甲胄,以備后戰爭之需。

  先生幸得藏寶圖,我便借勢推舟,借先生才學智慧去那北湯天按圖尋寶。

  當時,便作了與蠻兵同歸于盡的必死之心。

  然而,鄭某萬沒料到先生與將軍三人居然這么快就從北湯天全安退。

  且又做了互換人質的計策,我在城頭觀見插滿紅藍旌旗的鵝車時,便知先生在其內。

  當時愚兄心間既興奮又害怕,一時無法決絕。

  其時虧得呼楞鐵將軍和盧小六上來喚醒鄭某,饒是心中記恨,思量再三,最終決定收手收兵。

  哎,愚兄糊涂,明知逆勢逆時不可為,心念還是止不住作祟,故而行令有失。

  所幸,先生及時趕回,更敲打了我及時醒悟,險些鑄成大錯。”

  燭火輕輕跳了跳,葉念安覺得心頭似被灌了一桶涼水,才知這鄭守備竟也是哀悲苦,顧影蒼茫,心下不由得釋然開來。

  端坐案沿默默思量了一陣,才輕輕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垂下如夜眼眸。

  鄭帥畢見自己的一通傾訴并未讓葉念安動容,以為昨魯莽之舉已然在二人間生出了疏離。

  轉念又想到葉念安這一去不知何時何地,更不知再見是否兵刃相向。不又騰起一絲懊悔,黯然發出一聲長嘆。

  唏噓聲沉沉落下,壓在二人前一時喘不過氣來。

  “先生雖與我萍水相逢,卻兩次襄助我鄭帥畢守城退兵。

  若無先生,鄭某何以被圣上欽點,以朝廷親軍名義轉任成都府新守備一說?

  更何況,葉先生為擊退南詔反軍,甘愿豁出命深入敵營當作人質,才換來成都府的安然固守。

  先生如此大義,鄭某必當銘記。

  此回退兵之捷,先生居立首功,且與鄭某同回汴梁,上表朝廷,領賞加爵!

  先生星象占卜、醫病藥理、兵法戰術、文韜武略…涉獵猶廣,中才學非常人睥睨。

  一朝若得出仕朝堂,端能勢如破竹,一展宏圖,直取高位!”

  葉念安驀然驚覺,鄭帥畢的話句句肺腑。可聽入耳中,卻很不是滋味。

  當初離京推托寇太傅說思鄉念妻心切,才不惜強行告假只回村。

  本也打算見了妻兒再行計較,可天不遂人愿,遭遇了村寨盡毀、娘子慘死、幼兒幸存的人間悲劇。

  如今遙遙長路兜了個來回,仍是孤一人。想收幾株三花兔耳風草,回京獻殷勤,卻無端卷入南詔小國的舊朝紛爭。

  揣著前朝國王的遺物,在北湯天這個復國寶藏的鬼門關打了個照面。

  葉念安獨個兒沉浸在回憶中,前塵往事不斷翻涌。

  想到自己的坎坷世,命運多舛,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似是得出了一番大徹大悟,對著鄭帥畢回道,“念安降臨人世的那刻就沒了雙親,村里倒灌黃水遭受滅頂之災,自那時起背負妖胎惡名,后因恩師命殞成了一名階下死囚。

  眼下死罪雖免,卻不由己。

  遠來成都府,無親無故,無國無家,猶剩了一副虛皮囊。

  這全是天命,守備又何言是非成敗呢?”

  想到生死無常,獨自悠悠入世,如江河流水不知來去何從。

  饒是英雄豪杰,到頭來終究不免一死,再如清風拂過不知何地歸處。

  葉念安又慨然言道,“葉某出貧寒,秉賦不強,雖有習藝卻未得名師。

  自知弱力微,更無妄想。

  守備好意,念安心領了。

  有句老話說,讀書萬卷,行路萬里。

  念安想借著此回汴梁,云游一下名山大川,通都大邑。眼界廣,學問更高,他方議取拾功名。”

  葉念安神色沉寂,竭力掛著兩頰微笑,跪下一旁,將頭深深磕了下去。

  鄭帥畢聽其話說得不重,語調雖淡,卻滿含了斬釘截鐵,不可抗拒之意。

  遂起攙起伏地肩頭,張口語。

  可愣了半晌也未發出一字,只木然望著窗外的暗夜空庭幽然長嘆。

  “先生既然心意已定,鄭某此廂不再挽留。

  只望葉先生能在府中安心養傷,待子痊愈再動回京當也不遲。”

  鄭帥畢定定看著葉念安良久,欠了欠,繼而旋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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